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江南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

    血红的夕阳妖艳绝美,似浸浴在霞光中身披鲜红华服冷媚凛眉的艳丽女子,漠然的扫视着纷乱的人世,孤绝孑立在高高的苍穹之上,卓然冷凝,将一切不堪统统纳入眼中,又生生的拒于心门之外,没有半点的起伏,亦不带一丝眷恋,遗世渐渐远去,似冷漠,却又似无奈。

    对面那头遥远的天际,一轮弧圆已缓缓浮现,朦胧的身影如遮如掩,但异常坚决,似挣脱似攀爬,毅然从山峰中探出身姿,将一缕缕清辉慢慢洒下,泽被苍生,无声安慰。

    周边万丈迤逦的晚霞不是送行的礼仗,也不是迎宾的仪式,只仅仅是一幕华美富丽的衬托,衬托的这场沧海桑田的交替愈显无力,也越发无辜。

    一只只寒鸦惊声飞过,卷起阵阵慌乱的动荡又各自去寻安处,将徐徐拉下的夜幕显得格外寂寥。一波一波的竹浪掀起,摇曳在月下的淡影似魔似魅,又亭亭生姿,仿佛善恶难测的人心,又似去留不由人的日月。

    谁能说远去的就一定是冷酷的,留下的就一定是高尚的呢?

    谁能说神仙就一定是悲天悯人,而妖魔就一定是残忍暴戾的呢?

    随着日落月升,我缓缓的步入这座竹林,脚下踩着的是松软枯败的落叶,头上是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的飞鸟,眼前是笔直挺立枝叶舒展的青竹,可鼻间荡漾的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腥臭味,与原本静谧安宁的清夜略略相悖。

    我目不斜视,直直走到林子中央一株最粗最高的青竹前三米处,收住脚步缓缓说道:“月朗星稀,清风穆竹,美景难求,不知小生可否与阁下有幸一叙呢?”

    漫不经心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无害,可是我话里代表的并不是邀请,而是胁迫,也清楚自己如今这声胁迫有着多大的分量。可是青竹依旧,动静全无。我微微抬头,语气已冷下了一分:“阁下不语,那小生自便了。”

    素手一扬,召出月影筝,我盘膝坐下。座下的落叶一阵窸窣,发出细微的响声,但很快就被我指下的丝弦妙乐所掩盖。琴声如唱如吟,由起初的低婉逐渐拔高,也渐显犀利,似催促似冲刺,激起一道道暗光毫不留情的击向三米开外的那株青竹。

    青竹经不起催刺,激烈的摇晃起来,不一会儿,已是枝残叶落,一道裂痕隐隐由根部绽开,延伸至上。

    “请手下留情!”话音未落,青竹消失,一立俊瘦的碧色人影佝偻着出现在原先青竹屹立的地方,一手抚胸,一手平伸在前方对着我做出求饶的动作,嘴角则是血丝渗溢,面色苍白。

    “哦?阁下何出所言?”我冷眼睇视,面无情绪,并没有依他所言停止弹拨,只是放缓了节奏。

    碧色人影面露隐忍,躬身抱拳道:“在下有失,还望公子莫怪!”

    我横眉一挑,指下一沉,一道包含着薄怒的光影径直射去,“有失?竹本清高,千年修行一朝得道实属不易,也更应该弘扬正义保山护民,奈何你竟串通贼人血染宝山!这岂止是有失?”

    碧色人影眼看光影袭来,下意识的摆开架式伸手来挡,不想实力悬殊,法力展至一半,已受重击,“噔噔噔”连退数步跌倒在地,一大口鲜血“啊”的一声喷涌而出。

    素手慢拂,我并不看他,自顾撩弦。

    碧色人影目光如炬,牢牢的钉在我的身上,不发一语。

    琴声婉转,清越柔缓,飘散在高阔的竹海,听起来分外空灵。夜晚的九华山浓雾翻滚,万籁俱寂,不时有低缓的乐声柔柔传过,抚平了先前所有的动荡和恐慌,分外的幽静迷人。

    片刻之后,曲声渐止,眼前的碧色人影也已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面色平静,眼中略有愧疚,身子还在颤危危的抖动着,但伤势明显有所好转。他如月皓皎的脸上微有扭曲,咬着牙忍下疼痛,端视着我沙哑的开口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在下名为沈斯然,乃是这九华山上千年修成的一名竹妖......”

    “慢着,废话少说,他在哪里?”收起筝,我不紧不慢的站立起来,听似平缓的声调却没给他留一点情面。

    沈斯然面色一沉,双拳紧握,看着我的目光似要滴出血来。

    斜睨着他,我冷然勾起唇角道:“若想要你的小师妹平安归来,你还是老实的说出来为妙,我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沈斯然眼角一阵抽搐,如炬的目光仍在犹豫,可最终还是在我徐徐扬起的手掌下,抢声道:“公子可能保证不伤害我师妹?”

    我不想浪费时间,连句话也懒的多说,只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来:“带路。”

    三日前,媚姬吞下她的内丹后,就匆匆而去,留下我接手从嘉的后事。

    其实府中有人打理,根本不需要我插手,再说我也不懂这些事宜,所以也不干涉,只静静的守护在从嘉那已经灰白僵硬的身旁,加固结界平衡气温,防腐防潮,也防止蚊虫鼠蚁的侵害。

    赵光义心思狠毒,可也缜密。从嘉生辰前夕他就寻了个莫须有的由头,将仲寓调离汴梁都城,事后就算他得知噩耗加速回赶,也得要个十天八天才能到京,可能连最后一面也无法见到,顶多也只能送个葬。到那时万事皆休,已成定局,仲寓就是知道了实情也毫无办法了。其实,依照仲寓他们的境况,就是明知事情有异,也不能怎么样,错过了反倒是保护了他们了。

    而若是我亲自出手替从嘉报仇也未尝不可,可是我不能。第一,早在去年春我就知道,赵光义也是天命王者,有龙气护身,我虽身在三界之外,可也不能妄杀天子。第二,上次为了赶来见从嘉最后一面不得已中断修行,令青云、月影和仲宣各自抱伤,我自己也六脉不稳,小逸逸生命临危在即,我不能不顾。从嘉已逝,可小逸逸还安在啊,我岂敢轻举妄动?

    可我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也绝不是姑息仇恨的人。心中有恨,行事便自然有所偏颇,我亦不外乎。当初见媚姬鬓乱钗横满面泪痕,于心不忍,还她内丹本是真心希望她能修成正果的,可是当我留意到她目现异采时,我就已经惴测出她之前无意相取后来又不惜翻脸强取的心思了。但我虽明知她是去复仇,也知道她若真是去找了赵光义可能会有不测,却仍是没有阻拦,只一再叮嘱她要保重。

    我凝视着从嘉头顶上方供桌上摆着的那一对白烛,目光随着烛火一闪一烁,忽明忽暗,心里也跟着一耸一跃,喜悲不明,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做才好。白花花的烛泪一滴一滴的沿着烛台落下,似离人的眼泪,似生命的流逝,然而没有人会去阻止,也没有人会去挽留,因为若没有蜡烛的付出,又怎么能换来明亮,蜡烛又何来价值?

    媚姬已生无可恋,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心愿了,只是此去又如何能安然,如何能做到我口中的“保重”啊?我明明知道,依然故作不知的纵容她而去,这应该真的是应了媚姬所说的“无情”了吧?

    思及此,嘴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是自嘲还是无奈,我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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