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锦秋队员反问道:“你们打死了几个鬼子?啥时候来打的?”

    顺柳嘢哼着瘸得一步一颠搭的右腿,他指着东边说:“就刚才,在刘家台子。”

    “打死了几个鬼子?咹?……你们是打仗嗷嗷叫,抢战利品也是嗷嗷叫,龙虾对腚两头冒尖!俺们都知道,你们说穿了是吊心眼,来得晚,应付公事,扳着炕沿尿尿哗啦啦听响声——净他妈的耍奸把戏,看到红意思,手伸得比二郎神家的筢子还长。”

    情急之中,别的湖海游击大队队员们见此情景也零星聚过来,有几个撑着小船正准备来打扫战场的锦秋独立自由抗日大队队员们纷纷不干了,更难听的远远地咋呼着:“打汽艇的时候你们钻到你妈?喽去了?刚生下来没练成吃奶,就先学会抢了?有种的到鬼子手里夺去!”

    还有的远远起哄喊:“沤到他们湾喽去,喂王八羔子!”

    这时,梁司令带着安碌碡和三四名警卫、队员撑着一艘木船包了铁皮加了发动机的简易改装小船赶了过来。

    因为付出了重大牺牲心情沉重着的安碌碡目睹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掏出那把烤蓝青黑锃亮放着幽明金属冷光因为经常把玩擦拭连黄油也不抹的王八匣子,朝天鸣枪,一下子镇住了混乱场面。

    梁拴宝端着一杆花机关照着逯大牙依靠的倒垂柳后的蓬草蒲子薮就是一个点射,吓得几个战士像跳神大仙遇到大魔附体一样乱了章法,“大件(民间宴席**所上红烧鸡炖猪肉等重点菜)一直在这里给你伺候着呢,先犒劳一下你这大贵人!”

    安碌碡看到这边一帮人争执不下,也早腻歪了,用枪点划着湖海游击大队的灰军服们教训道:“吹破喇叭拉烂喉咙,拿我们当没插裆的小孩子?老子不管你是**国民党,也不管八路九路的,讲情理啥都好说,谁来胡闹就先毙了他!”人多势众的湖海游击大队战士被虎得大眼瞅小眼,面面相觑,也刹了威。

    “老安、拴宝,住手,别让人家说咱抵搂猴子家武艺,在自家门前欺负外人。咱要做到仁至义尽。”姥爷阴沉沉地厉声呵斥道。

    湖海游击大队的人自觉理亏,无言以对。

    “顺柳嗳,你这个狗私孩子,谁让你们来凑热闹的?”

    有意识远远地躲了,宠着部下抢鲜头的逯大牙一看再不压服自己人,就实在有悖于情理,说不过去了,碍于面子,和以后还有用得着姥爷的地方,只得隔着苇沟先装大狗,虚假地张嘴吆喝上了。

    “哈哈!我不跟你们娃娃当当唾沫蛋子费口舌,拿着了的枪就先背着吧,老子不是小气人,叫你们大队长逯大牙过来。”坐在小船大梁上一直沉默着睥睨他们的姥爷微笑着平静地说道。

    这时,正在南岸一丛倒垂柳下歇息纳凉、坐山观虎斗、隔岸遥控指挥晃着瘦猴绵羊凸长鼻梁的逯大牙再也藏不住了,只有假惺惺地站出来,内心发虚的他惧于姥爷的威名和迫于自己手下行为的自馁?

    由于急于软化事态缓和争执气氛,一下子使猛了劲头,他踶跂着右脚尖,靠在树身上,又滑稽地一跳,才蹚狼着因不跟脚缠扎了一把柔苇子的鞋子立稳了,两只往外撅的门牙泛出了尴尬的黄褐光,人模狗样装腔作势地冲着举棋不定十分难堪的自己部下咋呼道:“我让你们来帮助梁司令打鬼子,谁叫你们贪图那几根烧火棍的?顺柳,你咋给我带的兵啊?”

    湖海游击大队的本来就毛毛草草的一些盲动,拾了众口一顿插打,也有些无地自容了,一听对方要动真格的了,自怯不识水性,倘若锦秋大队的执拗起来,非但一杆枪也捞不到,还拿不准会喝胀饱了这锦秋湖的水呢!登时,逯大牙破尴尬为故作自若,讪笑起来,“都是自己人,**领导下的人民武装,哪有八路军为难抗战大队的道理?”

    等逯大牙走过来,他和蔼可亲地冲着拴宝和安碌碡反唇相讥道:“俺是来晚了,可俺是自告奋勇来帮你们的,刚才俺也伤亡了六名战士,都怪你们把俺当外人不事先通知出兵,半路杀出程咬金,比杀不出强百倍!我逯某以前虽说和老侄子有点过节,可俺救过你一命的事也忘得这么快?不就是几杆子破枪吗?值得伤了和气?”

    梁拴宝赶紧收起枪来回答:“没有啊!恩人就是恩人,一辈子管用!这不各为其主吗?没事先会知一声,不是不信任,主要感觉活太下碎,不想打扰贵军腥气了手。这次你主动帮被,证明咱两家亲如兄弟,往后有的大仗恶仗少不了劳您大驾过把瘾,一显身手啊!”

    接着,逯大牙转过头来,扇哈着多皱几乎包不着高高凸起的颧骨的脸皮,头发梳得贼亮的脑袋,皮笑肉不笑地对梁司令说:“这个,这个,这个……司令息怒,都怪逯某平常管教不严,想我湖海游击大队也是八路军公布的抗日武装,那么多热血男儿投奔而来,是报国有门,可出力无着落,总不能举着十个红萝卜跟鬼子钢枪刺刀压指划拳,那些驴日的就安安稳稳回了东瀛老家吧?

    俺们都是爹生娘养的,有种,不求荣光,但愿起码一死对俩,可拼命也总得有个招匙啊!眼下??总不能赤手空拳去硬碰人家的枪炮,中指食指轮换着,弹鬼子前额把弹,就把他们吓得跪地求饶了吧?不都是让那些东洋狗给逼的吗?”

    逯大牙越说越激动,由衷的话语伴着迸溅的热泪,他不好意思狼吞虎噎地擦了一把,拉过过路的秋风作掩护,一侧头甩掉了流出的眼泪,回过头来绽开更场面的庄雅微笑,坚强的男子汉啊,要脸的、带把的娃娃,打掉牙只往肚子里咽,他不愿姥爷看到。

    他向姥爷直愣愣耷拉着的右手伸出右掌,凑和上去,做出相握的姿势,可姥爷却铁青着脸,只有一丝顾及蚊子叮咬不适一样的些微翕动,还是满腹不信任地剜辣着他,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此刻,逯大牙陪着笑容,遇到这等冷淡,上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得脸色一阵紫红一阵青黄一阵白灰一阵干涩,他无趣地往回抽了一下巴掌,却源于内心热情友好、愧疚抱歉的翻腾,又不自觉地抱着一线希望,得瑟地一晃荡,又向前伸出,见稍斜着脑袋的姥爷杂俎刚峻,始终不想放开坯的漠然表情,没有主动或跟着漾起任何向善宽泛的意思,最后,只有穿了一双没脸子鞋,悻悻地空空蹀躞了回来。

    尽管心里鼓荡着羞辱感,可没有办法,以目前自己的单薄被动,尤其是姥爷他们刚刚付出了巨大牺牲全队上下痛恨刺骨的事态情势,还是先认了暄和吧,反正也不是对着鬼子汉奸,都是自家兄弟,忍了让了也不渺小,何况向在同一个战壕里拼死奋战,虽然谁都难免耍点小脾气的民族英雄低头没啥不光彩的,再者任由承受了深重灾殃的他发作一下或许那啼血的内心会更好受些。

    姥姥和乡亲们的不幸罹难,冲锋陷阵的队员们的悲壮牺牲,还是让豁仁大度的梁司令情绪错乱极不稳定,刚才已经以包容忍受和着眼于抗日大局的高姿态设身处地地体谅着湖海游击大队的困难和不容易了,可一股躁血冲上来,还是令他使劲两手一拤腰冒出了句:“狗娘养的,你倒会演戏!早不来晚不来,看到老子打赢了,你才从谁他妈的裤裆里拱出来,扑着个牛?腥气爬钻**地强取豪夺,你脸红不脸红啊!呲露(逯)着一嘴脚趾甲大牙板子的,你睁开狗眼看看我死去的弟兄们?他们可也都是爹生娘养的好孩子啊,是锦秋湖的优秀儿女呀!昨天还有说有笑、蹦蹦跳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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