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去见夫人的吗,怎么几天没看到人影?”刚刚入座,裴玄庆就忍不住的埋怨道:“你这样子,让我很为难的。”

    李再兴无奈的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我没那本事啊。”

    “且!”裴玄庆忍不住骂了一声:“你小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没想到也是个满脑子歪心思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是以为夫人看中了你吧?”裴玄庆喝了一口酒,斜睨着李再兴,一脸的嘲讽。“想招你做入幕之宾?”

    李再兴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应对。

    “夫人想求广嗣之术,不是为她自己。她有一子一女,何必再求。”裴玄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她是为贵妃求术。”

    李再兴愕然,恍然大悟,随即臊得满脸通红。他先入为主,以为虢国夫人人老心不老,还想老牛吃嫩草,没想以虢国夫人这次说得却是正事。不错,杨贵妃能不能生个儿子,对杨家来说至关重要。刘感等人对杨家不甚畏惧,不就是因为杨贵妃无子,一旦天子驾崩,杨家必然失势么。

    “可是,天子已经年过花甲,还能再生吗?”

    “谁知道呢。”裴玄庆也有些黯然:“不过,几年前不是还生了皇女虫娘吗,他的身体一直不错,如果有神术相助,未尝没有机会。当然了,拖得越久,机会越少,所以夫人才那么急。”

    李再兴颌首同意,不过他也没有办法。杨贵妃从十七岁嫁给寿王李瑁,到现在十五年,服侍了两个男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显然是天生不孕,别说密宗,就是送到北京新兴医院去,只怕也没招。

    “依我看,贵妃生子的可能性微乎其乎。”李再兴沉吟道:“与其如此,不如领养一个皇子。 [

    “领养?”裴玄庆转了转眼珠,没有说话。

    “还有,就算能生一个亲生的儿子,恐怕也等不到他成年。杨家要想长保富贵,还是要和太子处好关系。”李再兴谨慎的建议道,他用枪杀人没有任何犹豫,可是要让他给别人出主意,这可有点勉为其难。在他看来,杨家无子,但是杨贵妃得宠,太子将来要继承大位,而现在却生活在恐惧之中。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太子现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杨家将来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证,可谓是两全其美。

    退一步说,杨贵妃原本就是太子之弟寿王的王妃,因为没有生子的缘故,她似乎也没怎么见老,依然是一朵娇艳的花。将来老皇帝死了,再跟小皇帝,一样可以长保富贵嘛。至于伦理问题,皇家从来就不怎么讲究,应该不会成为困难。

    裴玄庆眨着眼睛,愣了半天,想笑又没笑出来。他揉了揉鼻子,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杨家和太子……走不到一起去。虽然韩国夫人的女儿刚刚和广平王(太子长子)订了亲,但是他们依然是对手。”

    “为什么?”李再兴不解,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啊。

    “杨家和李林甫走得太近,和安禄山也走得太近。”

    李再兴一怔,想起了李泌说过的话,顿时无地自容。看来自己真不是一个做谋士的材料,只看到杨家和太子有联盟的可能,却忘了还有李林甫和安禄山这两个人。没错,杨钊能迅速入相,当然和天子的宠信有关,但和李林甫的帮衬也分不开。另外,杨贵妃和安禄山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是太子和安禄山却是对手。

    太子曾经说过,他和颜真卿一样认定安禄山必反,但是他没说的是他的出发点和颜真卿不同。他有这样的看法,是因为安禄山眼里没有他。在一次朝会的时候,安禄山不肯向他行礼,还说什么“臣眼里只有陛下,没有太子”,这看似胡人拙朴,其实就是向他挑衅。

    杨家既然和安禄山交好,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子的原谅?

    “这个……也是可以变的吧?”李再兴挠了挠头:“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杨家也可以做两手准备嘛。”

    “这些事,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裴玄庆摆摆手:“你什么时候再去拜见夫人?”

    李再兴想了想:“后天吧,明天我还要当一天值。”

    “好,一言为定。”

    ……

    吃完了酒回来,李再兴回到西院,一抬头,看到钟楼上有一个人影。他仔细看了看,回房取了一瓶酒,两只酒杯,缓步走上了钟楼,一直走到那人身后站定。

    “大郎,在看什么?”李再兴笑道:“天天看,还没看够?”

    “怎么能看得够。”谢广隆轻叹一声:“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护卫在她的身边。”

    “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李再兴走到他身边,将酒杯塞到他的手里:“遥对美人,岂能无酒?”

    谢广隆接过酒杯,看着李再兴:“你……不觉得我可耻?”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李再兴微微一笑,给谢广隆倒上酒:“你谢大若是肯趋炎附势,又怎么会蹉跎至今。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李相的权势,而是真心喜欢她。若说权势,李林甫垂垂老矣,还能嚣张几年?”

    谢广隆沉默了半晌,轻笑一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大。来,喝一杯。”

    李再兴一饮而尽,接着又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守着?”

    谢广隆的脸色随即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道。”

    “想不到豪情磊落的谢大也会这么纠结。”李再兴拍拍谢广隆的肩膀:“何不带她去私奔?”

    “私奔?”谢广隆一愣,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她不可能离开她父亲的。否则,她也不会出家做道士了。”

    “做道士,未必一定要在长安。”李再兴慢悠悠的说道:“南岳有魏阁,是道家女冠魏夫人的升仙之所,附近的庐山更是修道的上佳之地,不少人都隐居在那里。长安能修什么道?乌烟瘴气,尘世浮华。就算真有神仙也不肯来的。带上她,浪迹天涯,隐居南岳,岂不妙哉?”

    谢广隆目光闪动,有些心动。

    “男子汉,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必这么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似的。”李再兴拍拍谢广隆的肩膀,轻声一笑,转身下了楼。“时间拖得长了,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到时候,你就看着美人一步步走向深渊吧。”

    谢广隆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无语。过了良久,他忽然跺了跺脚,转身下楼。

    ……

    房内点着十来支粗如儿臂的蜜烛,亮如白昼,香气四溢。虢国夫人披着轻纱,倚在精赤着上身的杨钊身边,脸色绯红,娇喘吁吁。杨钊满头大汗,气息粗重,脸上露出些掩饰不住的疲倦。

    “二郎,你最近太累了。”虢国夫人关切的说道,带着一丝丝不满。

    “没办法,政务繁多,无时一刻不得休息啊。”杨钊转身将虢国夫人搂在怀里,无奈的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忙。”

    “我看你不仅是公务忙,私闺里也没闲着。”虢国夫人嗔道。

    “没有,没有。”杨钊陪着笑脸:“你永远是最重要的,她们怎么能和你相比。”

    “哼!”虢国夫人扭身起来,推开杨钊有气无力的手:“这些假话,你就不要对我说了,做点实事吧。李再兴虽然粗鲁无文,可是心思不错,居然知道我杨家应该和太子联合。依我看,还是有点见地的。你就不要吝惜官位,给个官吧。”

    杨钊皱了皱眉头:“不是我舍不得官职,实在是他刚刚杀了王鉷,王銲不肯罢休,一直在寻他的麻烦。李林甫虽然没什么大动作,可是以他的性情,又怎么能轻易放过?我给他授官,岂不是直接和李林甫做对?三妹,还不到时候啊。再等上两年可好?李林甫没几年了,等他死了,我再提拔这个李再兴。”

    “等李林甫死?”虢国夫人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李林甫是什么样的人。以前你对他没有威胁,他可能提携你,现在你已经和他并驾齐驱,他还能容你吗?别忘了韦坚是怎么得罪李林甫的,下场又如何。你和他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杨钊脸色一窘,无言以对。韦坚原本是李林甫一党,后来因为才能出众,步步高升,逐渐有了入相的苗头,李林甫转而大力打压。韦坚不服,便转投太子一党,结果还是没能斗得过李林甫,被诬及谋反,生生的搞出一桩大案,韦家因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件案子固然是因为李林甫和太子有解不开的仇怨,但是对韦坚来说,却是因为他威胁到了李林甫独揽大权。

    韦坚,就是他杨钊的前车之鉴啊。可是一想到李林甫的手段,杨钊又鼓不起勇气来。韦坚那样的人才都毁在李林甫的手中,他又怎么可能是李林甫的对手。为了一个李再兴得罪李林甫,实在不够明智啊。妹妹是个妇道人家,她根本看不到这里面的轻重利害,一心想用那个李再兴。

    她莫不是……看中这个少年了吧?杨钊挠挠头,有些不悦。

    杨钊还在犹豫,虢国夫人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不敢用,我用。我不怕李林甫,他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天子的尊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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