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中山脉淌来的河水“九流下潲”汇集于锦秋湖内,由于地势低洼,水量洸洋滂沱,故而分匝成了若干支流汊沟,有时哪条汊沟属于哪条大河一时还难以厘得清。

    孝妇河有道支流在莲花村南一劈为三,两条贯穿村中,一条沿南门绕村而过,三条支流在村东又重新抱成一起,向博兴东北方向流去。而这两条支流原本是莲花村的重要防线,如今却不得放弃。因为尽管构造工程浩大,但若让鬼子的汽艇大队直接开进村里来,简直是如虎添翼,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让这两条河流改道,加入到南门的支流里。

    此时,围村护墙下面,街坊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泥头、新土被大车小辆推拉来填搭进激流之中,从起初的入水无影到逐渐看到堰坝雏形,男女老少蚂蚁搬家似的忙忙碌碌,身手不停,无怨无悔。

    云越堆越厚,天气渐渐黑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看着围墙下的工事差不多已经建好了,本来贯通莲花村的河流被人为截断,原来的码头港口都连接起了高高的围墙。围墙外的荒滩挖掘出了一条宽二十米,深两米、长三十里的壕沟,绕村一周。挖掘出的泥土又被用来夯筑加固围墙建树堡垒。外围一些大批人马正芟芜清野,大火连烧了半天,浓烟滚滚,村外围墙下寸草不留,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灰烬焦土,几个队员越过壕沟试探着跑了几次,蒸腾的荒场子仍然烫呼呼的。被烤灼的热气从泥土的缝隙里不断缓缓地冒出,久久缭绕不散。

    从张店、周村用漕船陆续运送来的沥青、火油等物品被卸下。土作坊里附近各村卷制鞭炮雷子起花的师傅日夜赶工,制造大批土爆炸瓶。士兵们紧张操练。战鼓急促地响起,此时天已经全黑。但整个莲花村围墙上却是火把熊熊,光亮宛若一个绕村的巨龙盘卧。

    姥爷嘴唇抿撇鼻子扭歪眉头蹙锁成一个紧疙瘩,他平地炸春雷地大喊一声:“打!”

    安碌碡第一个扣动扳机,早已被他盯上的一名张牙舞爪,剃着月孩子头,顶上毛蓬蓬的一贯道恶匪,脑袋右侧冒起了一团血雾,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刚刚还是一片死寂的阵前顿时响起了一片激烈的枪声,队员们端着枪向着带头冲锋的一贯道狂徒射击,喊声响彻云霄奋勇向前,如万马奔腾,又似排山倒海向对面阵地冲压了过去。

    片刻工夫,已有三四十名道匪倒在了“噼噼啪啪”的枪弹下。到此时,那些“打不倒”的“神兵”才稍为清醒了一点,连忙脱掉法衣,扯下胡子,丢掉手中的法宝,狼狈不堪。

    领头们的匪徒走到一个没跑迭被大树裸根绊倒的“神兵”跟前,照着后腚狠踢了一脚骂道:“滚起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平时还挺孝顺,怎么一到了节骨眼上,就掉链子,吓成了这个窝囊怂样子?”骂完转身抱着头猛一蜷腰躲过打来的子弹。

    “啊,先锋,锋,锋,锋,粮草,大嘴,大嘴,大,大,大,大嘴……”四周一贯道众吃惊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悲声嘶吼着。

    “粮草老跑(官)死了!郭大嘴死了!”

    歇斯底里的道匪们疯枉地搬起大嘴郭子瘦弱的干巴尸体,兴奋悲恸地放声哭笑。刚刚混合到一起的战场慢慢陷入了沉静,一百多一贯道部众呆呆地看着那个塌挺在疙瘩地上像个招引得苍蝇哄哄的烂鱼样子,依旧癞咧着可以踏进个脚后跟的猪食槽子似的经典大嘴。

    迷信最终褪去了惘幌的虚鸷,还原以猥琐的底子,嘲讽般地登时灰飞烟灭,鬼哭狼嗥的歹徒们一时间竟然愣了下来……他们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平常刀枪不入,铁板钉钉响当当的大嘴们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兄弟们,振作起来!”领头们的匪徒恶狠狠把先锋尸体推到墙头上,握紧钢刀野兽似的冲了上去,满怀哀奋的他们再打起仗来更是鲁莽灭裂,虎入狼群般疯狂地胡乱挥舞着锋利的钢刀,他们打算趁着余威未散尽,匪心犹温多杀几个对手。

    毕竟马奎三历经波折多,这个红毛狐狸还算有点邪道业,他审时度势看出这样硬攻不是办法,就阵前大胆陈词力谏,然而,早已枉昏了头的一贯道副会长二狗杠子哪里听得进去?

    马奎三瞧一眼缺胳膊断腿倒地**的道匪,越说越激动:“二狗呀,不能再帽子头火的瞎拼了,说实在的梁九和咱们没有根本利害冲突,都是锦秋湖里娃娃,我寻思着只有翻过来跟日本鬼子干才像中国爷们啊,不能再作孽了……”

    一席在理的话说得不少一贯道徒都低下了抹得黑糊腥红的脑袋,但是,二狗杠虽然被小野寺五典、“彭阎王”、黄麻子等给戴了厚实劲等于身高,还多出一挺驴鞭半、两死王八宽的一大摞绿纸帽子,却浑然不觉脸红,甚至变态得如同插了犄髻翎一样光耀门楣,紧搂着日本人的大腿不放,挣得个副会长的“官讳”比祖宗还敬奉三分半地供着,仰仗着“人缘好”“帮忙的多”肆无忌惮地挟破鞋脏脚泯没人格沆瀣一气地混账淫威横行。

    因而,作为怎一个龌龊了得的卑鄙小人,一朝阴恶伎俩得逞更是畜类不如,任何人话他是早已是驴d搭到肩膀上——不入耳的了,却反视提醒为侮辱,由之如同踩着了狗尾巴似的瞪起血眵眼,“你,你……”面对马奎三颇带反省意味良心发现了的逆耳诤言,他惶惑迷惘心惊胆战无言以对,却气急败坏地抬起刀来,夜猫子跳坟头舞黑风般“嗷嗷嗷”奸瘆阴笑数声,趁着马奎三抬头向房顶上打量黄麻子的工夫,来了个突然袭击,一刀砍到了他。

    二狗杠抹一把脸上喷溅的血水,咕吐着臭痰,晦气恹恹咬牙切齿地吓唬道:“谁敢动摇军心,这就是下场!”

    “大嘴,大嘴,为郭大嘴报仇!!”不知是谁最先喊了声,一贯道帮众迅速回神滋威,悲痛与愤怒席卷全身,一个比一个本事大地咧开着能癞到耳朵梢上的更大的粪勺祸狼嘴巴,呀哇哇嘶声嚎叫着发起歇斯底里的猖獗反击。

    群情激愤的道匪如同哄哄躁飞浑身荧绿的鼓胖苍蝇幽魅幻影一样嗡嗡扑了上来,他们戾气横冲的浊浪排空,一度给姥爷的队伍造成了极大压力。然而,情绪控制的莽蛮虚脱混混枉力终究难以维持长久,先锋粮草蹬腿了,他们原本就驴屎蛋子外光棍里拉碴的思想支柱更是变得灰头土脸一塌糊涂,其谎言一般的奋斗目标模糊消失。

    而姥爷为穷苦人谋利益的渔农子弟兵本性就十分顽强好战的,在上下同心除秽削恶的士气鼓舞下,很快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势若浮肿的一贯道很快在一片刀光剑影的搏击下像泄了气的皮球呜呼哀哉。

    ??

    黄忠传凭高巡望,只见村里火光冲天,喊杀声和枪炮声震耳欲聋,不由面露欣慰之色。他不相信自己的二百多刀枪不入的铁会徒不少还握着日本人给的盖子枪,竟然打不过锦秋大队的一帮穷鬼土兵。

    “报告会长,我们进攻受挫,已阵亡了五十多名弟兄!”阵前司马总督二狗杠跑回来向他报告。

    他脸色一沉,刚才的欣慰之色早已被怒气驱走:“都他妈的是些饭桶粪筐,给我往死里攻,打进联抗四区所者,赏光洋一百,活捉梁九者赏光洋一千,临阵退缩者杀!”

    “是。”二狗杠忙跑回去督战去了。

    他声嘶力竭地咋呼道:“传我的令,日本人赶来为我们撑腰了,加强攻势,务必于中午前拿下县联抗四区所,血洗贼窝莲花村,彻底打垮锦秋大队,活捉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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