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水,顺着偃师城南端绕了一个圈之后,悠悠的向东流去,然后又汇入了大河,奔腾到海。

    就在昨日黄昏时分,洛河水位突然暴涨,这种异象自然引起了杨浩的注意,派人探查之后,却是发现尚有几具郑军的尸首,被泡得全身浮肿,已经断气了。从这样的情形来看,杨浩已经猜到了一些了,想不到,徐世勣居然用水淹的办法。

    而就在稍晚一些的时候,时间刚进子时,就接到了徐世勣的情报,详细的记录了金镛城一战的情况。

    “卢照夕?”杨浩沉吟,初唐四杰之中有个卢照邻,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不过随后,抛开这个念头,关注起战报起来。

    郑军总计两万人,溺死者至少上万,因为尚有一些人寻不到尸首,但是计算出来的,是大约有万余人,俘虏七千人,余下的缺口,应该就是朱淕以及两军对阵时被隋军斩杀的士卒。而自己,则损失不到两千,这样的战绩,可以说是不错。这不是击溃战,而是近乎于歼灭战了。

    这些俘虏,留着,会消耗粮食,而且不可用,忠心度大打折扣。至于斩杀,却不可取。夺取洛阳之后,杨浩的目的就是要迁都洛阳,从而可以更好的掌控中原,明帝建造东都,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斩杀,洛阳民心不稳,想了一想,让人安排这些士卒,前去武安郡,还是挖矿。河北的武器较为精良,就是因为燃料是石炭,燃烧的温度高,打造出来的铁,杂质少,虽然还比不上钢,却比一般的铁要好上许多。

    本来河东多石炭,杨浩是知道的,后世中,山西的存煤品质好,易开采,多是浅层开采,成本低廉,短期内就可以投入使用,比起印象中的其他地方,尤其是南方的煤矿,有着巨大的优势。

    只是,河东初定,石炭这种东西,一定要掌控在政府的手中,以避免世家取得开采权,那便是暴利。政府开采,同时设立有效的监督机构,反腐倡廉,尽量避免有人利用石炭大做文章,甚至是暗中卖给李唐。因此,杨浩并不急于开采,只要邯郸一带的石炭矿藏,能够及时生产,在这个时代,就足够了。

    七千俘虏,就是押送至武安郡,这样不仅没有屠杀的罪名,还可以开采所需的石炭,一举两得。前番,河东的战俘,表现良好的,又是河东人士的,有的被放回,有的则就任小组长、小队长之类,情况比起一般的工人,要好上许多。

    如果产量高,所在队又不死人,表现忠心良好,那些人还可以逐步提升,毕竟日后,若是天下大统,开采石炭,就要出现变化。那时候,除非是掳猎高丽人,尚或是突厥人,尚或是吐蕃人、西域人,才可能有战俘。而光凭战俘,远远不够,那就要在百姓之中,招收民工,进行全国大开采。虽然大量燃烧石炭,也有缺点,只是那是工业化必须的一步,杨浩没有想着能够改变多少,例如他心中的那些制度,仿效西方的内阁,君主立宪等等,那些都是不可取,太超越了。

    明帝只是科举,就闹得世家离心,只要能够将这一制度稳定,原本的李唐立国近三百年,如今的隋也并非不可能。当然那一切,是建立在君明臣贤的基础上,若是出现一两个陈后主,说不定几代就玩完。不过他也管不到那么多,只要自己这两三代内,不重用胡人,那就成了。

    契丹汉化,建立大辽,成为宋的大敌,后来的女真也是如此。就是前朝北魏,也是极度汉化的政权,还一度将位于大同的国度迁到洛阳,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中原。当然那些已经过去或还很遥远,只有那将大唐推向衰败的安史之乱,就在这数代之内,防微杜渐,不得不防。

    写好书信,让人递往金镛城,杨浩这才舒展了一下双臂,站起身来,微微沉吟之后,说道:“叫凌敬来,朕有事要问。”

    守在门外的亲兵回答着,脚步声响起,不过只是片刻,那脚步声又回来了,一人说着:“陛下,凌大人到了。”

    杨浩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想到应是恰好凌敬有事,要不然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于是便道:“请他进来!”

    凌敬进来,躬身道:“陛下。”

    “不必多礼!”杨浩说着,又道:“如今金镛城已下,朕决定这两日就兵发洛阳,爱卿以为如何?”

    凌敬一愣,道:“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消息了,此时进兵,正是良机!”

    杨浩眼神一凝,略作思考,忽然笑道:“莫不是刘兰成有了消息!”

    凌敬也是笑着,杨浩如此说,应该是还没有接到消息了,于是从袖中取出军文,道:“陛下,这是快马传递而来的。”

    杨浩接过,打开一瞧,顿时笑道:“想不到刘兰成居然奇袭颍川,那孟海公兵临许昌,许昌居然不战而降,实是运气好到了极点。”

    “那是陛下洪福。”凌敬说着,想了一想,又道:“陛下,刘兰成部既已攻下颍川。薛万述、薛万淑两位将军在山东剿匪也差不多了,不如让薛万述守梁郡,薛万淑守彭城郡,再让孟海公夺取颍川郡诸县,乘势夺取南阳,威胁武关。”

    杨浩沉吟,从南阳盆地往西北,就是武关,而出武关,走青泥,就可以进长安。李唐有地利,这统一天下一战,必定是长安一战,只要夺取了长安,李唐气数就已经尽了,哪怕是逃到巴蜀,也就无所作为了。

    只是如今武关在李唐手中,想要夺取,尚有些困难,不过只要夺取了南阳郡、淅阳郡,李唐就算想要偷袭,也无可能。李唐自武关出,尚有连绵百里的羊肠小道,通往内乡、菊潭,要想通过,并不容易。

    “如此,甚好!”杨浩笑着,心中却暗自有了提防之意。刘兰成也就罢了,主要是孟海公,虽然投降,可是手中握有重兵,不得不防。只是,如此功勋之人,倒不好轻易斩杀,等到中原平定,诏他入京,封一个没有实权的高官,那就成了。只消半年,他的那支兵马就能被大隋消化。

    李渊老谋深算,也正是这样的考虑,所以带兵的均是李唐宗亲,辅以能人,避免大臣功高震主,有异心。只是,李渊却是想不到,历史上,李世民最终发动玄武门之变,成了皇帝,就是宗亲领兵,位高权重的结果。不过那是李渊老了,如今杨浩年轻,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后果,而且隋杨宗室,在江都兵变,死伤差不多,基本没人可用,也就一个燕王,此外还有杨恭认,齐王杨暕的遗腹子杨政道则不过两岁,还小,仅这几人而已。

    两人正说着,有人进来,恭敬的递上军文。这一次,让杨浩眼前一亮。这是一个好消息。

    一间大殿内,忽然“呯!”的一声响,一张布满了老茧的手掌,狠狠的敲打在案几之上。案几虽然没有坏,可是上面的碗碟却是因为震动而跌落案几,发出几声脆响,裂成了数块,里面的吃食,洒满了一地。

    手上青筋暴露,一根根很是让人触目惊心。这只手掌,很明显属于一名武者。此刻,这人按着起伏不已的胸口,脸色忽白忽红,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陛下,还请息怒啊!”一名老太监说着,慌忙跪在了地上,身子不停的颤抖着。龙颜一怒,自然是非同小可。

    “该死,这朱粲在做些什么,到达金镛城,不过两日,居然就城破身死,朕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啊!”王世充说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金镛城一失,洛阳就成了孤城一座,即使南方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远水难解近渴,更何况,襄阳等地,还有其他势力虎视眈眈,王弘烈动兵不得!

    不过,似乎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带来这个消息的,是新晋的太尉荆王王行本,在云定兴死后,王世充任命他接任太尉。

    只见荆王王行本的神色之间,甚是惊慌,走了进来,瞧见王世充的摸样,就有些疑惑。王世充为什么发怒,王行本自然知道,只是,这个消息,也很重要啊!早些告知,还可是及时的做出相对应的部署。

    “陛下!”王行本硬着头皮,虽然王世充是他叔伯,可是君王一怒,尚杀子杀妻,一个侄儿算什么?

    “哦?行本,有什么事?”王世充按捺住怒气。他瞧见了王行本的脸色有异,可是还有什么消息比起金镛城的失守更为可怕,更让人担忧呢?

    “陛下,田瓒叛变,广成、伊阙、太谷三关沦陷。”王行本说着,脸色一片死灰。

    “什么?你再说一遍!”听到这个消息,王世充顿时瞪大了眼睛,丝毫不顾及风度的上前,一把抓住了王行本,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陛下,田瓒叛变……”王行本略微迟疑了一下,说着。

    但是他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就被王世充突然打断了,口中说着:“朕不信,朕不信!”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金镛城失守,已经是很不好的消息了,可是田瓒的突然叛变,雪上加霜,让王世充遭受了更大的打击。如果田瓒早些时日叛变,不过是丢失淮安郡等地,镇守襄阳的王弘烈必然会出兵讨伐,可是如今,居然连夺三关。这个消息,还真是让人措不及防,洛阳就完完全全的成为孤城一座了,根本得不到任何的支援。就是洛口、回洛两大粮仓,也已经落入了隋军之手,就算是隋军只围不攻,等洛阳粮尽,就是陷落的时候了。

    王世充凄厉的笑声充斥在大殿之中,步步为营,比起当初李密的攻略更为谨慎,完全断绝了所有的援军。这是将他往死路上逼啊!

    “陛下,陛下,洛阳城中尚有四万精锐,还可一战!只要李唐援兵赶到,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啊!”王行本说着,急忙的进谏。不管怎样,王氏一门,与王世充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如果王世充就此崩溃,太子又是无才无德之人,一定不能约束群臣,那时候,洛阳才是真正的危险。

    可是王世充充耳未闻一般,犹自笑着,声音带着凄凉,他年纪已经大了,进取心已经不如当初了,或许,是当上了帝王之后,锦衣玉食磨灭了他的斗志?笑声,良久才停了下来,坐在一根柱子旁,双眼有些迷离。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许多,往事,在这一刻,又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的祖上,本是西域胡人,他的父亲年少时,随父亲改嫁到王家,因此改姓为王,后来,走上仕途。而王世充也因此受到照顾,因父荫被任为左翊卫。大业末年,天下大乱,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想尽了办法,讨好杨广,这才逐步掌握了兵权,并在平定各地反叛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更因在雁门一役中,良好的“演技”而获得了杨广的青睐,还亲赐他美酒。

    后来,薛世雄七里井神奇的被窦建德击败,他才逐渐掌握了洛阳的军权,并成功的兵变,击败了李密,成为洛阳朝廷的实际第一人。

    那个时候,他连连取胜,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只觉得天上地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难住他王世充了。于是,群臣之中,尤其是他的心腹,韦节、杨续、段达,这些人,纷纷劝他自立为帝。

    那个时候,李渊已经称帝,拥有关中河东,此外还有巴蜀;而他王世充几乎将中原占据,东到大海,南抵长江。洛阳以东,除了山东几个拥有一两个郡的小势力之外,就没有什么大的敌人了。

    面对群臣的劝阻,他顿时就心动了,成为帝王,也是他心中的所想啊。于是,他授意一个叫做桓法嗣的道士,为他解释了一番,总之是王世充顺应民意,取代隋杨,正是大势所趋。

    他心动了,虽然还有河北强敌,可是那时,河北尚有外敌,涿郡罗艺,恒山郡的李神通,更有突厥人在北部虎视眈眈,让王世充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云定兴、段达等小丑纷纷露面,劝说皇泰帝下诏,禅让于王世充。皇泰帝虽然年轻,可是却颇有气节,高声怒斥,大义凛然的气节,使得段达等人惶惶而退。于是,王世充就幽禁了皇泰帝,自编自导自演了“禅让”的好戏。

    他做上皇帝之后,虽然也想着做一个明君,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最终却成为了笑谈。只是,在别人看来是笑谈,但是王世充的心中,却不是这样,他渴望着成为千古一帝,年号“开明”,是啊,他的心中多么希望,大郑能够在他的开明领导下,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啊!届时,统一中原,秦皇汉武,也不过是如此。

    可是,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似乎破灭了,镜花水月。就算虎牢关失陷的时候,他仍然充满了信心,可是后来的战局,发展的对大郑越来越不利了。函谷关失去了,金镛城失去了,南方的各个屏障也失去了。无论是李唐,还是王弘烈,都被隋军占据的关隘截断了,根本无法支援洛阳。

    他有些绝望了,心中充满了各种情绪。是悔恨吗?或许吧,当初,他深受杨广的宠信,如果一意匡扶隋室,就算河北崛起,他至少也可以做一个重臣、忠臣,高官厚禄,享用不尽啊!

    可是,这一切,随着他的称帝都已经无可挽回了。以前,他还想着抵抗,抵抗。可是已经陷入了这种困境,他确是有些心乱如麻了。

    投降,是万万的不能,可是隋军已经势大,这样的困境,比起当初李密围困洛阳还要艰苦,时也,运也。天不助我王世充啊!

    突然,王世充的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似的。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当初不满杨浩的封赏,因此决意投降王世充,可是如今,情形已经变得如此糟糕,那个人还会投奔大郑吗?只是不管怎样,那可是最后的机会啊!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王世充拼命的想着对策。虽然他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可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心智坚强,和李密数战数败,也不曾放弃,并最终取得了胜利,由此观之,王世充的性格坚毅。

    如果,在天下大乱之际,杨广能够有王世充屡败屡战的坚毅,回转长安,甚至在李密围攻洛阳的时候,回转洛阳,即使李渊占据了关中,胜负也未可知啊。只是,杨广不是王世充,面对失败,他就如鸵鸟一般,缩回了江南,开始荒淫起来。

    王世充研究杨广甚深,要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几年就取得了杨广的信任。面对困境,他在经过思考之后,决定放手一搏,就像当初只有两万人,也仍然主动出击,攻打李密一样。荆王说的没错,全力一搏,胜负尚未可知啊!

    只是,光靠洛阳还不够,还需要那人的帮助。

    想到此,王世充的声音响起,在空寂的大殿很是突兀:“荆王。”

    王行本一愣,刚才他看到王世充楞了半天,思考良久,正要退下,这时听到王世充喊他,忙道:“陛下,臣在。”

    “你让那人速速起兵,截断隋军归路。”王世充说着。

    王行本知道这事,只是,如今隋军已然势大,那人还会如约反叛吗?这,在王行本看来,似乎有些不可能啊,除非那人失心疯。

    “陛下,如今……”他想要劝阻。

    “你去办理就是!”王世充说着,脸上已经逐渐变得坚毅起来。不管那人会不会改变主意,那是如果是真,大郑就凭空得到一个助力,就算那人反悔,也不会损失什么。这样的事情,总要试一试。

    “是,陛下!”王行本答应着,然后瞧了一眼王世充。

    “你就去办理吧!朕想静一静!”王世充挥挥手,看着王行本下去,站起身来,慢慢的走着,想着对策。

    就是此时,偃师。

    杨浩却是笑道:“想不到田瓒有惊无险,还是夺下了太谷关。”

    凌敬也笑着,道:“那太谷守将虽然谨慎,可是伊阙、广成已经被田瓒袭取,就剩下一个太谷,也是无济于事。”

    “太谷守将被斩杀,田瓒留兵两千,余下一万五千,克日就会进发洛阳。”杨浩说着。

    “陛下,让田瓒派一偏将,由伊阙而出,即可攻取宜阳,从而与新安一带互为犄角,正是防备伪唐的一道防线。”凌敬献计。函谷关,不容有失,如果一旦被李渊夺取,就可时刻窥视洛阳,就算是攻打不下洛阳,只要以轻骑骚扰,也让人头痛。

    “说的极是。”杨浩想着,轻轻的叩着案几,又道:“黄君汉的一万步卒已经到达函谷关,就让罗士信领兵五千,夺取新安。”新安与汉函谷关不过数里,此刻,想来新安县定然也是知道隋军已经攻取了汉函谷关了,夺取此地,汉函谷关就更为牢靠。

    “陛下,依微臣之见,兵进洛阳,势在必行了!”凌敬点点头,颇为认同杨浩的计划。

    “全军休息已经有数日,士气应该也有所恢复。船只也收集完备,传令下去,明日渡河!”杨浩说着,本来,还想要等上几日,如今接到田瓒的消息,就可以提前了。早日平定中原,就有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若是连续鏖战,军心就会不稳,这是大忌。

    “是,陛下,微臣这就交代下去!”凌敬说着,退下。

    “洛阳,朕回来了!”杨浩轻声念着,喝下了一口温暖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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