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清新恬淡的好闻味道,让詹玄羽有些熏然欲醉。邓从没有进过别家女子的闺房,但是每次宫中宴会,都无可避免的要见到一些官家女子。即便离得不算近,他也总能闻到她们身上浓郁的香味,可能是脂粉香,也可能是熏衣服的香料,他分辨不出,只知道,那些味道,他非常讨厌?

    所以,久而久之,外面皆传他不近女色。原因就是他从不与任何一个女子距离过近。事实上,虽然那些官家女子大多娇柔做作,但他从未正眼去看过,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排斥。他排斥的,实则是女子身上浓郁的香味。

    但是林傲梅不会,不说她的闺房,就连她本身,詹玄羽都从不曾感觉有什么让他排斥的味道。甚至恰恰相反,林傲梅周遭的恬淡气息,都让他感觉极为舒服心安。

    将茶盘上的几杯茶一饮而尽,透过纱窗,依稀可见窗棂外新月如痕,繁星缀绕。

    不早了呢……

    按理说,自己只是过来耍耍小狐狸而已。但不知为何,詹玄羽此时竟有些不舍离去了。因为这里让他觉得很舒服,那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林傲梅也转过头,望着朦胧的月色若有所思,几乎就要忘了,房中还坐着一个詹玄羽。

    经过适才,林傲梅对詹玄羽也有了微许的改观,不会像先前一样戒备了。这位祖宗,虽说阴晴不定了点,喜怒无常了点,让人捉摸不透了点,但有时不经意间,却总能流露出似孩子气那幼稚单纯的一面。这样的人,或许并不算很坏。

    “这张香木榻,还真是看月亮的绝佳位置。你还挺会享受的嘛!”詹玄羽懒洋洋的道。

    “世子说笑了。”

    林傲梅话语刚落,詹玄羽突然猛的凑近她跟前,潋滟双眸如波荡漾,直勾勾的看着她清丽脱俗的脸颊。

    虽然知道这位祖宗的举止向来出乎意料,但林傲梅还是不可避免的吓了一跳,好在已经习惯了,仍能镇静发问道:“怎么了?”

    詹玄羽沉默了稍许,疑惑道:“你不是应该说,天色已晚,世子您该移驾回府了吗?”当然,小狐狸心里定不会说得这样有礼,大概会说:这么晚了,你该走了。

    林傲梅一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劳您提醒,确实如此。世子,您该移驾了!”

    这位祖宗,今晚纡尊降贵来找她,大概纯属就为了耍耍她而已。耍也耍了,确实该走了。否则被人发现,那她就真的比窦娥还冤了。

    原本林傲梅是不打算开口的,这位祖宗若是自己不想走,她怎么说都没有用。不过詹玄羽既然开口了,林傲梅自然就立马顺杆爬了。

    詹玄羽眉目一扫,状似不屑鄙视的“戚”了一声,懒懒道:“这夜深人静的,为避免你迷恋上我的绝色容颜,对本世子做出什么兽性大发之举,本世子还是赶紧脚底抹油溜了的好!”

    言罢立马起身推开窗,轻轻跃出,衣袂如青烟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似乎身后真有什么人要对他行不轨之事一般。

    林傲梅咀嚼完詹玄羽的话,当即一改笑意气得咬牙,却见窗棂敞开,詹玄羽已经扬长而去。

    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遇见这祖宗,她自认倒霉。

    移步到窗棂边,本想将木窗关上,却是越想越气不过,朝着詹玄羽离去的方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愤愤道:“自恋!”

    “傲梅啊,你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了吗?嗯?”伴随着低沉悠远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詹玄羽那张倾世绝俗的容颜。他以一个倒挂金钩稳稳的勾在梁上,一手撑着窗杆,笑意盈盈的看着林傲梅道。

    完全没料到詹玄羽还未离去,又突然的出声调侃,林傲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如水双瞳惊色乍现。待看清是詹玄羽,才愤愤问道:“你怎么还没走?”就会吓她!吓她很好玩啊!

    “我怕傲梅你想我嘛!所以折回来啦!事实证明,傲梅你确实舍不得我走嘛!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的走到窗边,就为了再看一眼我离去的背影呢?”詹玄羽似乎没看见林傲梅愤愤的脸色,自顾自眼眸弯弯道。

    谁是为了看他离去的背影才到窗边的?她明明是想把窗棂关上的好吗?林傲梅脸色渐冷,如画眉眼微眯,和詹玄羽那笑容焕然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很明显,詹玄羽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我走的话,本世子就勉为其难的留在这里当你的护花使者,怎么样?”

    笑嘻嘻的话,击溃了林傲梅最后的镇定,若不是怕惊扰了府中人,林傲梅真想拿起一旁的窗闩砸过去。静默了稍许,毫无预兆“砰”的一声狠狠关上窗扇。幸好詹玄羽反应快,猛的把身子整个往后倾,才避免了被夹到的悲剧。还未来得及庆幸,便听窗内林傲梅咬牙切齿的道:“滚!”

    詹玄羽双脚一回力,便稳稳的落在楼檐上。想象着窗内某只小狐狸恼羞成怒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他喜欢逗那只小狐狸生气!

    静听了稍许,没听到窗外再有动静,林傲梅便唤苗嬷嬷入内,将茶具一律收拾好。这才吹灭了四周的琉璃灯,只留下中间的碧纱灯,撩开帷幕回到紫檀拔步床上,施施然睡去。

    夜幕四下笼罩,月色如水,银辉如镜。见窗口的光晕减弱,詹玄羽便知林傲梅已经睡下。独自立于楼檐上吹了会风,这才翩然离去。

    **

    次日一早,林傲梅梳洗好,便照惯例去常青院请安。林傲梅自始以来,虽从未误过请安的时辰,但往日里,杜柳清和林芙蓉母女都是最早一个到的。而今天,却是未见二人身影。

    想来也是,且不说杜柳清昨天被林箭澜禁足了一月,就因额头上的伤,便不会出来见人。而为人女,杜柳清受伤,林芙蓉自然就该侍奉身前,是故今天也告了假。

    林傲梅独自陪孟氏说笑闲聊了会,便言要去秾华院探视杜柳清,先行告退。

    孟氏轻抚着林傲梅柔软的青丝,点点头道:“好孩子,昨天你受委屈了。去吧,去看看她,也免落人口舌,惹人说闲话。”

    孟氏同林箭澜一样,虽没有完全消除对杜柳清猜忌,却也没有认定是她。只不过,较之林箭澜,孟氏对杜柳清的怀疑相对来说要更大一些。

    “有祖母体恤,梅儿从未觉得委屈。”林傲梅柔然莞尔,轻声言道。站起倩了倩身,示意自己告退。便带着笋香和碧泉转而出了常青院。

    绕过长廊,往杜柳清的秾华院而去。却是在花园中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见过二小姐。”

    “见过二姐姐。”

    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二人,但林傲梅稍稍一想便已了然。秦玉茗是妾室,林汀兰是庶女,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得以到常青院请安,而其它日子,都是到秾华院立规矩。就算是杜柳清受伤,秦玉茗有了协助处事之权,这规矩,也是不可以不守的。

    “三姨娘三妹妹都起来吧!这是要去二娘那里?”林傲梅的态度不算亲近,也说不上疏冷,就那样平淡的问道。

    “回二小姐,正是。想必二小姐也是要到秾华院的,若二小姐不弃,便与婢妾和三小姐一同前往吧!”三姨娘向来是府里守规矩出了名的,可以说,其言谈举止,莫不让人抓不出丝毫错漏把柄。这倒是和人前的林芙蓉有几分相似。

    “不瞒姨娘讲,昨天姨娘请求爹爹杖毙了那三人,今天又和傲梅一同前往秾华院,就不怕叫二娘误会什么吗?”林傲梅一双谭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但若细看,却是幽深如古林。

    即使是三姨娘,也揣测不出她的心思,不由有些没底,却仍道:“二小姐也是明人,婢妾又何必再说暗话。良禽择木而栖,夫人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她现在容得下我,是我有兰儿和勋儿傍身。可是,也正因此,日后她也必容不下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是二小姐你不同,芊芊夫人早逝,二小姐又没有同脉兄弟,婢妾和二小姐,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所以,二小姐大可不必怀疑婢妾的用心。”见林傲梅没有不愉的神色,三姨娘顿了顿道:“婢妾别无所求,只愿膝下一双儿女能够一生喜乐平安,还望二小姐,开恩见怜。”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表明自己和杜柳清的利益矛盾,二人没有共处的可能,希望能和林傲梅联手罢了。想来,三姨娘已经看出了自己和杜柳清之间,不过表面情而已,才会如此表明态度。虽然说得有些突然,但林傲梅却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因为,三姨娘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三姨娘膝下,是三小姐林汀兰和三少爷林严勋,一儿一女,看似地位稳妥,实则只能保这一时。杜柳清现在忌惮,是因为右相府的家主还是林箭澜。不管林箭澜有多信任偏颇杜柳清,也绝不会容许杜柳清伤害自己其它的儿女。所以,杜柳清才会按捺下。

    但是以后呢?论嫡论长,右相府的基业,都该由林严昱继承。林严昱是杜柳清的亲子,到时,杜柳清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以杜柳清的性子,恐怕府中的庶出子女,都不会有什么活路。

    林傲梅和杜柳清私下也不见得真有多亲密和睦,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且黎家灭门,三姨娘也是看中林傲梅除了右相府,没有其他靠山,又加之这么久,林傲梅的本事她亲眼目睹,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和林傲梅联手。这样,也能多些胜算。毕竟,撇开身后有杜家不提,单杜柳清是妻,她是妾,真要正面对上,便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林傲梅却是正经八百的嫡系出身,至少在身份上,丝毫不亚于林芙蓉林严昱。

    本以为自己如此直白诚恳,林傲梅定会当场表态应允,却见林傲梅只沉吟了会,便笑魇如花款款道:“三姨娘说笑了。虽说二娘并非傲梅生母,但是她的为人,傲梅却是清楚的。家和万事兴,二娘待下是有些严格,但她身为当家主母,若不威严,难以御下,还望姨娘体谅才是。”

    三姨娘难以置信的抬眸,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袭碧海青天色八步湘裙,衬着她的初雪凝肤,明丽正犹如那绿波间盛开的新荷。她水银秋眸中,是一片纯粹的真挚,说出的话,也让人听不出丝毫的别有用心。

    “是、是,二小姐教诲得是……”即使难以置信,但林傲梅确实是如此说了,三姨娘再傻也知道不能反驳,只得牵强的附和道。

    “既然三姨娘不担心二娘误会什么,那便一同前往吧。”似乎没看见三姨娘笑容中带着的勉强,林傲梅嫣然笑道。

    “是。二小姐先请。”三姨娘拉住正要冲冲开口的林汀兰,恭声道。

    林傲梅微微敛颔,款款先行。莲步轻移了几步,又转过头,恍若不经意的道:“对了三姨娘,素闻姨娘绣艺精湛,待会向二娘请安后,可否到傲梅阁一叙,帮傲梅指点一二?”

    三姨娘赫然抬起头,眸中重新点燃了希望,喜不自胜的应道:“二小姐谬赞,婢妾愧不敢当。蒙二小姐不弃,待会定到傲梅阁,为二小姐略尽绵力。”

    三姨娘话中有话,那份喜不自胜,明显并非因为林傲梅称赞她绣艺精湛一事。

    林傲梅知晓三姨娘已明白她的意思,含笑点点头,径直朝前走去。

    杜柳清林芙蓉等人也就罢了,毕竟心照不宣,面对面再怎么剑拔弩张,谁也不敢揭穿谁,所以,在杜柳清她们面前,自己可以毫不掩饰,尽情的去冷嘲热讽。但是此情此景,无论林傲梅对三姨娘的话有多相信,也不会说出任何不合时宜规矩的话,绝不会将任何一点把柄送到任何人手上。

    三姨娘望着那娉婷离去的背影,不觉怔怔的出了神。待反应过来,却发现林傲梅已然走远,赶忙提步追上。

    这位二小姐,心思缜密实在少有。做事说话,真可谓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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