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上终日的大雪,不分昼夜,也不分四季。

    骑在白鹿之上已无法行走,云书与静笙只能引着白鹿徒步前行,到达“青山”的时间会比预料中的晚不少。

    好在静笙的身体依然能够坚持下去,云书始终在担心着她的身体,当初在雪山之上静笙因雨雪而染病的情形历历在心,云书一直以为风寒就是她唯一的天敌,这个弱点使得她与平常女孩别无二异。

    自初见“青山”之后,每至夜晚月正中天之时,若是晴空朗照便可望见它的存在。每当它片刻的显现,云书二人便会发现山中惊异之处,不仅是山上没有片雪,红花绿树生长的繁盛,还会有一些奇异的光辉浮动。

    此日高原之上天气极清,雪山如立一片空明,一片片雪云堆积在高天之上轮廓分明。云书与静笙正自越过一处山头,忽闻空中有一阵异响,遥望而去,却是远方天穹被陡然破开,一个巨大的暗色洞穴赫然出现在空中。洞穴之中喷射而出黑影,散落在了天地各方。洞穴越渐的扩大,像是一个倒置的黑暗世界在空中蔓延,要侵蚀掉整个人间,无数的黑影流落而下,像是黑色的流火正扑向大地坠落。

    二人远望这一切,顿时失色,却突然一阵风起,这巨大的狂风从黑暗之中席卷而出,吹的高原之上一片雪暴,片刻之间便有翻天覆地之势。而便在此狂风过后,天穹之上黑暗的洞穴已然悄无踪影,只剩下残余的黑影流向人间,天穹之上便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切如旧。

    云书极目遥望,又看向黑影散落的地方,此时已不见任何踪迹,“那里是?”

    “是妖界吧。”静笙说到。

    “妖界……?发生了什么?”

    “我们怕是没时间再去那座山了。”静笙道。

    “可是已经快到了。”

    “这不是一次旅行,是一次征程,每晚一刻,天下就离灾变越近一刻,天生异象,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因为我们的延误而遭受无辜的劫难。”

    “也对。”云书低声应到,他不禁看了那山的方向,此时群山之中并不能觅见它的踪影,但这神秘的“青山”有种无名的力量在牵引着他,越是知道自己不能再靠近它,便越是想要一睹它的真容。

    二人一阵沉默,此时高原之上风雪狂怒,只在方才的异变之后不久,雪域冰原之上寒气骤降,二人逐渐步入了一片浩瀚的冰川里。巨大的冰柱如擎天而立,一排排屹立在山谷间,雪帘皆化为了冰瀑,千山万壑如变一座座巍峨的冰城,若是换了常人经行此地定是要送命于此酷寒之境,想是这高原千百年也难能有人涉足,涉足之人又多半长眠于这百丈寒冰之下。

    又不知行几日,这好似有无尽的冰川雪谷也快要走到尽头。

    “过了这雪原就是西方大漠了吧?”云书问到,又兀自说起:“也不知那店家的话几分真假,毕竟这路也只是在传说里听闻。”

    二人皆以真法极力御寒,但这也只能护得体内血脉不受冰寒侵犯,而皮肉躯体却难免会为之冻伤。

    “去大漠只有这个方向,既是空穴来风,定错不了。”静笙道。

    静笙眉眼之上皆凝了霜花,一口一呼,微弱的热气呼出嘴里,在空气中瞬时结成了雪菱花。

    云书见此,心中的忧惧再次提起,“我们暂时避一避风雪吧,这样下去会受不了的。”

    “这风雪不会停的,待在这里才是危险。”静笙道。

    云书知道他们不能停下来,这风雪势头全然不知何时才会停息,但如此下去又何尝不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停或不停,都只能听天由命。

    突然,白鹿停止了前行,两头白鹿身子一阵趔趄,二人走下身来,白鹿忽地跪倒在地。二人一惊,连忙俯身探看,只见白鹿同二人相望一眼,便垂下头去,双眼之中的水色顿时黯去。

    静笙抚摸着白鹿首,眉眼一低,白鹿似有意会,宁静的躺在雪地上。云书却一阵不知所措,努力的揉搓白鹿的身子,胸中一阵哽咽,却也无可奈何。

    二人耳中忽闻有声响,冰川谷中除了云书与静笙却是再无他人。是在这种时候产生了幻觉吗?那是一种踏雪声,在冰雪之上谁人的脚步落下的微弱脆响,似有还无。

    直到有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谷口,他们步履缓慢,向着自己的方向,不久后就会消失在冰川谷地之外。

    云书一阵恍然,那些人的身影如若隔世一般,他不禁怀疑这真假,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竟还会有人经行?

    但终于,云书大呼一声:“喂——”

    雪山空谷之中一阵回响,古老寂寥的冰川雪原之上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繁华”错觉,尽管只是一声呼喊,却如此苍凉悠远。

    远处的人停下前行,似也为这呼声所惊,三两人一些慌乱,在一行人向着山谷深处看来之时方才平定。随之,谷外的人一些犹豫,那一行大约有八九人,最终没有一个人向着谷内而来,就像眼前之事只是一片幻觉,他们只需继续前行。

    云书不禁惊异,莫非是那一行人没有发现他们?断是不能。但那一行人依然如同曙光,是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的唯一希望。

    于是云书起身:“我们走吧,静笙!”

    静笙浅浅点首,云书走来她身边扶她起身,她的身体上早已没有半点温热,浑然已是一个冰人。

    白鹿在身后团成一团,将鹿首埋进了胸腹间,只留麋角出于风雪里,如这冰雪之境未能销陨的最后几株花木。

    那一行人就远行在前,云书二人的前行远远落在其后,只能望着渐消渐远的身影,随着冰雪地上的脚印随行。云书二人越行的慢,静笙似乎就要难以为继,尽管她依然满副坚强,但云书知道其中的艰难,他相信他们能赶上前方那一行人。

    入夜,前方的人燃起了火把,火光零星,在风雪中扑腾着摇曳不定。

    似乎云书不再希望能追上他们,本以为如果夜晚他与静笙不停息便能赶上,却不料那行人更是日夜兼程。但云书此时却发现,这一行人所前行的方向正是那青山所在之处,因为在今夜月色中天之时,那青山如期出现在了夜空之中,就在众人眼前。

    青山很快就又消失掉,但云书心中为之大喜,至少他们不用再等到追上那一行人,在那山上便能得救吧!

    “静笙!”在瞥见这刹那的青山之时,云书激动着险些就要叫出来。

    “要是,当时就向这里来,你也不用遭此一遭吧……”

    “不,不一样,至少我们是在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没有做错什么,到这里或许是一种缘分吧?”

    “嗯……”静笙只一声低许。

    “不过虽然只有这一点路了,但还是要走很久,你要坚持住呀静笙。”

    静笙点首,或许是连应声的力气也不再有多少。

    如果这青山就已在眼前,为何这般还不见它身影?云书望着前方,仔细寻找着,辽阔的雪域高原上,夜色从来不浓,一直有天光高悬,高山的黑影排在了距离遥远的地方,在这近处却并没有一处高山的耸立,连丘陵的起伏也不见。

    海市蜃楼,云书想到这样一个东西,但他不愿去相信,只是渐渐说服自己确信这是某种类似妖法的力量所致。

    直到远方那一行人渐渐停下来,火光在原地不停地明灭闪烁。

    他们是到了吗?云书想要加快脚步,身体却是无力,他搀扶着静笙,自己也快要不行。那一行人一定也是要去这青山吧?如此是最好。

    天色越渐要明,云书与静笙终于赶上了那一行人。自从这一行人停下之后,他们便没有再前行或是去往别处,火焰已熄尽,他们只是在此一直等待着。

    这一行人有备而来,特制的衣物,从紧紧包裹住头的面罩到脚下带刺的铁靴,背上背了黑色的大箱子,手里提着黑布,其中不知裹了何物。

    云书与静笙步履维艰的靠近那一行人,满副谨慎的八个人已经做出了防卫的准备。

    “什么人?”八个人中走出一人,他的面罩暗红颜色,与其余众人皆是不同。

    “我们想到大漠去,不料高原之上忽然暴雪,被困在了这里。”

    “哦?”那人话音低沉,一阵深长意味,正对着眼前二人一番打量。

    “不知贵人能否借用一些御寒之物?”

    八人没有立刻回应,红面之人片刻之后才说来:“没有此物。”

    随即,那人又说到:“穿的没有,吃的也没有。”

    云书心中一哽,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静笙面如冰雪,二人知这行人或有不善。

    “那,敢问侠士为何来这冰原上?”云书问到。

    从红面之后传来声音:“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云书却是为这话一惊,是什么人会说出此话?他看向静笙,只听静笙冰冷的声音:“中州王家。”

    “姑娘来路不浅,是六道门中高人罢。”那红面人说到。

    “王家?”云书不解,向静笙问到。

    “这是王家的装扮,中州第一姓,三大家族之首。”

    云书从未有过听闻,不知这究竟是何来头,但听静笙这般说,应是个名门望族。但既是名门有如何会这般冷漠?

    “既是六道门人,本不该见死不救,但你们误入此地,也只能怪罪天命了,恕我爱莫能助。”

    “什么意思?”云书说到。

    那红面男子一声呵笑:“玄青山下冰封千日一日为晴,你二人竟没有准备就上山来,莫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作何?”但随即,红面男子双目锁在了二人身上,从那面罩之下透出一股炽热的萧杀,就像眼前之人对他带来了何种的威胁。

    “你六道剑派既已至山下何不上山去?”那男子又道。

    “上山?”云书诧异,尽管他知道此处“青山”一定存在,但他眼前只是一片冰雪的空无。

    静笙却如有所知,玄青山的名字消失了千年,但在六道剑派仍然如雷贯耳,此番再听到这名字,便使得静笙大为所惊。

    红面男子看云书疑惑的模样,面罩之下的神情陡然一转,“既然如此,虽然不能为二位找来御寒之物,但可以给二位引路,一起去那玄青山罢。”

    “那就有劳了。”云书虽对他中口所言玄青山之事不解,也没有打算在此时询问静笙,但他仍然对身前这一行八人保持着戒备,以他对这红面男子的揣测,尽管身出名门,但来意多是不善。

    红面男子说到:“等次日天明,就是玄青山上千日一出的‘晴’,我们日出而进,日落而出,在此时之外是进不去也出不来的。”

    “但,我们去这山上做什么?”

    “此山上四季如春,山泽秀明,有奇珍异果,神鸟灵兽,实为人间仙山,此生能有一睹真容已是无上殊荣,更何况你二人身受寒毒,在此山上修养一日必定大有裨益。”

    “竟有这样的地方……”云书兀自说到。

    此时,天光渐明,黑暗层层散退,是晨曦欲要破出云来。

    云书心中窃喜,这一行八人也太过将他看轻,这些人的话定是半真半假,但正是因此,云书想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迫切要让他二人上山去。

    第一缕晨光出云而来,风雪依旧,这晨光微缈,却在此刻显得肃穆而神圣,众人的目光都在迎接这光辉的降临。

    八人之中有人突然叫到:“开了!开了!”

    便见这八人连步后退,在众人眼前,随着光辉洒落,一座巍峨高山如同从天而降,从云中山峰渐渐显出青山的模样。山势高不可瞻,只见得斑斓色彩的花草岩石出现在雪云一端,随着更大的山体无声的显现,高处的山峰已不可见。下意识的,众人向后方避开,对这坠落而下的大山惶恐不已。

    晨曦金辉越照的满,青山容貌越落的急,当山体全然显露而出之时,红花绿树已不见,屹立于众人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绵长的雪山,“青山”已被山下的雪山遮拦。

    青山只是显出它应有的模样,并非凭空而现,尽管知道这一点,这般景象仍人令人心惊不已。

    “哈哈哈……”红面人不禁一阵狂笑,笑声中尽是得意。他一行八人欲将前行,却又止到:“慢着!”随即,转身对云书二人:“两位先请吧,只有不到六个时辰。”

    若不是见过此山高处有别样洞天,眼前的雪山便与其它无异,云书二人走进山去,这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山,并非是幻象,在此山内外便如眼所见的并无不同,想必是要到了山的高处才会有所变化吧。

    云书二人同那一行八人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云书二人想要摆开他们,而他们也在刻意同二人拉开距离,但随着此山越登的高,风雪寒气越加的烈,云书二人早已难能忍耐,云书搀扶着静笙,二人越行的慢,同那一行八人的距离也就越渐的拉近。

    直到遇上了从未有见过的暴雪狂风,山路的两旁树木已成为一支支冰柱立在地上。古木高耸,在冰封里看得出枝干的巨大,不知其年岁,但能在如此冰冻之心存活,想必从未有过解冻。

    静笙忽地踉跄,身子一阵摇晃险些匍匐而下,云书连忙搀扶之时却发现自己也已浑身没有了知觉与气力,自己也差点没有倒下。

    血流几乎停止,能够最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在一次次的衰弱下去,这心跳终如同呼吸一般停止。

    云书二人耳中嗡鸣,眼前出现白灼的光晕,天地在旋转扭曲,已经将什么都看不真切,听不真实。而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个较之两旁树木十分低矮的冰柱。那冰柱中的,依稀可辨是人的模样。

    这些冰柱密密排去,直有二三百人。

    “结阵!”这模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背上传过一阵炽烈的灼热。

    但随后却是一片惊慌,八个人的恐惧之声如有数十人的悲鸣嘶嚎。他们在逃跑,但终究难以逃脱,青山之上便只剩狂怒的风雪,和永远静谧于此的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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