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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陵城的东南侧,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里,程先贞趴在门口,透过门缝向外观看。

    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安下心来,转过身,长长出了口气。

    这可真是惊心动魄!

    谁能想到,原本该呆在山东的俞国振,会突然出现在金陵城中,还派人来找钱谦益,偏偏他今天就凑在了钱谦益那边!

    当真是运气不佳啊。

    喘了两口气,程先贞定了神,便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影,他呀的一声惊呼,险些跳了起来。

    “正夫贤弟,何必如此?”那人笑吟吟地道。

    “原来……原来是你。”程先贞惊魂未定,长长叹了口气:“心葵先生,你何时来的?”

    “来了不久,怎么,正夫贤弟不欢迎?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不少钱来了。”

    “欢迎,如何不欢迎……”

    程先贞望着此人,心中情绪甚为复杂。

    被称为心葵先生的名为董廷献,他原是周延儒的幕僚,吴昌时、周钟等人之好友,周延儒为首辅时,他与吴昌时二人把持内外,凡欲见周延儒求办事者,必先给其贿赂。李闯入京之后,周延儒从牢中得脱,他却与吴昌时等一起,落入李闯的手中。

    原本以为他已经在乱军中死去,不曾想,他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还很滋润。

    “心葵先生这次来,有什么新的吩咐?”

    “主上已经见过正夫贤弟的稿子了,击节称赞。仅此一稿,便值千金。”董廷献将一个布口袋拿了出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让程先贞双眉微微一急。

    “程某岂是为这些阿堵物?”程先贞断然拒绝,他盯着董廷献:“程某只为天下儒门寻个出路,所怀者乃大公之心,心葵先生便是给付再多,亦……”

    “知道。知道正夫贤弟你是正人君子。”董廷献说这话时多少有些不屑:“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你办报的,上一期报纸。耗应该不少吧,主上见了很是欢喜,说你有翰林之才。惜哉大明失人啊。”

    “此话休提,心葵先生口口声声主上,贵主上却藏头露尾,心葵先生,你不觉得……”

    “我家主上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儒门道统不至断绝!”董廷献肃然道:“并不是信不过正夫兄,而是知道得多了,对正夫兄没有好处,你我都知道。俞国振神通广大!”

    程先贞捏着那个钱袋,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下一期报纸须要关注的主题,崇祯三年至今人口变化,由此看俞国振见死不救发国难财之本意。”董廷献见程先贞沉默下来,便又将一张纸交给了他:“旧年俞国振不是要求诸方势力做人口统计么。正好与崇祯三年有一个对比!”

    去年时,俞国振召开各方会议,提出要统计华夏人口户籍,这是大事,各方便都做了,甚至连吴三桂在京师。也进行了人口统计。这组数据恰恰在七月公布出来,其中山`东人口不减反增,两广人口急速增加,川境略有减少,湖广、江西等地基本持平,晋陕豫因为连年灾荒人口减少得很快,而南直隶、京师的人口减少,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南直隶的人口总数少了接近四百万,京师人口少了也有这个数字。

    当初数据在新襄日报上通报出来时,还配有评论,说正是因为华夏军略委员会的德政,所以由其控制的地域上人口出现了增长——根据统计,除了自然增长之外,有三分之二的人口增长都是来自于不堪忍受迁移而来的移民。

    当然,这些数据中是没有计算安南、南海和大员岛的人口,否则的话,那增长率就太吓人了。

    “这串数据有什么问题?”程先贞愣了一下问道。

    “数据自然没有问题,但为何俞国振治下人口增长而别地却人口削减?我们可不是傻瓜,无非是以邻为壑,让别的地方不停出现问题,然后自己这边捞好处罢了。正夫,以你的文笔,应当有办法吧?”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

    “俞国振总是说,他手中的报纸,要针贬时弊,如今这可是大时弊!若是他听,那么就要将他治下的几百万百姓遣回原籍,这其中发遣费用就是一大笔开销,而且因为这些劳力离开,他手中会出现用工短缺,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和生产能力,便会大打折扣。”董廷献阴阴一笑:“到那时,我们就更不必怕他了。”

    “俞国振没有这么傻,自毁长城的事情,先帝常做,俞国振么,不会做。”

    “那也好,正好坐实了他是一个伪君子真小人的面目,他再用什么大义号召天下人,天下人就要三思了。”

    程先贞心中暗暗佩服,这个董廷献的计策当真毒辣。以程先贞对此人的认识,他极度贪财,可是心计,似乎没有这么深重。

    这样的阴谋——应该说阳谋背后,似乎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

    “吴来之究竟死了没有死?”程先贞突然开口问道。

    他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这种手段与吴昌时实在相近。董廷献听到他提起吴昌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然后冷笑:“你觉得俞国振那么好瞒么,当初吴来之教唆三镇北攻,连高起潜都被朝廷砍了脑袋送给俞国振,何况一个吴来之!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你这些手段,倒是颇有几分当初吴来之风范。”

    “哈,哈,哈。”

    董廷献干笑了两声,然后又道:“吴来之视俞国振为大敌,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些旧话不提,我尚有别的去处,先走一步,你多加小心。”

    “心葵先生现在要去见刺杀史道邻的人么?”程先贞又道。

    “正夫,我已经跟你说过,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董廷献厉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在为天下儒门争一条出路即可!”

    说完之后,董廷献怒气冲冲,便出了门。

    对于让程先贞来主持南都周末事宜,他原是不赞成的,因为程先贞从来就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董廷献并不信任他。经过这些年来这么多事,他们这个圈子里,张溥死了,吴昌时死了,周钟死了,魏学濂亦是死了,董廷献并不想成为下一个。

    所以他绝不亲自出面,都是让别人去做,可这个程先贞,则甚为不可靠,他与顾绛顾炎武关系好,若他能将顾炎武拉来那倒是奇功,偏偏他拉不动,两人甚至因为这个事情几乎反目。

    出了这间小庄子,董廷献步行了里许,才上了一辆早就等候着他的马车。车夫恭声问道:“先生,现在去哪儿?”

    “旧院。”

    马车辚辚而起,向着金陵城中奔去。用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金陵城最繁华的旧院,也就是秦淮河边。在对面,就是国子监,董廷献在旧院中寻了家妓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小厮出来,到国子监里喊来了几个学生。

    当跳梁小丑们象老鼠一样在阴影中奔波时,钱谦益又再度来到了码头。

    说来也是大明朝廷的悲哀,他身为内阁学士之一,又兼着礼部尚书,相当于丞相一个级别的大官,可是在金陵城这大明南都之中,被俞国振呼来喝去。俞国振派二十名华夏军士兵,便可以横行于史可法同样是丞相级别的大官府邸,满城带甲十万,无一人敢仰视之!

    想到这里,钱谦益长叹了一声。

    他必须在俞国振那里得到“廷杖”,今天被俞国振利用了一把,充当见证跑到史可法家中去,若是再骗不到“廷杖”,明天儒林群情汹汹就要开始攻讦他了。

    俞国振仿佛知道他会来,见到他也不惊讶,只是笑着问道:“牧斋公奔波往来,当真辛苦,可要来一杯茶?”

    “俞济民,你私自领兵进京,究竟是何意,莫非准备造反不成?”钱谦益捋了捋胡须,摆出一个严正的模样,屏指如剑,指着俞国振厉声喝道。

    他声音很大,听得码头上看热闹的百姓都是一个激淋:这可是阁老对上了军阀,胆敢在俞国振数百火枪对着之下如此,钱阁老当真是好胆量!

    俞国振有些不解,他当然不明白钱谦益这等文人骗取廷杖邀名的小心思,只不过看钱谦益模样,又不象真是兴师问罪。俞国振笑着道:“牧斋公何出此言,我若是要攻金陵,就不会请金陵派代表参与会议,更不会只带着五百陆战队来此了。”

    “既是如此,你这般大张旗鼓,又剑拔弩张,意欲何为?”

    俞国振渐渐明白钱谦益所想了,不由得既好气又好笑,当年传说李白醉草吓蛮书,今天钱谦益也想来一场怒喝退大军啊。

    “很简单,听闻史道邻在金陵城中遇刺,金陵小朝廷如此昏聩无能,连自己的堂堂大员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遑论保护城中百姓的安全?”俞国振正容道:“我来此不为其余,只为震慑霄小,还金陵城一个朗朗乾坤!”

    此语一出,围观的百姓中便有喝彩者,而钱谦益则顿时木然。

    俞国振从不喜好大言,这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何意思,难道说,他真的是来接管金陵城的治安?

    一念至此,钱谦益顿时冷汗涔涔:如果俞国振本来没有这个意思的,给他三言两语弄成假戏真作,那就完了。

    俞国振却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这位东林领袖想要和自己对飙演技,他可是不知道,自己在几百年后见识过演技多么精湛的影帝演出!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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