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母亲,慕容诠大步出了府门,来到众将面前,立在火光中心,挥手示意,翻身上马,“昏君无道,妖后当政,今日,本王便替天行道!”

    配合着慕容诠,部下高扬帅旗,喊声震天,喊出所谓正义,“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自封王以来,慕容诠积极拉拢各方将领,奉迎讨好年轻的小皇帝,于三个月前成为兵部尚书,掌控了几乎半个洛阳的兵力。同时,这些年,他还暗中经营了另一支死士之军,约有三万多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慕容诠下令兵分两路,一半是兵部御林军,由自己亲自带领,从庄肃王府出发,进军到各宫门,能开城就开城,不能开城,直接强攻。另一半是从皖南调来的死士,一万人扮成平民混进城内,和御林军汇合,剩下两万控制整个洛阳。

    一声令下,各方齐整,浩荡出发,实施计划。

    一时间,洛阳内乱,杀声震天。本以为皇宫已无可用之兵,不想,过第一道金狮门的时候,就遭遇了拼死抵抗。守门的将领是北翎的世袭将军,世代忠心于北翎慕容氏,见到如此明目张胆的逼宫行径,誓死捍卫,直至以身殉职。除此之外,洛阳还有不少皇帝亲兵和慕容谦的手下部将,皆拼死捍卫,至死不休。

    半个月来,皇宫血流成河,白玉石阶染成血色;文武官员,主战者,与帝同心,贪生怕死者,纷纷倒戈;而百姓则闭门不出,以求自保。曾经繁华一时的洛阳长街,风雨飘摇,凄冷零落。

    激战中,皇帝方面的军队阵亡过半,主力全线崩溃;慕容诠这边虽然取得压倒性优势,却也伤亡惨烈,折损不少将士。终于打到每日早朝的阔天殿外,军中又传来报告,镇北王的部分军队从西照折回,已在后方形成包围。于是乎,另一场血战无可避免。慕容谦以三万先锋军三面围住洛阳,从守备薄弱却极险的北面下令强攻,不惜代价,只要速夺。

    北翎是峥嵘强盛的王朝,洛阳是北翎之帝都,洛阳一乱,北翎必散。

    所有人都可以对北翎的兴衰置之不理,但他慕容谦不能,因为他草原王者之子,命中注定,就要担起这半壁江山。

    战场上,他身先士卒,一柄湛蓝引领,带着他的战士围杀叛军,绞杀手足同胞……

    庄肃王府,馨兰居。

    “让我进去!”一声呵斥,柔中带着不可遏止的愤怒,夏儿不顾门口侍女的阻拦,直径冲入雪瑶屋内。

    屋中,雪瑶正试戴大婚用的首饰。一袭素白华纱,发髻上珠翠三千,一眼看去,突兀,耀目生红。

    “夏儿,大婚那天,你说本宫是戴勒玉,还是戴流苏啊?”手上拿着两样饰品,雪瑶细细端详,犹自清闲。

    “唐雪瑶,你到底跟十爷说了什么,他怎么就会去谋反了?!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还有心情在这儿戴首饰!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夏儿高声质问,一口说完,声色俱厉。

    “本宫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一句我想做皇后罢了。再说,是他自己想要那个位置。一个人若从心底不想要什么,旁人说千句,不过扶风过耳。至于你觉得本宫在这儿悠闲,不然呢,本宫还能怎样,上阵杀敌吗?”理智不乱,似乎句句在理,无懈可击。如果少了什么,大概,就是一个情字。

    默默注视面前的女子,无声表达愤怒,许久,夏儿道,“你行,你真行。”说罢,转身离开。

    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打算。

    又过了半个月,一个明媚午后,衬着秋阳明媚,身边风扫黄叶,雪瑶和几位降军夫人在花园里谈笑风生。聊到兴起时,夫人们掩口而笑。

    忽然间,一个人影闪入眼帘,不,严格来说,应该是血影。那人浑身浴血,面带刀伤,身中两箭,一步步踏来,留下血色烙印。

    “啊——”几声惊呼,夫人们四散后退。

    没等雪瑶细想,几个侍女疾声,“不好了,不好了,王爷败了,皇帝的人围过来了,快逃命啊。”这样的言语一出,局面更为慌乱,几个夫人再顾不上矜持,随着院中侍女仆人一道,向各方逃命而去。

    盯着那个浴血之人半响,雪瑶认出来了,他是诠,慕容诠。当年梨花般纯净的少年,走到今日,满身鲜红,而这一切与她,就算不是一手造成,也脱不了干系。

    “诠,你怎么样?”跑过去,在他即将跌倒之前,扶住他,然后,缓缓地,两人席地而坐。

    血色染于洁白,凄凉含着净美,为这秋日之景,平添几分空明。

    “我输了,雪姐姐,最终我还是输给了九哥。”鲜红的刀伤淌着血,年轻面庞几乎看不出昔日怯懦的暖,同样鲜血淋漓的手指紧抓着雪瑶的白衣。

    “对不起。”眉目低垂,雪瑶不敢看怀里的少年。

    有些诧异,慕容诠竭尽全力说着每个字,“雪姐姐,你不是和慕容谦串通好的,对吧?如果我得到帝位,你是会嫁给我的,对吧?”

    “我没和他串通过,他没那么卑劣,更不会教唆我做那般卑劣的事。而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诬陷你九哥谋反!你们兄弟可以斗,可把谋反二字推到他身上,你良心何安!所以,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逼你反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要恨,就恨我唐雪瑶一个吧。”眼里悲伤真切,平淡中自有高亢,而那花容俏色,苍白一片。

    第二个问题被自动忽略,对于一个垂死之人,她不想欺骗,更不想给出更残忍的答案。

    “雪瑶,我不恨你,”口中含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似乎多说一言,便要耗尽全身气力,“要怪,只怪我生得晚,没赶在九哥前认识你,爱上你。”

    “十弟,其实,也许你爱的,根本不是我唐雪瑶。这些年,你一步步抓紧权力,除去为了自保,不就是为了赢你九哥吗?我是你九哥的女人,而你不过想要一种感觉,一种比封王拜相更有吸引力的征服感。所以你很早就说爱上了我。可一个男人看待他的妻子,谁能不在乎她的从前?但一个月前,你说一点都不在乎。那时,我就彻底明白了,你爱的,不是我这个人。想想看,如果我只是洛阳街头的小女贼,你还会说爱我,还会要娶我为正吗?到头来,在你心里,我不过一个导火索。”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她似乎,真的看懂了世事情怀。

    听到这儿,慕容诠怔住,最后的活力也即将枯竭,七年啊,最单纯热烈的七年,那样一个姑娘,一个他暗暗发誓要抢过来的嫂子,其实,竟没爱过吗?

    “梨花树,小酒馆,我永远忘不了……”声音越来越轻,眼前浮现当年的梨花似雪,香醇佳酿……

    最初的最初,没有太多复杂,没有权欲污染,应该也是喜欢的吧。

    “那就在黄泉路上喝一杯忘川水,把我忘了,下辈子再不要遇见。”含悲说了这一句,五指按住他右心口的箭,用力一推,一瞬间,便觉怀中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干净,明澈,没了**重重。血手从白衣上滑落,留下血印鲜明。只是那眼眸,还空洞洞地望着她,不肯合上。

    眼角两颗泪,落下,与血混合,尽成红色。纤凌玉指抚在他的眼睑上,缓缓向下,算是了却那炙热又怯意的眸。雪瑶静静抱着他不动,带几分悲柔笑意。

    又一个身影奔袭而来,“十爷,十爷,”夏儿痛苦呼喊着,来到近前,一把推开雪瑶,扑倒在地,哀声弥漫。

    “夏儿,你是我第一个愿意相信的姑娘,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三贞九烈,只可惜,不明白一个争字。”脆声低沉,惋惜一叹,“你愿意为他死的,对吧?”见夏儿哽咽不答,雪瑶继续道,“那本宫,就成全你们吧。”说着,寒龙剑一动,夏儿的心口处,已露出带血的半截剑身。抽剑,刚亮的剑体上滴落血珠,夏儿倒在慕容诠身旁。

    “你太爱他了,所以,本宫必须斩草除根。”斜坐在他们身旁,长衣漫地,雪瑶从袖中取出一根丝带,缠在慕容诠和夏儿手上,细细摆弄着。

    不知何时,庄肃王府的守卫已被彻底击溃,园中满是手握刀剑的士兵,一步步逼来,阳光下闪着银寒。

    雪瑶却视若无睹,只静静侍弄着连接两人的丝带。那是同心结,在两人手上各挽一个,然后,再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希望地下,能得个百年好合。

    身边寒刀凛凛,偶有秋叶如蝶。那两人,永远都不会再醒了,而活着的人,将要承受更多。之后的每一天,在惴惴不安中悔愧度日,无药可解。

    人情冷暖,雄心壮志,有些时候,注定不能共存。因为讲人情往往左顾右盼,顾忌得太多;而雄心壮志,恰恰需要当断则断的孤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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