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身一把夺过她手中蒲扇,道:“你懂什么,若是有人在药里下毒可如何是好!”说着,他一面推开赵妍儿,一面将衣衫广袖捏在手里躬身蹲下去。
    她起身掸掸裙摆,道:“你要这么小心那我也没办法了,殿下让你将我调到她身边去。你找个理由,把我塞过去吧。”她斜眼看到他看自己的神情,笑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要说你和太子说去,我堂堂桃香阁花魁,屈伸去照顾个寡妇,你当我愿意呀!”
    听她说完,他转过身去继续熬药,良晌,悠悠随口问道:“你当真不动她?”
    赵妍儿未听清,一脸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于此,二人皆再无话可说,见药熬好,他赤手去拿那熬罐壶柄,一下烫了手忙缩回来。
    赵妍儿一把抓住他手腕,将那白嫩的手掌反过来一瞧,心中抓紧一疼,急道:“你是不是傻,这刚烧开的药壶能直接拿手去抓吗!”
    手掌通红,水泡悠悠在掌心鼓起。只见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腰间的丝娟拽出,小心为他包扎好。而后又将他推到一边,气道:“让开让开,我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站在一旁,捏了捏伤口,微微疼痛让他蹙眉。她提起药壶抬眼看见,又道:“现在知道痛了,你别用手去碰它,化脓了你就等着这只手废掉吧!”
    他抬眼看着赵妍儿一副嫌弃的表情,又听话将手放下。只见她将熬好的药倒进那白瓷透亮空花纹的瓷碗中,伸手递与他问道:“我送去,还是你去。”
    见他又禁不住抠了抠伤口,她打下他手道:“让你别碰,别人还说你这么多年来从不要人伺候,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出来的。”
    他一把夺过药碗,道:“你话真多,我需不需要人照顾,和你有什么关系。”他重重将药碗放在托盘上,转身走出了膳房。
    见周清秋走远,膳房里的丫鬟小厮纷纷围拢过来,佩服道:“赵姑娘,你好生厉害,我在这郡王府当差这么多年也没见谁这么和郡王爷说话的。”
    赵妍儿在裙摆上擦擦手疑道:“怎么,他平时很凶吗?”
    另一体态丰满的丫鬟压低音回道:“倒不是凶不凶的问题,我听说郡王爷还在做二少爷时,脾性就冷冰冰的,也不爱说话,平日看见了也是冷眼看着所有人。再加上二少爷的南院是从来都不要人伺候的,所以大家对他也就多疏远些。”
    她坐在树下石凳,听完此话心中一咯噔,久久问道:“那平日里吃饭做事他都是一人?”
    下人们纷纷点头,一小厮扶了扶帽子道:“所以赵姑娘你刚才数落郡王爷那番话,当真是厉害。”其他人也皆是投来佩服的目光。
    她回首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不由思忖片刻。须臾,她起身向众人告辞道:“你们先忙吧,我去夫人院子里瞧瞧。”
    午后,院中闷热无比,燥热的空气将苏苒苒烘醒,她拉下脸上搭放着的丝娟,汗水已经黏湿了耳畔的碎发。她用手在脖间扇了扇,一丝凉气袭过,但很快又消失了。
    她开口唤道:“莺儿?”
    院内无人应答,她揉揉额间,手支起身子,身后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只听那声音如春风沐耳,“嫂嫂,你怎么到院子里来了?若是沾了暑气,病加重怎么办!”语气温柔微带着些无奈。
    她转过上去看向那人,周清秋依旧是白衣如雪,一尘不染,发丝轻搭在肩上,头冠一支玉簪。他面露忧色,嘴角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手中药碗还冒着白气,她道:“清秋,我都和你说多少次了,这种事交给下人就好了。”
    他一面听她说话,一面端着药徐徐走来,坐在她软卧一侧,笑道:“嫂嫂你先将药喝了,身体要紧,府里没什么重要的事,周叔能处理好的。”他一笑宛若春末暮雨,只觉让人沁人心脾,心旷神怡。
    她见此,神情不由一怔,呆愣地接过他递来的药汤。那一瞬她仿佛看见周清嘉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笑容那面靥影影相重。
    听见他那声叫唤,她方才回过神来,只听他抬手,手背轻触到她额间,他蹙眉道:“嫂嫂,你的风寒还没好吗?”
    她呆滞在原处,一时忘了闪躲,他见她定睛直直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欢喜,又笑唤了声:“苒苒?”
    那声苒苒猝然将她飞离的神思拉回,她嘴中喃喃叫了声:“嘉郎。”声音细小到被书上的蝉鸣掩去,她回神看着他,身子往后挪坐半寸。抬手便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沿着喉咙难以下咽,她眉头紧拧,不得舒展。
    他起身在袖兜中翻找片刻,摸出块用油纸裹着的蜜饯。他将其递在她面前,她不由惊奇,抬眼看着他问道:“你怎会随身带着蜜饯?”
    他将蜜饯纸剥开,再次递给她,含笑回道:“以前经常被灌药,后来有个朋友教我,若是随身带着些甜的东西,被灌药时就不怕了。”
    闻言,她不由一笑,回道:“小孩子心性,你现在都多大了,蜜饯吃多了也不好。”语罢,她接过那蜜饯,含进嘴里。蜜饯在嘴中渐渐化开,甜腻萦绕在舌尖,苦涩褪去,满嘴甜香。
    蜜饯味道熟悉,总觉是在哪里吃过,可一时又想不起。心中道:“估计是小时候哥哥带来给我的那种吧。”
    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问道:“可有觉得好些了?”
    “才喝了药,哪有这么快。”见他一脸强忍着的期待,她捂嘴偷笑回道。
    他忙撇过头去,耳根通红,解释道:“嫂嫂,我是说这几日喝了药,可有好些了?”
    “好些了好些了,你也别太担忧,翠儿离开我冲你发了几日脾气,还望清秋别怪嫂嫂,嫂嫂先向你道歉。”她撑着塌沿起身,正要躬身道歉。
    他急上前拦住道:“嫂嫂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怪不怪的,我若是这点度量都没有了,还拿什么能耐来守着这郡王府。”说着便拉着她手不然她躬身。
    她见拗不过他,无奈只得直着身子立在他跟前,抬头看他脸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周清秋已经长这么高了。
    以前他跟在周清嘉身边,比周清嘉矮上一段,她总觉他还小。现在看来,算算年纪周清秋也不小了。
    只听她随口问道:“清秋今年也有二十有一了吧?”
    他低身将碗放到木托盘中,应了声“嗯”,她扶着下颚笑问道:“清秋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不妨与嫂嫂说说,这郡王府如今也只剩咱们两人了,太公寻仙问道早就不曾管事了,未来还是得由你为府中开枝散叶呀!”
    周清秋身体一怔,手中的托盘“嘣”一声落在地上,瓷碗“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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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误会
    苏苒苒回首瞧他,道:“怎么了,清秋?”
    周清秋神情一时恍惚。未回过神了,见她将脸凑来,眼眸映着她俏颜,方清醒回道:“没,没什么嫂嫂,刚才一时手滑,没拿稳。清秋暂时还没有心仪之人,嫂嫂就莫要为此事操心了。”
    他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她抿嘴笑看着他,回道:“好吧,日后若是看上哪家姑娘,嫂嫂去替你提亲。”
    他一时不语,蹲身去拾地上的瓷片,她急忙上前拉他起身,道:“我一会儿叫下面的人来收拾就是了,你快起来。”她拉着他手腕,低头见他掌心缠着丝绢,不禁问道:“你这是怎弄的?”
    他见她主动拉着自己手腕,一时惊住未说出话来,直到她用手在他面前晃晃,他回神道:“没什么。”语罢,猝然将手抽回。
    她见他不愿说,也未在追问,唤了声:“来人。”一个花容玉貌,俊眼修眉,让人见之忘俗的丫鬟从院外走来,她一身棉布轻纱罩着的淡黄长裙,与别的丫鬟未有不同。只是那容颜确是惹人注目,苏苒苒开口问道:“我在郡王府怎么从未见过你?”
    赵妍儿笑靥迎来,欠身回道:“回夫人,奴婢是府里新来的丫鬟,郡王爷吩咐我日后就在东院照顾夫人起居。”
    苏苒苒回头望着周清秋,他看了眼赵妍儿,而后点了点头道:“她因在歌舞坊得罪了权贵,于是我便从桃香阁将她赎了回来,我想着府里也没有别的地方需要下人了,便自作主张将她调来了东院。”
    闻言她的身世,苏苒苒心中不免同情。对他道:“既然如此,那就到我院子来吧,以后你就住在东院偏房吧。”
    赵妍儿应了话,接过周清秋手中捡起的碎瓷,而后蹲身将地上的残渣也一一收拾了。
    周清秋见她又渐起困意便唤了莺儿扶她回房,雕花的木门一关上,他的俊脸骤然冷下,将赵妍儿抵在凉亭的梁柱上,道:“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若是敢伤害她,我定饶不了你。”
    她身子往后一缩,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被那笑颜掩去,“你这话,有本事就去和太子殿下说去。她若是老实,太子殿下也不会想多惹一个麻烦,毕竟她哥哥苏言怀还是三殿下的人。”
    赵妍儿一面说着,一面将手至于周清秋腰间,扶在那腰封上,顺手抓起那宫绦,用力往身前一拽。周清秋身子一倾,整个人往她身上扑去。
    他眼中闪过慌色,嗔视道:“你做什么,放开!”他一手抵在那梁柱上,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她嫣然一笑,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娥眉颦笑。他只觉自己七魂被她勾去了三魄,待反应过来,他不禁一笑:“怎么,你难不成想在这里?”
    这次她倒不怕了,手轻抚过腰间,指尖轻描着胸前衣服上的暗纹,笑答道:“周清秋,本姑娘上次当真是小看你了,看来太子将我放在你身边,我确实未亏什么。”
    说完,她一掌推开周清秋,转身往院外走去秀发拂过他指尖,没走几步,她回转过头,嘴型似是说着什么,可他一句也未听清。
    她走后,周清秋独自在院里又站了片刻,回首见苏苒苒房中未有动静,这才独自退出了庭院。
    苏苒苒假装睡下,见莺儿退出房门,她起身观望一番门外,确定无人。靸着鞋子走到书案边,将那夜从韦家偷来的账簿拿出。
    里面细细算了,这本账簿与交来郡王府的账簿整整有几百条账目对不上,红利与月租一月便是几百两的差额。她心中不禁震撼,“这么多银子能去哪里,那个韦掌柜不过是介商人,就算给他这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这么嚣张。”
    她心中的猜测是越来越令人害怕,此刻房梁上的黑衣悄悄褪去,几个跃身便溜出来郡王府。
    太子府外墙有一处矮墙,黑衣轻身一跃便过去了,直直往太子府走去。只见太子悠然坐在庭院内,左拥着一个,右抱着一个,身旁的几位也是姿态丰满,凤翥龙翔。
    其中一人端着西域进贡来的佳品,另一人拿着亲酿美酒一翁,皆是簇拥在他身边。他坐于那铺垫着白毛狐裘的软塌之上,胸前衣襟半敞着,青丝简单用玉簪束起,余下的则是披散在脖颈俏肩上。
    黑衣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郡王妃似乎已经从那韦掌柜的账簿里发现了什么!”
    太子含住那美姬喂来的葡萄,长睫抬起,笑看着那人,手不停抚摸着那美姬的柳腰,笑道:“该怎么做就不需要我说了吧!”
    黑衣人点头领命道:“回太子殿下,在下明白。”说完他起身,退出庭院,一闪影便消失不见。
    天色渐暗,夜市繁华,人烟阜盛。家思染一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熟悉的石狮子跟前,抬眼瞧那匾,匾上大书“广平王府”四个大字。
    府门经闭,门前立在两眼熟的家丁。心中难受又溢起,他转身欲往回走。正巧瞧见那黑衣人走进府外深巷,他心中不由疑道:“我记得那巷子里平日不都是用来堆放府里垃圾杂物的吗,这人往这里去,是为何?”
    心中好奇促使着他赶上你人,他拐进巷口,见那黑衣人已跃上墙头,翻身便跳进了园内。
    家思染走上前去,望着那高耸的白墙。他退身两步,一口气往那冲去,手脚并用依旧与那墙沿相差甚远。他拍拍手上的白灰,自语道:“还是得用老法子才行。”
    说着,他转身走到那杂物堆放的死胡同,将那一个一个木箱堆放在一起。准备好后,踩着几叠巷子这才翻过了那白墙。
    刚翻身过去,他便重重跌落在树杈枝丫上,压倒了一片花草。他扶身起来,见身下几株自己娇养多年的花木已被他压断了枝丫。他扶着胸口安慰道:“不心疼,不心疼。”
    再低头看去,他仍不禁伸手去拾起那压落的花朵,指尖触在那花瓣上,心中只得说比那前几次挨打还要疼上几分。
    家思染熟门熟路地走进东院,下午周叔命人来修剪了树枝,院内顿时敞亮了许多。他寻了处僻静地躲着,院内未见到方才那黑衣人的身影,他不由警惕。
    须臾,见周清秋端着药碗从月洞门外走来,药香飘过,家思染心中疑道:“苒苒生病了?”
    顺着周清秋远去的身影,他望向那紧闭的房门。忧心如焚,恨不得此刻便冲进去见她。但想着那黑衣人身份还未可知,他又是否会给她带来危险,他又缩身退了回去。
    周清秋进屋后,屋子里点燃了灯烛,二人身影映在窗纸上。屋外隐隐约约听得清二人闲语,窗纸上周清秋的影子宛若在扶她脸。
    他手不禁紧捏着衣角,眉头紧锁,怒视着那间屋子。
    屋内传来话语,只听周清秋温柔道:“嫂嫂,身子可见好些了?”
    她点头回道:“好多了,已无大碍了。”
    “都怪我,若是我注意些,你也不会……”周清秋话未说完,便被苏苒苒打断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要求的,你别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家思染在屋外听得是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怒问道:“周清秋不注意什么!苒苒她把你怎么了!”
    可他身子却半分动不得,只得躲在花草渐看着眼前一幕幕,气愤散去后满是利刃划过心尖的伤痕。他双拳紧握,眼睁睁瞧着周清秋端着药碗退出屋子。
    见他离开后,苏苒苒屋内灯光依旧亮着,天色已完全暗下去。园中蚊虫叮咬着他烦躁不已,他一会儿扇面,一会儿拍身,可那些蚊子依旧不依不饶。
    不过半晌,他裸露在外那白嫩的肌肤已满是红点。腿脚酥麻,那黑衣人却依旧迟迟未有动作。
    他正欲起身退出东院,□□回家时,只见一个黑影在抄手游廊上穿梭。他忙退身回花草中,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人。他心道:“好啊,果然忍不住出手了。”
    一面想着,一面悄悄跟在他身后。只见那人遍体黑衣包裹,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寒光外露的凤眼。手握短剑封在剑鞘里,他将剑藏至身后,将一阵白烟吹进屋子。
    倏尔,屋内没了响动,他一把推门进去。家思染也忙更上前去,顺手捡起那门边手腕粗的木棍。在手中掂量一番,还算趁手,将其撇在腰间。
    他侧身躲在门边雕花屏风后,悄悄望去,只见那人已经行至屋内。苏苒苒瘫软倒在床榻边,杏眼紧闭,没有丝毫反应。
    那黑衣人抽出短刃,提手便要刺下去。家思染步步轻挪过去,那人似是察觉,回头只见那粗大的木棍当头砸来。瞬间瘫倒在地上,那人倒后他又连连打了几棍,连着刚才的怒火一同发泄在了这人身上。
    嘴里狠狠道:“让你动我夫人,我打死你,打死你。”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他用那棍子戳了戳,将他连人带刀一同丢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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