季沐芳出生之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院子里花香满溢。

    季文抱着雪芳说:“你娘给你生个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雪芳舔着糖,说:“漂亮就好。我把我会的都交给他。”

    不久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稳婆抱着孩子跟季文说:“恭喜季大人,贺喜季大人,郡主娘娘又给你添了个少爷。”

    季文一听,又是白搭。可惜夫人已经生了两胎了,竟然都是一世为臣的命。既然求不到女儿,将来还是认养一个吧,多子伤母,不要再生了。

    “爹爹,我们去看看弟弟吧?”雪芳站起来,拉着父亲的手。,看着他并不开心。

    “哦。弟弟啊,既然是下雨天生的,就叫沐芳吧。沐雨留芳,春色浓。”季文原本准备了很多女孩儿的名字,全部都废了。

    沐芳经常跟着母亲去宫里看完皇后,还有皇后的小公主李樱。

    每次母亲要跟皇后娘娘讲话,就会跟他说:“沐芳啊,带着妹妹去玩好不好?”

    李樱一听到这话,立马咕咚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沐芳就往外跑。

    李樱眼睛里会发光:“沐芳哥哥,我在御花园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我带你去。”

    沐芳有些担心:“你家花园那么大,不要走丢了。”

    李樱才不管那些呢,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大吼一声,来人啦,立马就有人过来伺候。“没事的。反正你记得路。了不起,你今晚就不走了。”

    可是,那一次他们真的走丢了。在一处樱花树林里,人迹罕至,无人照看的冷僻处,被人们遗忘了。喊不到人,李樱记得哭鼻子。沐芳也不会安慰,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哭。

    直到天黑,才有人宫人提着灯笼找到他们两个。

    从此以后,沐芳再也不相信这个妹妹了,胆子太大,出了事情只会哭。日后行事,还是自己把握吧。

    后来妹妹病了,沐芳经常去看她,时不时的带着礼物去看她。

    皇上曾问话:“沐芳啊,你喜欢小樱吗?”

    “妹妹那么漂亮,自然喜欢啊。”

    “那小槿跟你一般大,也很漂亮,你也喜欢咯?”

    “长公主殿下是贤妃娘娘的心头肉,沐芳尊敬她。”

    皇上一听,刚刚还是那么顺其自然的事情,一下子又正经起来。“你小樱妹妹,也是公主,你怎么不尊敬呢?”

    “妹妹是要我保护的,她马大哈,脑子有时候不好使。我得照看着点,要不她又要哭了。”沐芳很认真的回答。

    “哦。这样啊。”皇上心里有数了,同为公主,一个是用来尊敬的,一个却是用来心疼照顾的。

    等沐芳走后,皇后跟贤妃都从屏风后面出来,皇上看着两位,微微一笑。“他的选择,你们也都看到了。日后,不要说朕偏心,他们自己处的好不好,才是他们的生活。”

    后来李樱就跟着季沐芳一起去民间求医问药,总是以季家小女儿的身份出现。既然是皇上都默许的事情,也就没有人觉得不妥。

    在药王谷的时候,李樱经常睡不着,找沐芳玩。沐芳白天要跟师父学习医术,晚上还要背诵医学古籍,随便抽了一本给樱儿看看,打发时间。

    李樱恰巧看的是妇科,经带胎产。她觉得书里的人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病都有,不好看。然后去找人物传记翻翻,看到那些功成名就,或者情场得意的情节就哈哈大笑。

    沐芳奇怪,一本妇科书籍还能看的哈哈大笑,伸过脑袋一看,赶紧拿走:“你看的什么书?我给你看的是医书啊?”

    “医书晦涩难懂,还是传奇人物比较绘声绘色。好哥哥,我刚看到公子跟小姐后花园相遇,你别打断啊!”

    “那也不行。明明是你生病,把我搞成个大夫,累死累活的,你倒好在这里喝着茶,看着杂书消遣。”沐芳生气了,坐在床沿上,盯着她。

    李樱也觉得自己错了,赶紧坐过去,屁股撞了他一下:“要不,我今晚给你暖被窝,你别生气了?”

    沐芳跳了起来,指着她道:“你!你……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下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的书上啊!不然,就是韩浩轩,或者韩青枫!”

    沐芳一个脑袋两个大:“妹妹,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啊?”

    “哦!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现在来跟我说男女有别?你早怎么不说?那我今晚在你房间,明日岂不是嫁不出去了。我不管!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要娶我。”李樱身子一倒,躺在他的床上,还就势滚了一滚。

    “你怎么可能,你是堂堂四公主,皇帝的女儿,怎么愁嫁。”沐芳就要拉她起来。两个人打打闹闹,从拉拉扯扯变成枕头大战。

    青枫刚好直接推门进来:“你们这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师兄,你误会了。”沐芳赶紧解释。

    李樱却抱着枕头哈哈大笑。

    “你们以后记得关门。”青枫带上门,跑的比兔子还快。

    李樱的病好些之后,就回宫了。陈国的端王莫名其妙的来提亲,沐芳想,长公主与之倒是匹配。没想到,他要的是他妹妹。更加离奇的是,皇上答应了。

    可是母亲说,妹妹是许给他的。怎么会远嫁他国?就算陈国是大国,和亲也轮不到皇后的嫡亲公主啊!

    他找了个缘由进了宫,见到李樱。

    李樱二话没说,拉着他进了樱花树林,在那里新盖了一间小书房,专门存放御花园各种树叶,还有美丽的花朵。

    “这里,是我准备的,给你我成亲之日用的。日后,除非那个姓段的死了,不然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同吃同住了。”李樱心情很不好,说这些好听的情话之时,却显得那么决绝。

    “不会的。你不会嫁过去的。”沐芳不相信。

    李樱看着他,冷酷地说:“父皇已经下旨了。他说我们关系好,允许你随时来看我,却从来不正式下一道赐婚圣旨,帝王之谋,玩弄人心于鼓掌之中。”

    “你不要这么说他。他是你的父皇。”沐芳有些慌张,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的父王现在可是开心的很呢。他拉着段琦轩,笑的可开心了。两国一旦开战,你知道要烧掉多少银子,死掉多少士兵吗?他怕,所以他注定是个小国的君王。”

    “你不会为了这件事取而代之吧?”他有些害怕,李樱的眼神告诉他,她不在乎了。

    “我不会。他们都希望我嫁,我嫁就是。只是不要将来后悔,哭着来求本宫啊!哼!”李樱手里捏着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个漂亮的树叶,被她一砸,咚咚滚了几下,摔坏了。

    李樱从柜子里拿出两壶酒,递给他一壶:“喝。”

    沐芳喝了一口,甜甜的,感觉不像外面酒楼里卖的酒那么烈。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喝红了脸,李樱突然搂住他的脖子说:“你愿意娶我吗?”

    沐芳看着她,红红的脸颊,醉醺醺的眼睛,一口亲了下去。

    李樱一把推开:“本宫问你,季二少爷,你愿意娶本宫吗?即使本宫被端亲王订婚了,还对本宫始终如一吗?”

    沐芳看着她眼角流泪,无声无息,莫名的心痛。“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我会一生一世爱你。”

    他伸手轻轻的擦掉她的泪痕,她已经长大,不会胡搅蛮缠,可是为何却这般可怜,依旧叫自己的心放不下。明知道她被安排远嫁给段琦轩,还是忍不住亲了她。原本是要留到成亲那日的吻,就跟她原先准备用来做新房的小书房一样。可是,这一切,似乎都容不下,也来不及了。

    也许是酒太香甜,也许是人更温柔,年轻的沐芳没有把持住就沿着樱儿的脖子一路吻了下去。樱儿伸手去解他腰带,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不要。万一我不能带你走,段琦轩会杀了你,他的新夫人总是莫民奇妙的死去。我不能一晌贪欢,让你冒这个险。”沐芳赶紧推开她,站到窗子口,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李樱站在他的影子里,痴痴的望着他:“你不能拥抱我,我只能拥抱你的影子。”

    若说沐芳光明磊落,没有什么怕不怕之说,唯一害怕的就是美人落泪。一转身,看上樱儿那双泪眼朦胧,绝望的眼神,他就不忍心。一把拽进怀里,这一回,却是她攀上他的脖子,亲了下去。

    没有红烛,没有凤冠,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想要共结连理的心。在这个一切都是皇上的资产,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的冷漠的皇宫里,最缺的就是信任。他们之间,有超越亲情的信任。

    沐芳搂着小樱:“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耳朵听着他的心跳,从来没有感觉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过。“军权。政权上你按不过李枫跟李桦,只有军队,可以保住你不被他们欺负。剩下的,我来做。”

    “真的要做一国之主?”

    “要不,你带我私奔?反正我现在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李枫要建功立业,想把徐州西北部的游牧民族收在周国版图上来,我跟他一起出征。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不要跟李槿李晔他们硬碰硬,不要跟你父皇母后置气,还有担心庄贵妃他们,她是陈国人……”

    “好了。你离开都城,要一切小心,平安回来。”李樱在他心口印了一吻,“我等你。”

    等沐芳凯旋归来的时候,站在城楼上迎接他的确实陌生的眼眸。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怎么那么陌生?

    重新认识并不那么容易,再次进宫,她以为他看上了她的宫女。记忆可以抹去,性格却是不便。原来的计划泡汤之后,他只能带着她私奔。

    要说她是假装失忆,那就应该干干净净的嫁给段琦轩,可是她还是跟自己私奔了。沐芳有时候摸着她的脑袋,想,时间怎可如此无情,他们的十五年记忆,就这样没有了。

    她也爱他,想要给他生儿育女,可是就是再也不会耍流氓,耀武扬威,气势逼人的自本宫了。

    他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她只是病了,日后会想起来的。多少年过去了,直到清晏出生,她还是没有想起来,他们已经有很多新的回忆了。

    后来为了不至于做亡国奴,不得不回到都城。李枫很客气的接待他们一家三口,眼神却经常盯着清晏的脸看,他一定是看出来什么端倪了。

    要是事情有变,那樱儿要带着清晏赶紧走。果然,千算万算,没想到竹心是段琦轩的心腹。

    竹心说:“我是四公主的女官,所以我不能杀了你。但是我也是陈国皇帝的奸细,所以我一定要让你消失。能追上我们的人,都被甩了,只要你不想死,就好好躲着,周国已破,你一天不被我皇找到,就能多活一日。”

    “为什么不杀我?”

    “四公主对我很好,在我还是竹心的时候。”

    “为什么不放我?”

    “统一大业对我皇也很重要。你放心,皇上积劳成疾,身体撑不了很多年,你们到最后,比的竟然是时间。”竹心无奈的说,“你来日方长,我皇却……”她很担心她主人的身体,如此忠心,实在是少有。可是一人伺候两个主子,注定没有好下场。

    “你不能陪他,很难过吧。”

    “彼此彼此。”

    后来他知道竹心一直欣赏段琦轩,在进宫前,就是端王府最好的一把剑,之前他一直以为是青溪。

    藏匿行踪的那九年里,曾遇到冰冰。她没有嫁人,只是在临州开了一家医馆。

    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跟着到了野外。

    沐芳心想不好,黄叶从来是谁跟踪杀谁,他暗示冰冰快走。

    结果冰冰却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追了上来:“季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夫人带着孩子住进了陈国皇宫,你们到底怎么了?”

    来不及了,已经都来不及了,黄叶的飞镖是有毒的,沐芳看着冰冰倒在他的眼前。

    “快走,不要再见什么熟人了。你难道忘记你是个应该死掉的人了吗?”黄叶拉着沐芳就走。

    冰冰看着他们的身影,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段琦轩病倒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据说朝政清晏在把持。清晏爱玩,什么东西新奇,他就去钻研一下,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好不容易统一的国家,就交到他的手里。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出什么事情。没有大功,没有大过。他似乎就那么平淡的,坐稳了太子之位。

    直到有一天,京城被段昭围了起来,说清晏给段琦轩下毒,害的他不能早朝,命在旦夕。不,不可能!清晏那么善良,不可能对他的父皇下手。

    他一定可以洗刷不白之冤的,可是凤长歌跟霍青池却极快的速度赶去勤王,将段昭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段昭下狱了,什么都来不及,就被说成叛贼了。他怎么可能是叛贼,段琦轩一定气的不轻。是谁,谋划了这么好的一局,在满朝文武民心不稳之时,将计就计,叫段昭一世不得翻身。那个人,一定是清晏的军师。

    段琦轩突然上朝,却也是有心无力。很快段昭死了,不几日,段琦轩也死了。清晏成为继位年纪最小的皇帝。他亲自送段琦轩的灵柩去建州,还住了一夜,也许五年的相处,已经有很深的父子感情了吧。

    自己还是一辈子不要再出现了,免得叫清晏为难。

    段琦轩死了,黄叶也走了,他再也不需要隐藏踪迹了。

    在药王谷师父九十九岁生辰的时候,忍不住去看了樱儿,她细心的发现了他的笔迹,留下希望。她在等他,他知道。可是除了徒增伤心,还能怎样。清嘉已经那么大了,是个跟樱儿小时候一样漂亮的小妹妹,不能亲,不能抱,只能远看着她睡着了的模样。

    清风寺的后山,也许早就荒芜了。

    分明才三十八岁,却已经像是过了几辈子那么漫长。跟樱儿的十五年,是自己最少年得意的时候;跟私奔在外的那些年,又是一种人生;跟黄叶藏匿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岁月;等到清晏继位,才发现原来自己才三十八岁而已。

    他自认一切都看的清明,可是却看不透清晏。清晏的性格终究随了段琦轩,隐忍,一切都藏在心里,人前能看到的只有微笑,霸气,幽默,调侃,而人后则是偏执的掌控,他不想看到他不知道,或者不了解的东西。

    樱儿说:“清晏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他做人的方式,我们只要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一个家就够了。剩下的……所有男子汉都不忘被约束,我们也不能去要求他什么,强迫他什么。”

    也许只有樱儿懂这个孩子,不管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吧。养了当皇帝的儿子,自己却不是太上皇,真的很难办。

    最后樱儿把家定在临州,说:“清嘉在那儿住习惯了,爷爷也在那里住着。看样子,最后落单的不是你,是清晏。”

    沐芳笑笑,只要清晏愿意,随时都可以来临州的。

    然后清晏居然真的要迁都,算了一下大概要花掉多少银子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后来的后来,沐芳在临州老宅后面种了一片樱花,盖了新的木屋,等花开的时候,带着樱儿去哪里喝酒,赏花。

    樱儿最近老是发困,她说:“夫君,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我这一年四季都想睡懒觉,可有什么药方能治?”

    他拿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脉象,并无问题,便问道:“你这个月月事可来了?”要是一次不认真给她看,她真的会缠着半天不放过,说他身为大夫都不管夫人。

    “没有。上个月也没有。”樱儿看着他,笑起来眼角都有细纹了。

    沐芳手里刚拿到一本书,就听他这么说,认真审视着她:“你不会又怀上了吧?”

    她却笑的更开心上一次她偷偷怀上清嘉的时候,就这么得意的:“清晏都要选妃了,我们这样似乎不大好啊。那夫君你看着办吧,我先睡一觉啊。”

    沐芳看着她,感觉又被算计了。

    全文完结,感谢季沐芳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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