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梅离府五年,回府不过几月,现在却要连累得嫡姐离府。嫡姐虽不仁在前,傲梅却也不想不义在后。”林傲梅长睫带泪,将滴未滴,如玉小脸似雨后梨花,越显娇嫩,楚楚可怜。杜柳清和林芙蓉却没心思去在意这个了,眼中冒着希冀的火花,只等林傲梅顺着这轨道继续说下去。

    林傲梅却是淡然无波扫了她们一眼,眸中闪过万千光华,朝着林箭澜跪下,话风一转道:“女儿请求爹爹,别为了女儿大动干戈了。若非女儿回府,便不会碍着大姐姐的眼,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闹得家宅不得安宁了。归根究底,都是梅儿的错,爹爹,您不要遣大姐姐去家庙了,送梅儿回邯珥村吧!女儿无心京城繁华富贵,只愿府宅安宁,家和事兴。”

    林箭澜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杜柳清和林芙蓉听此,脑中便先是一懵:该死的林傲梅!精明得该死!该死!

    果然,轻描淡写的一招以退为进,既不失了宽和懂事的形象,又让杜柳清的盘算胎死腹中。只见林箭澜毫不犹豫的伸手掺起了林傲梅,话语中难得带了微微的训斥,眸中却是一片更甚以往的柔和疼惜:“胡闹!不要什么事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上次刘永年肆意污蔑你也是如此,不责罚犯错之人,而要为父送你回乡下,这是何道理!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林傲梅垂睑并未反驳,林箭澜只觉她是于心难安,伸手轻拍她的肩以示宽慰,却未见她嘴角对林芙蓉勾起的冷笑。

    林芙蓉恨得牙痒痒,偏偏无计可施。但是此时,她心中的慌乱远胜于这恨。

    “芙蓉,回你的芙蓉苑收拾衣物,明天一早便启程,我会派石稀盯着你,不准耽搁。”似乎是要印证林芙蓉心中的慌乱,林箭澜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并没有丝毫要改变决定的意思。

    林芙蓉泪也流干了,话也说完了,只剩下凄切的哭闹,只愿博得林箭澜一时心软,能回心转意。

    杜柳清见事情已成定局,只得拉开扯着林箭澜衣摆不断哭闹的林芙蓉,柔声安慰:“芙儿,莫让你爹为难。去了家庙,即便吃再多的苦,也不该抱怨,知道吗?须诚心忏悔赎罪才是。你要相信你爹爹,他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诚心悔过,你爹爹和二妹妹,终有一天一定会原谅你的。”抬眸望向林箭澜,满含希冀,小心翼翼的问道,“对吗?傲梅,箭澜?”

    林傲梅面上浅淡若水,心中却是冷笑不止。若真有悔过之意,便不必在此时故作姿态了。

    而面对林芙蓉哭闹泣诉一直显得无动于衷的林箭澜,听此话,淡漠的脸上竟是稍稍有了一些缓和,静默了片刻,终是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正是这一轻点,让杜柳清和林芙蓉差点便要抑制不住的喜极而泣。

    还好!还好!爹爹还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女儿知错了!”磕头下地,林芙蓉动容道:“女儿甘愿受罚!只望爹爹切勿再生气了。气女儿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女儿这便告退了!”

    林箭澜负手在后,背过身再不看林芙蓉一眼。只有近在咫尺的林傲梅看到,他闭着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掩盖下万千思绪。

    察觉到杜柳清也要陪着林芙蓉退出门去,林箭澜毫无征兆的出声叫住她,复又似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让她退下了,惹得所有人皆是不明所以。

    经过这事,林箭澜说没有半点怀疑杜柳清那肯定是假的。本来是要叮嘱告诫柳清不可厚此薄彼,在物质上亏待了傲梅,让她受了委屈。复又想起现在府中是三姨娘在打理,便也作罢,不再多此一举。

    等看不到二人的身影,林箭澜才坐回桌案前,又示意林傲梅也坐下,这才道:“梅儿,你一直都知道的,只是都不敢肯定,对吧?”

    林傲梅顿了一顿,毫无扭捏的回答道:“对。”

    对,却也不对。因为不是不敢确定,而是一直都确定着。她与杜柳清母女,早已势成水火,注定不能共存。

    林箭澜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是啊,若非心中早有这些想法,梅儿又怎能做到如此的顺口拈来,毫无迟疑停顿的质问,直把芙儿逼得丧失了思考能力呢?

    “你既心有怀疑,又为何不早些告知为父呢?”林箭澜轻叹,无奈道。

    林傲梅斟酌了下,道:“一是不确定,二是无证据,三是……”

    “三是怕为父不信任。”林箭澜打断了林傲梅的话,接口道。

    林傲梅点点头,以示认同。

    “还有什么是你心有怀疑,而为父不知的,或是你怕为父不信的,趁这会子都一并与道来吧!”林箭澜靠着椅背,神色认真道:“为父不敢保证全部都会听信,但是,你所说的,所怀疑的,为父都必定多留一个心眼,派人暗中留意查探,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林傲梅黑白分明的水瞳一眨不眨,内心却闪过隐隐流光。说真,听林箭澜如此道,林傲梅心中毫无波澜定是假的。

    只是……

    要她全盘托出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能借此将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再瓦解一番,倒是很划算。

    “有爹爹如此爱护,女儿并不觉得委屈。”见林箭澜依旧示意她说,林傲梅也不再迟疑,娓娓道:“刘永年是二娘派人到邯珥村找来的。早在事发当天,女儿便已收到刘家提前捎来的书信,叮嘱女儿小心,只是当时,女儿并未多想。”

    正想着要不要让人去傲梅阁把刘段瑾捎的书信拿来,却见林箭澜没有怀疑要看的意思,便又道:“祖母寿宴那天,苗嬷嬷曾见到杜家少爷的贴身小厮带着一麻袋鬼鬼祟祟进了府中后门,当晚,傲梅阁浴房便现了蛇。”

    林箭澜眉头紧皱,林傲梅复又道:“郁儿的萧云院,在二娘管事期间,已经发现了看似意外巧合,却二者相克生毒的食物不下十几次,好在有白嬷嬷在。可即便如此,依旧防不胜防,,郁儿不久前也曾误食了未熟的白果,幸而发现得早,毒性不深,女儿不愿事情闹大,便也隐瞒了下来……可是爹爹,这所有的一切,你让女儿如何相信都是巧合,而能无半丝怀疑呢?”

    “咔擦!”一声脆响,却是林箭澜手中的朱笔被折断成了两节。

    林傲梅猛的跪下,垂首道:“爹爹恕罪,女儿知晓害人之心不可有,可回府后的种种端倪,也让女儿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发现,自然也并非巧合之时偶然发现,而是女儿早已心生戒备,故而有意防范。”

    她说得满是自责,可林箭澜又怎会责怪她,反而更加愧疚怜惜,无地自容。梅儿在自己家中,都得如此防备小心,如履薄冰,而他却一无所觉,实在是枉为人父!

    “梅儿,以后有事就跟爹说,无论大事小事,爹都会为你做主,天塌下来也有爹爹替你抗,万不可再如此隐忍不言了。”伸手示意林傲梅起身,林箭澜此时深深觉得,一个太过懂事的女儿,实在让身为父亲的他毫无用武之地。

    本来就对林傲梅充满了愧疚与怜惜,好不容易回府了,这孩子,却还让他这么省心:“你说的事,爹都会派人留意,定查个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代。”

    “过去的都过去了,爹爹便不要再追究了。”林傲梅对林箭澜的话不置可否,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真能查出些什么来。只希望这些话,能像一根刺一般,藏在林箭澜心里。这刺扎得越深,对杜柳清就越不利。

    林傲梅素身而立,樱色长裙逶迤曳地,碧色玉簪半挽起垂泻而下的墨染青丝,周身端的是云淡风轻,清丽灵颖。

    这样的林傲梅,令林箭澜一时看失了神,透过她,仿佛又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不禁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这性子模样,真真都随了你娘亲!”

    或许真情往往在不经意间更能流露,林箭澜说得太过动容,剑眸中的情绪也太过动容,动容得让林傲梅差点也脱口而出的责问,幸而话到嘴边,便赶忙咽了回去。

    “随了娘亲……”林傲梅似喃喃自语,内里自嘲:她的性子又怎会随娘亲呢?上辈子她木讷呆板,不辨忠奸还认死理,怎比得上娘亲松弛有度,赏罚分明,将诺大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信服;这辈子她手染血腥,满身罪恶仇恨,又怎及得上娘亲温婉和善,菩萨心肠?

    林箭澜不知林傲梅心中所想,见她神色凄迷,只道是自己无意的几句话惹得林傲梅忆起亡母,心中感伤。赶忙要说些什么,却和林傲梅同时被外头骤起的杂乱惊呼声引去了注意力。

    “外面何事喧闹?”林箭澜声如洪钟朝外问道。

    话语刚落,只见外头小厮连滚带爬的赶进来,叩地禀道:“回老爷,一群丫鬟婆子冲撞了夫人,将夫人撞倒了!”

    “什么!”杜柳清怀着身孕,林箭澜顾不上多问什么,从圈椅上弹起来便直奔向外。

    林傲梅倒是细问那小厮道:“夫人可有碍?”

    小厮头也不敢抬,只管回话:“夫人摔了一跤,王妈妈和大小姐在身后死命掺扶住,动静虽然不小,但似乎没什么大碍。二小姐大可宽心。”

    “那些丫鬟婆子因何事冲撞到夫人身上?”林傲梅没有表现得多宽心,倒是一直都不慌不忙的,情绪也无波动,平静如水的问道。

    “奴才当时只远远看到十几个丫鬟婆子都拿着网和长竹竿向夫人跑过来,一个不慎便把夫人撞倒了。动静闹大了才知,原是花园里老爷最喜欢的鸟飞走了,丫鬟婆子们急着抓,所以冲撞了夫人。”

    不用想林傲梅也知道这是三姨娘和四姨娘的手笔,毕竟杜柳清出秾华院这消息还是她派人去告知的。只不过,没想到二人如此迫不及待,竟在离书房这么近的地方便动手,连在书房内都听得到动静。

    无暇顾及其他,林傲梅微提裙摆便也朝林箭澜追了出去。

    刚出书房外,便远远见到一大群人跪着,以为只是那些冲撞了杜柳清的丫鬟婆子,走近了才知,跪在前首的竟是三姨娘和四姨娘。三姨娘垂首满脸自责模样,四姨娘眼中的一抹不甘却是显而易见。

    而一旁的杜柳清此时脸色煞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惊魂未定般依偎着林箭澜。

    大夫都没叫,也不回院子休息,看来真是一点皮毛都没伤到。

    真难为了这一出好戏!

    “二娘可还无碍?”林傲梅满目关切,秀眉微蹙。

    这姿态让林芙蓉顿觉碍眼万分,便道:“二妹妹放心,亏得我娘福大命大,若换了别的福薄之人,此时怕是……”并未把话说完,似乎只剩下满满的心有余悸。

    “胡闹!怎的闹出如此没有分寸的事来!”林箭澜剑眉紧锁,向着跪在身前的三姨娘和四姨娘怒喝道。

    三姨娘当即委屈得泪水往下掉,自责不已道:“老爷,婢妾也不知,怎会闹出这种事来。婢妾和四姨娘,也不过比老爷先一步赶到这里罢了。婢妾有罪,连一只飞禽都管不住,请老爷责罚。”

    三姨娘话语刚落,一个婆子瑟瑟嗦嗦便道:“老爷恕罪,那鹦鹉是您前些日子刚得的,喜欢得不得了,奴才等实在不敢怠慢。追捕间急了些,这才一时不慎,无意冲撞了夫人。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啊!”婆子一说完,连带后头其他十几个丫鬟婆子也都不停磕头告罪,直看得林箭澜一阵头大。

    杜柳清暗暗朝身后的王妈妈使了个眼色,有些话,她不便说,林芙蓉也不好说,就只有王妈妈去说:“老奴可不信有这般巧合之事,这鸟儿早不飞走晚不飞走,偏巧夫人出了书房不久就飞走。还这也不飞那也不飞,偏偏往夫人的身边飞。”

    四姨娘暗自咬牙咒骂,这老刁奴,占着是杜柳清当年的陪嫁,这么多年在府里倚老卖老,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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