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变革远比攻城略地要困难许多,数年来荆襄的变化喜人,然而在庞山民这个现代人眼中,如此变化仍旧缓慢的很,辞别了父亲与承彦先生,庞山民独自回府,思量起如何着手,使工匠之家转变为匠造世家的诸多事宜。

    提高商人的地位不难,毕竟世家对于商人并不排斥,且世家中人多有行商,然而提升匠人的地位,天下世家无疑是不屑与匠人为伍的。

    若匠人之家亦可成为世家,当下各大世家高人一等的优越性,又如何寻求?

    虽前路艰难,可庞山民却不打算将这等弊端,置之不理,于府上闭门谢客,思索数日,庞山民觉得这等计划,也当找寻二蒯谈谈,问问这二位荆襄世家的代表是何想法,若将其中利弊言明,二蒯就算不支持他,至少也可于他与其余世家面前,保持中立。

    总不能为了提升匠人的地位,对于当下世家采取武力胁迫,庞山民认为自己并没有做暴君的天赋。

    正欲命人去请二蒯,却有府中下人前来,言江东张昭,求见唐侯。

    庞山民闻言愕然半晌,口中喃喃道:“张子布不是决江东内事的么?江东竟无人可用,使得这年迈臣子,劳心劳力?”

    张昭名声显赫,张家于灵帝之时,便是豪族,庞山民思索片刻,便命人请张昭入府,庞山民亲自于门前相迎,心中却疑惑。张昭此来,所为何意。

    不多时候,张昭便至,庞山民与张昭相见,拱手笑道:“数年未见,子布先生风采入昔!”

    张昭见庞山民行礼,不敢怠慢,忙对庞山民道:“唐侯莫要折煞老朽,老朽此来,乃是得吴侯嘱托……”

    “仲谋兄长又有何高见。示下庞某?”庞山民闻张昭之言。嗤笑一声道:“先前趁我合肥空虚,江东落井下石之事,庞某尚未来得及与其清算!”

    庞山民说罢,张昭语塞。庞山民见状笑道:“此事自然与子布先生无关。外面风大。还请子布先生入府一叙。”

    张昭随庞山民入府,心中却暗道此番来荆襄本欲商议两家罢兵之事,没想到庞山民见机极快。还未待他开口,便将后路尽皆堵死,如今虽各家皆罢兵修养,然而长江水道之上,甘宁却时常寻衅,使得江东不得不驻大军,严防荆襄水军异动。

    那甘宁用兵,毫无痕迹,且其小船战术,使得极好,毕竟是昔日纵横大江的水匪头子,程普又怎敢怠慢,且如今荆襄大胜中原,将曹操逼退河北,如此一来,江东上下皆知,如今荆襄已有余力,复仇吴侯了。

    太史慈重归朝堂,孙权虽有志气,与庞山民死战一场,然而孙权心中却也知道,这战争还是不打为好,连曹操都被月余收拾得不得不退,江东面对荆襄水陆攻伐,怕是要遭泯灭之厄。

    于是在战战兢兢了数日之后,孙权便命张昭往荆襄一行,看看能否与庞山民商议,两家尽释前嫌一事,且孙权告知张昭,可于庞山民面前表明态度,江东日后会偏安一隅,不生事端,只求荆襄勿要兴兵江东。

    孙权的这般态度,虽然窝囊了些,然而张昭却认为,这般抉择倒也不错。如今的江东实在是没有力量与荆襄争雄,与其与荆襄大战一场,倒不如安安心心的扼守大江,保六郡基业。

    然而庞山民的态度似乎极为明确,张昭还没进门,庞山民便言其欲兴兵复仇,张昭入府之后,只与庞山民寒暄片刻,便迫不得已,提及此番往来荆襄孙权的嘱托。

    “唐侯,我主已自知错处,况且江东未有一兵一卒,踏足合肥,两家先前龌龊,唐侯可否忘却?”

    张昭说罢,老脸微红。

    庞山民闻言,只淡然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张昭一眼,笑道:“子布先生当庞某易欺乎?莫非仲谋有无事点兵的习惯?若庞某未调集军马,与江东遥相对峙,如今合肥怕是已烽火连天!”

    张昭闻言只得苦笑,之前孙权的确打算拼尽全力,拓土合肥,然而此事闹了数月,如今却成了笑话,思索片刻,张昭又道:“可无论如何,唐侯与曹操交锋之时,我江东的确安分守己,如此也算帮了唐侯一把。”

    “即便交锋,庞某怡然不惧!”庞山民闻言,收敛笑容道:“子布先生好没道理,你江东不打我荆襄,便要我荆襄感恩戴德,打我荆襄便是迫不得已,这般逻辑,叫庞某情何以堪?庞某还是求子布先生转告吴侯,让他如那曹操一般,亲引大军,与庞某分个雌雄!”

    张昭闻言语塞,半晌之后,长叹一声道:“吴侯如今已决定偏安一隅,你我两家终是有姻亲交情,唐侯何必非要覆灭江东不可?”

    “若先生承诺庞某,庞某相信,可仲谋出尔反尔的次数太多,庞某早已不信其言。”庞山民闻言,连连摇头,见张昭还欲再劝,庞山民笑道:“子布先生,在庞某看来,若日后荆襄平定江东,对江东而言,却是好事!”

    张昭闻言,一脸苦涩道:“即便老朽知唐侯心意已决,然而唐侯又何必以言相欺?主辱臣死,若江东覆亡,对老朽而言,如何会是好事一桩?老朽久侍江东,届时未有以死殉主。”

    “庞某非嗜杀之人。”

    庞山民闻言收起面上笑容,一脸郑重道:“先生于灵帝之时便举孝廉,当知天下一统对于百姓而言,有利无害,若庞某平定江东,江东百姓再无需承受战乱之苦!庞某兴兵,对百姓而言,是否善举?”

    张昭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如庞山民所言,天下一统,对百姓而言,乃是好事,然而对于孙权与江东世家而言,荆襄入主江东,其手中权利,皆被剥夺。只是庞山民的立场,无论如何都不能算错,张昭语塞半晌,面如死灰,口中喃喃道:“看来老朽此来,怕是要有负吴侯所托了……”

    庞山民自然知晓张昭心中顾虑,对张昭道:“子布先生也不必彷徨,自庞某起兵荆南,如今掠土无数,然而无论东西两川,抑或西凉等地,庞某所为,可有苛责败者之事?西川世家如今皆发展不错,西凉马家也富甲一方,若吴侯与先生肯纳土来降的话,庞某可保汝等皆富甲一方,日子并不比现在要差……”

    张昭闻言却长叹一声,对庞山民道:“唐侯倒是好算计!只是吴侯已有决断,若唐侯连我江东偏安一隅的条件尚不允许,便与荆襄死战一场,又能如何?孙氏三世基业,届时只看唐侯能否有那本事,尽数取走了!”

    庞山民闻言微微点头。

    江东覆灭之患令孙权也爷们了一回,庞山民对孙权这般选择,并无意外,说到底江东仍有地利优势,且其朝中上将不少,可堪一战。

    想到此处,庞山民对张昭笑道:“听闻子义再度出仕了?”

    张昭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对庞山民道:“子义忠义,不忍于江东危难之时离去,且我江东如子义者,比比皆是,所以老夫仍旧希望唐侯可再作考虑,与我江东和平共处。”

    庞山民闻言,微微点头道:“庞某会作考虑,总不能令子布先生长驱跋涉,连个安慰都寻求不得。”

    张昭闻言却苦笑不已,心中暗道庞山民此言,明显口不对心,也只能当其安慰之言了……

    张昭见未能达成心愿,便起身对庞山民道:“唐侯事忙,老朽也就不打扰唐侯公务了,这便离去……”

    说罢,张昭起身欲走,庞山民见状却道:“子布先生且慢,之前论过公事,如今当论私情,许久未见子敬,公瑾,先生想必心中想念,子敬数日前已从宛城归返,今日庞某欲宴请先生,先生也可于席间,与公瑾,子敬二人相见,一叙旧情!”

    张昭闻言,心绪复杂的看了庞山民一眼道:“相见不如不见,如今老朽与公瑾,子敬立场不同,再见之时,心中难免伤痛,老夫这便归去,唐侯勿送。”

    张昭说罢,神情黯然的离庞府而去,庞山民见江东老臣这般模样,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孙仲谋无能,不擅用人啊……”

    庞山民心中感慨,嗟叹一声。

    张昭此番出使荆襄,言辞倒也在庞山民的预料之内,且实际上庞山民也相信孙权遭遇这么多的挫折,也会如张昭所言那般偏安一隅,然而征战天下,即便温和如庞山民这般,也不容得私情左右其心思。

    如今周瑜,鲁肃投荆襄不足半年,江东无论朝堂抑或军中,皆因二人离去,士气低落,如此良机,庞山民自然不肯放过,所以庞山民从来没有打算给孙权缓和朝堂矛盾的机会,之前庞山民已有打算,亲征江东,只是被中原战事拖住脚步,如今荆襄大胜而归,士气昂扬,庞山民当然不肯放过这平定江东的天赐良机。

    想到此处,庞山民收起面上感慨之色,眼神也变得渐渐坚定起来,轻叹一声道:“江东三世基业,也是时候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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