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山唐小山两兄弟都挺喜欢周南生,可是他们再满意,自家姐妹不乐意也是白搭。因此在亲事不明朗的那几日,兄弟俩对着唐荷的时候都有点想打听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好不容易事情落定,唐大山摩拳擦掌要找周南生喝酒,唐小山则是直接问唐荷:“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叫南生表哥姐夫了?”

    宋氏也教桃桃,“记得上回去太姥爷家给你抓雀鸟的长腿表叔不?以后你见着他,就得叫他姑丈了。”

    唐荷被家里人弄得哭笑不得。她自己心思坦然,每天仍然例行下地干活。

    他们家在鸭龙江边的小洲上辟了菜地,到了傍晚,她挑着木桶,从江里汲了水,然后把地里的菜都浇上。

    此时已是夏天深处,路边的野花已经盛极零落。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摇摆摆。蝴蝶和蜜蜂从花蕊中钻出来又飞远。

    唐荷挖了一颗红薯,用江水把泥土洗净,囫囵抠净了皮,就坐在江滩边上一口一口吃着,一边望着远流的江水。夕阳映红了半边江水。暮归的农人在江岸上走近又走远。

    唐荷闭上眼睛,感受到晚风拂面。她的内心平静安定。

    离开水泥森林,她不再需要追赶,不需要惶恐,她只需要日起作,日落息,等待生活把自己的*一*本*读*婷蔡开在她面前?

    心中已经生出归属感。她热爱此处的生活。她热爱她的家人。

    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唐荷睁眼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周南生。

    唐荷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周南生略有些局促,“我从镇上回家,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你果然在这里。”他从跟唐大山兄弟的交谈中,已经了解到唐荷日常作息规律,包括做活的时间和地点,都基本是固定的。因此他寻到了江边,就见到她了。

    其实镇上,唐家村和周家村之间连成一个三角形,周南生来到此处,自然不可能是顺路。唐荷一下笑了起来,心中有奇异的欢喜。并不想拆穿他。

    周南生在她的笑容里渐渐消去局促,递给她一个布袋子,“给你带了一点果子。”

    唐荷“嗯”一声,接了过来。

    两人已是未婚夫妻,没有旁的青年人那般需要注意男女大防,周南生几次出入周家村,乡人多有见过周南生的,此时见着一对小儿女并立在江边,各自身上涂了夕阳温暖的色调,一些人会心一笑径自家去,一些人善意地打趣几声。

    唐荷对此并不介意,周南生尴尬了一会,也渐渐坦然。

    唐荷重又在江滩上坐下,并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南生也坐。

    周南生略微踌躇了一会,寻了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两人安静地听着汩汩的水声,一时静默无语。

    周南生微侧过头,看到他未婚妻的侧脸被落日光线以浓墨重彩勾勒得轮廓分明,他的心就突然像被小刷子刷过,轻轻的搔痒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处不必多言。

    “回吧,你的路还远,待会太阳落山就不好走了。”

    “嗯。”周南生应了,站起身,“我改日再来看你。”

    唐荷点头,目送他沿着田埂逐渐走远。

    我很期待,她想着。

    眼见暮色更浓,唐荷便挑了木桶,晃晃悠悠地归家。

    回了家拿周南生给的果子逗桃桃。宋氏也吃了几个,觉得好吃,随口问怎么来的,唐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能回答是未婚夫特意跑来给她的,故含糊应了几句。

    宋氏也没多想,见时辰到了,自己洗手去厨房忙活。唐荷便陪着桃桃在院子里玩,不想抬头便看见她堂哥唐大江的媳妇吴氏来到他们家门前,正探头往里望。

    “嫂子,”唐荷招呼她,“你进来坐。”

    桃桃乖巧地叫了人,跑到檐下搬来一只小凳子给吴氏。

    “好乖。”纵使悲事愁肠,吴氏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桃桃的小脑袋。

    “我就不坐了,”吴氏说道,“小荷,我是来跟你家说一声,奶奶可能要去了……”

    唐荷一开始没有听懂,却很快反应过来,“啊……”

    “回头你跟七叔七婶说一声,”吴氏疲惫地抹抹脸,“现在家里已经在准备上了,你们要去晚了可能就见不上奶奶最后一面了。”

    吴氏说家里正是一团乱,事说完了正要走,李氏就回来了。

    唐荷把吴氏的话一说,李氏也呆住了。

    那个冷漠刻薄一再苛待自己的婆婆要去了?

    李氏犹不敢相信,问道:“这是咋回事哪?”虽然见得不错,可是秦氏看着一直都很康健。

    “奶奶前两日人就有点迷,还摔了一跤,因为没伤到骨头,家里人就没放在心上。昨晚睡觉前也还好好的,就是今早上没起来,大丫去看她,才发现她眼睛迷迷糊糊的,囫囵话也说不起了。大江请了郎中去看,郎中说她这是到时辰了,估计就是一个白天黑夜的光景了。”

    李氏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再问,放下菜篮子,叫上闺女媳妇带着桃桃,随着吴氏就赶紧一起走了。

    路上吴氏又简单说了一下秦氏的情形,说已经把把秦氏抬去家祠,放在铺好的稻草席上了。

    唐荷疑惑,随着她娘和嫂子来到祠堂,发现族人都已经收到消息,祠堂里老人在交代青年注意事项,妇女们使唤着小孩跑腿。这是堂亲们张罗着吃白酒了。似乎大家对一个生命的消逝本身无动于衷,只等着死亡来临,好进行一场俗世的仪式。

    唐荷看见秦氏被放置在一铺稻草上,她身上盖着白布,苍老黝黑的脸露在外面,花白的头发沾了稻禾。如果不是白布随着她的呼吸有着微弱的起伏,唐荷还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她陡然生出了极强的荒谬感。她的奶奶,与她的身体血脉相连的人,在生命终结的前夕,被放置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她身上盖着象征死亡的白布,布下的身形被陈旧的祠堂与喧哗的人群衬托得格外瘦小干枯。

    即使她对这个奶奶没有感情,这一刻她也难过得想流泪。

    “娘,”她扯扯李氏的衣袖,“奶奶在生着病呢,应该把她放在床上好好养着,哪能放在地上呢……”

    “你这孩子添什么乱哪。”李氏原本已经挽了衣袖打算去帮干活,听了闺女的话就有些不耐烦,却看她表情不对,就止住脚步耐下性子跟她解释,“你奶快不行了你知道不?”

    唐荷点点头。她觉得,不管一个人生前是怎样的一个人,至少他可以体面的死去。被这样破布般地放置在草堆上,太过凄凉了。

    “人死之前都得移到祠堂里来,在神仙和祖宗跟前爽爽快快轻轻松松地上路。不能让你奶死在床上,不然她到了地下,还得背着她的床赶路,你让她怎么去投胎?”

    唐荷张大嘴,又闭上。虽然她不赞同这样对待生命的方式,但是乡人对风俗自有信仰,也没有她质榷的余地。

    唐宝福的媳妇张氏见了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又见一个男丁都没有,就皱眉问李氏:“七叔跟大山他们呢?”

    “他们父子三下地干活还没回呢,”李氏连忙解释,“我让一个小娃子跑去田里送信去了。”

    “几个小姑也没回来,族里还在等着咱出钱办白酒呢。”张氏揉揉自己的眉心,“他们兄妹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李氏正想答话,就见自己男人急惶惶跑进了祠堂,后头跟着大山兄弟俩。父子三卷起的裤腿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来,脚上都还粘着田泥。

    “娘?”唐二蛋在草堆边跪坐下来,迟疑地凑近他娘,轻声叫着她。

    “娘认不起人了。”草堆另一边跪坐着的唐宝福说道,“早上她睁了一回眼,叫了小龙和我,之后人就迷糊了……”话到最后说不下去了,他抬手遮住眼睛,忍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从早上到这会,没听过娘喊痛,估计她没遭啥辛苦,这样挺好……”

    “……娘有交代啥吗?”

    唐宝福不说话,木呆呆看着他娘。

    边上站着的唐大江略有些尴尬地看着唐二蛋,说道,“奶奶清醒那会说过几句,让七叔您日后……多帮衬帮衬我爹……”他看看像一截树桩一般跪坐着的叔叔,又看明明已经几十岁却因为老娘将死流露仓惶软弱的亲爹,觉得话有点说不下去。

    唐二蛋一动不动,看着稻草堆上他娘枯败的脸,平静地问,“还有啥?”

    “奶说她要有个风光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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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跌落青山的那一刻,秦氏咽了气。

    唐荷的几个姑姑回来后同她爹和六伯一起商量了各自出的份子,给她奶奶置办了葬礼的全部行头。

    祠堂里挂上白帆,晚辈们着上白色麻衣,师公带着徒弟对着祠堂的香案,敲打唱念,送别死去的人。

    唐荷是小辈,跟秦氏的其他晚辈二十来号人,都穿了丧服,齐齐地跪在祠堂里的稻草堆上。

    师公们要唱上一整晚,他们也要在一旁跪灵。

    唐荷极度恍惚,觉得祠堂,棺材,烛火,经唱,以及族人,都像一场梦境。

    到了下半夜,在师公的唱念声中,晚辈们绕着白布行桥。

    白布做桥,逝者往生。生者许以祝福。从此青山绿水,各自把生活过好。

    结束后李氏怕几个小的扛不住,就让唐大山护送他们先回去,眯一眯,天亮了再过来。

    一行人安静地走在深夜的村道上,经唱声随着凉风一起飘散在村庄上空,隔着竹林,隔着几重的池塘与荷花,灌入他们的耳中。

    “以前咱爹被欺负,我就想着至少她熬不过晚辈,总是她会死在前头,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唐大山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望着前路空茫的夜色,突然开口说道,“我看到她躺在棺材里,我以为我会高兴,但是并没有。”

    宋氏挨近自己男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圈着女儿的手。

    “咱爹很难过。”唐小山也开口说道。

    唐荷摸摸小弟的头,没有说话。

    其实入夜后她回过一趟家,在院子里听到了他爹在在自己房中压抑的哭泣。

    即使已将迈入知天命之年,但他余生永远也无法等到自己期盼了一生的肯定和疼爱了,那个生了自己的人已经死去,自己就成了没娘的人了。生死两隔,非苦痛不能言表。

    第二天,各处的亲戚都赶来吃白酒。唐荷她爹娘和兄嫂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她自己也帮忙去采了桃枝、白茅和蒲草,分扎成一小束,然后又插在抬棺材进山会路过的人家的墙缝上。

    周南生因为已经同唐荷定亲,就是他家长辈不出面,他自己也要上门奉上一把香火。

    因为人多事杂,唐荷也只能同他说几句话。

    “你看上去有点累。”周南生看着她眼下的暗影,觉得有点心疼,又不知如何把话说出口,“呃……你要节哀顺变。”

    唐荷也无法同他说清自己一家的恩怨情仇,只能疲惫的笑一笑,让他回去给家里人带个好。

    周南生又不放心地看她几眼,“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不要熬得太过。”

    唐荷点头,看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唤他,“周南生……”

    自从他们定亲,她就没叫过他表哥,反而是连名带姓地叫,明明是生疏的叫法,周南生自己却察觉出别样的亲密,心中欢喜,于是也没想过纠正她。

    听到她叫自己,周南生回头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没有,”唐荷深吸口气,笑笑,“想抱抱你而已。”

    “轰”地一下热血冲上脸,周南生慌乱地顾盼左右,又鼓足勇气看向自己未婚妻,“以后……以后吧……”

    “……嗯,”唐荷轻笑,“成亲后吗?”

    周南生脸红得要滴下血来,“……对。”

    “抱歉,这下婚期又要延后了。”

    “没关系,”周南生力持镇定,深深地看她一眼,“我等你。”

    “……”唐荷笑,催促他,“你回吧。”

    这确实不是好时候。周南生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唐荷看着他走远,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想同小未婚夫谈个恋爱,也真的挺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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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升高的时候,亲戚来齐,村中的青壮年也吃过了酒饭,等族老唱念了秦氏的生平,就要封棺进山了。

    棺材将将合上的时候,唐宝福突然失态地拍着棺身,哭喊着:“娘啊,你去了,儿子没有娘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唐荷看着这个已经有了白发的软弱的中年男人,心中情绪复杂。

    她又看着他爹面孔麻木,只觉心疼,悄悄地走近他,拉住他粗糙的手,轻声唤他,“爹。”

    唐二蛋低头,顿了几秒了反应过来,低低应了她一声,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定让他们成亲,我发四……

    我家蛋蛋烧退了之后,全身又起了红点点,我中午抱他去社区医院,医生说先不用药,让我抱回来。

    孩子爷爷还在老家。孩子爸出差。孩子奶奶不停念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带他去看医生吃药啊

    我难过,烦躁。心力交瘁。

    百度了一下,发现这是婴幼儿的普遍现象,勉强安定心神,又安慰了老人几句

    老人说:昨晚上我就在想是不是他跟我合不来,先是发烧,今天又起红点

    一瞬间我有些内疚和心疼

    大家都爱着同一个人。这是做儿媳妇的不得不试着去爱老公父母的最根本的原因吧

    我看到有评论说女主何必同周南生扯一大通话。其实我的行文应该有描写了,她不但为了老爷子的承诺,也为了在男主心上一个鲜明的形象吧……

    非常感谢一位无名英雄在昨天下午三点三十三分投掷的手榴弹!!!!这是我的处女手榴弹啊啊啊!!!为嘛晋江要吞了英雄的名字!!!

    其实大家正常订阅已经令我非常感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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