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宸踏着晨间金色的阳光进来了。他头戴紫金冠,腰系白玉带,身穿绣金云纹紫色长袍,外罩亮面银白对襟袄子,身修如竹,气质如松,与这一屋子的小孩比起来,已经十六岁的他,全然一派稳重儒雅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作风。

    萧安面朝萧玉宸,垂手低头,毕恭毕敬。

    萧怡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也不敢言语,如萧安一般,低头恭敬站立。

    更勿论一屋子伺候的下人们了。

    唯有安康公主,飞似地扑了过去,抓住萧玉宸的手,滴着泪就控诉起来:“宸哥哥!他们欺负我!”她说的是“他们”而非“他”,显然积怨已深,不单单指的是这个被抓了个正着的萧安,而是指整个骁王府,包括老太妃在内的一干主子们。

    萧玉宸显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错愕地看着眼前泪水掉得跟珠子一样的安康公主,好半晌,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不问还不打紧,一问下来,安康公主便更委屈了,居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陈初兰原是同所有的下人们一样,跪在地上给萧玉宸请安,这一听安康公主大哭了,顿时心内一颤,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了。

    果然,周边一众负责伺候公主的宫女们,全部把头叩到了地上,“咚”的一声整齐响亮。“奴婢该死。”战栗恐惧,但又整齐划一的告罪声冲入陈初兰耳内。

    陈初兰心内哀叹一声,也俯下身去,把头磕到了地上。

    接着,便听“扑通”一声,萧安跪在了地上,只听他道:“大哥,都是我的错。”

    屋内一片寂静。安康公主止住了大哭,但抽泣声却没有停断。

    陈初兰听到萧玉宸在轻拍安康公主的背,就像哄三四岁的小孩一样,他的声音很温柔:“乖,别哭了,谁欺负了你,我定当好生惩罚他!”

    陈初兰不禁就抽了抽嘴角。方才萧安还没开口之前,萧玉宸可只是问“出什么事了”,却在萧安开口之后,便直接宠溺地说“定当好生惩罚他”,似乎连个缘由都不想弄清了。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萧玉宸宠爱安康公主这个堂妹到没有任何原则了呢!

    陈初兰微微偏头,瞄了那萧安一眼。就不知萧玉宸如此讨厌萧安,是因为萧安这个人不好,还是因为萧安有那个母亲的缘故。

    萧玉宸说完那句话后,却是安康公主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没有任何声音了。

    也是了,安康公主能说什么,难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告诉萧玉宸,你们全家都给我没脸,我一进府就给我装病,从老到小都是这样?

    萧玉宸的声音高高响起:“都起来吧!”

    “谢骁王殿下。”众人站起。

    陈初兰垂手低头退后几步,站在边上一动不动。

    萧玉宸问向萧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就惹得公主不高兴了?”声音冷冰冰带着明显的不悦。

    萧怡站在离萧安三步远之处缩了缩身子。

    竟是萧玉宸注意到了她,未待萧安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他便转向萧怡,对她说道:“你昨日落水,晚上又大烧了一场,现在身子骨虚,赶快回床上躺去。”虽是命令的口吻,但较先前同萧安讲话比起来,温柔了很多。

    萧怡不敢动。萧玉宸冲着边上萧怡的贴身丫鬟命道:“你们两个都死了吗?还不快把郡主扶上床去。”

    “是。”两位丫鬟应道。

    萧怡被扶到床上。丫鬟替她盖好了被子。萧怡斜靠在床头,双手抓着被头,睁着大眼睛,极其不安地看着萧玉宸和萧安。

    萧安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死了吗?”萧玉宸冷冷地冲着萧安说道,非常不客气。

    萧怡捏着被子的细手不住颤抖,好半晌,只听她声如蚊蝇地说道:“大哥……是这样的……”天知道她开口讲这六个字需要多大的勇气。却是萧玉宸大手一挥,阻止了她:“我没问你。”

    萧怡哑然。胆小的她眼圈立马红了,慌不迭地垂下了头,几乎要把头塞到被子里去。

    陈初兰突然觉得萧玉宸好像难得见到萧安,准备往他身上撒气似的。

    萧安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很怕萧玉宸,不敢说话。

    屋子里气氛颇为压抑。

    谁也没开口。包括那个早已停止抽泣的安康公主。

    最终,还是萧玉宸自己打破了宁静。他走到萧安跟前,居高临下低头看着他,道:“你不是生病卧床了吗?今个儿怎么跑这来了?!”

    原来安康公主的委屈萧玉宸都懂呀!

    陈初兰终于偷偷地把头抬起,瞄向安康公主。果然,安康公主的嘴瘪了起来,眼看着又要哭了。这下子估计她更委屈了:原不想让她的宸哥哥难做人,她只能自个儿发泄怒火,从没去找他述说心中的不忿,却想不到人家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还从来没有安慰过她!

    陈初兰头疼。她觉得待会儿要平息这位小祖宗的怒火又要花上好一番功夫了。

    话说回来。骁王府里那一老两小装病不愿见安康公主,萧玉宸作为这个府里的主人,他能不知道吗?但叫他因此来安慰安康公主,叫他如何做得到?难道要他对安康公主说:“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我的祖母要装病,我也没有办法。”?

    “唉!”陈初兰无声叹息。

    “哼!”只听安康公主重重地一跺脚,生生地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连那萧玉宸都不理会了,直接对陈初兰命令道,“初兰,我们回宫!这骁王府家大业大,根本就不欢迎我们!”

    这句话可真诛心了!

    陈初兰冷汗滴下。

    “哗啦!”屋里瞬间又是跪了一片。才刚上床不久的萧怡吓得立马掀开被子又要下床。

    萧玉宸制止了萧怡,然后走向安康公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奈道:“晴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欢迎你了。”萧玉宸是在劝慰安康公主,但这句话也表明了他自己同骁王府里的某些人是格格不入。他说的是“我”,而非“我们”,只听萧玉宸接着说道:“你出宫难道只为了呆这府里?那也忒没意思了吧!我不是说过了,过阵子我就带你去狩猎。”

    狩猎之事再一次被萧玉宸提起。安康公主眼睛腾地就亮了。

    “狩猎?!”跪在地上的萧安惊呼出声。

    萧怡也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玉宸。

    萧玉宸回头,冷冷地瞥着那萧安:“不当哑巴了?恩?”

    萧安满脸通红,再一次低下了头。

    萧怡则还没恍过神来,嘴里喃喃:“狩猎……怎么可能……女孩子怎么可以跑到外面去狩猎……”

    萧玉宸说道,算是回答了萧怡的喃喃自语:“我同皇上请示过,皇上同意我带晴儿去秋猎散心。”对于萧怡这个妹妹,明显萧玉宸的态度好了很多。萧玉宸对萧怡的关心不似作假:“你身体不好,不宜出门。”他顿了顿,“否则这一次我也带你去了。”好吧,最后那一句话是假的。

    萧怡脸上露出些许落寂,“恩”,她低下了头。显然她也明白萧玉宸那最后一句话不过是为了宽慰她罢了。

    萧安静静地跪着,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萧玉宸没有再理萧安。他摸了摸安康公主的头,道:“无关紧要的人又能给你什么委屈。”

    陈初兰大汗。她瞥了萧安一眼。好吧,萧安还是有触动的,他的身子轻轻地晃了晃。

    萧玉宸继续道:“你只想着过些日子如何在秋猎时候玩得开心就行了。”

    萧玉宸转移话题的能力很强。安康公主几乎就忘记了“老王妃和两位堂哥装病给她没脸,甚至宸哥哥明知此事却不来安慰自己”的事了。

    安康公主双手十指绞在一起,上齿咬着下唇。大概在思索要不要继续抱怨生气。但是她的宸哥哥又说得没错——无关紧要的人又能给她什么委屈。再加上,秋猎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啊,玩得开心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她的宸哥哥再过不到三个月就要离开京城了呀!她又要好久不能见到他了。她闹着要回宫是不是太傻了?

    安康公主看向陈初兰。那张脸把什么心事都写在上面了。

    陈初兰及时开口了,她笑着说道:“恕臣斗胆直言,公主若觉得三公子做错了什么,罚他便是了,切莫叫自己心里不舒服,气到了自己可没有半点好处。公主你想呀,当初出宫来这骁王府可不就是为了好好散心?有什么事情比玩得开心更重要?秋猎马上就要到了,那可是难得的机会,天底下有哪个女子能有公主你这样的运气?大部分的女子可是连大门都不能出,更勿论跑去猎场狩猎了。公主你不开开心心地去玩,难道要放弃这个机会回到宫中去生闷气?回去了想要再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安康公主说要回宫只是一时的气话罢了,陈初兰却把这个当作必须要执行的事来讲。这就让安康公主没得再选择,无需纠结了——无关紧要的人装病不理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好好地玩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安康公主看向萧安,陈初兰最先的那句话可让她心里舒坦了一点,“公主若觉得三公子做错了什么,罚他便是了”,没错,罚他便是了,谁叫他今日好死不死撞到她的手中。

    见到安康公主一副想开了的样子,陈初兰暗暗松了口气,原想着要搞定这个小祖宗定会很困难,却料不到萧玉宸三两句话就让她消去了大半的怒火。陈初兰不禁就抬头冲着萧玉宸笑了笑。

    想不到萧玉宸正也看着她,见她冲着他微笑,他也嘴角弯了弯点了点头,大抵是觉得陈初兰最后那番添油加醋的话才是让安康公主彻底冷静下来的真正缘由吧。

    陈初兰低下了头。大庭广众,这样和堂堂骁王互动着实不好,不过幸好,无人注意他们。安康公主的目光已经转到萧安身上,萧怡也盯着萧安,很是不安。至于宫女和丫鬟们,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安康公主看着萧安,道:“他装病,欺瞒本公主,宸哥哥,你说要怎么惩罚他?”直接忽略了萧安先前的说辞,把装病的事实给点了出来。

    这一回,萧安没有申辩。

    萧怡紧张得脸都白了。

    萧玉宸冷哼一声道:“那就让他真的生病吧!”

    陈初兰瞬间冷汗。这是什么意思?

    萧怡差点吓傻。

    屋内所有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萧安竟然还是那副样子,一动不动跪着,低着头,双手很自然地身边垂放,一丝一毫的紧张感都没有。他表面上瞧起来好像很怕萧玉宸,实则……根本就什么都无所谓嘛!

    “传下去,”只听萧玉宸道,“三公子重病卧床,三个月内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只能呆在自己的院里。”

    原来是禁足。

    莫名其妙地,陈初兰就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怕萧玉宸真的把萧安弄生病,比如把他丢到水里,然后让他在冷风里吹上几个时辰,活生生把他弄病(好吧,似乎她把萧玉宸想得太恶劣了点)。且不说这样萧安太可怜了,就说萧玉宸吧,这样做了,在文氏管家的骁王府里,他也不会好过多少(没错,她更关心的是后者,私心里,她都是站在萧玉宸这边的。)

    其实禁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萧玉宸又添了一句话:“届时元宵节皇上设宴,你也不用去了。”

    这时,那萧安才猛地一抬头,一脸不满地瞪向萧玉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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