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图那边直到天黑方才罢欢,德力代大人连夜返回通口,节特先回了帐,道:“师父,你不太高兴啊。”忠恕怕被看破心事,早就运功调息了几遍,没想到还是被这个眼力敏锐的小可汗看出异常,他微微一笑:“有些心事,已经过去了,开始练刀吧。”节特笑道:“嘿,一定是想其他女人了。”忠恕苦笑道:“被你猜中了。”有些时候,坦然把真相说出来,猜你心事的人反而不敢相信,节特笑道:“那人一定没我姑姑漂亮,是你先认识的?”忠恕又是一阵苦笑,他可不敢小瞧节特,这个大可汗年龄虽小,却颇有福拉图的风范,说话稍不谨慎就会被他看出破绽,连忙取了刀递到他手里,节特笑道:“今天不练了,一会要去营外祭祀。”忠恕一怔:“祭祀?”节特道:“今晚是老可敦的告慰日,我想她了。”祆教祭奠亡者的礼节很多,大多集中在前三个月内,所谓告慰日,是在死者故去后的第二个满月之夜,其亲人在野外燃起篝火,终夜守候祈祷,告慰亡灵。
    节特在共节等萨满护卫下出去了,这个小可汗很有心计,告慰日是祆教的仪式,他特意不让刀赤和祆教的人跟着,全用萨满陪祭,就是想缓和萨满与祆教的关系。
    一直到很晚福拉图才脸色通红一身酒气地回来,灯火下她笑意盈盈,眼睛晶亮,褐发闪耀,像精灵般漂亮,一看小床空着,眯着眼睛问忠恕:“节特…?”忠恕道:“他去营外祭祀老可敦了。”福拉图好像有些印象,“唔”了一声,抓起毡垫想铺到地上,刚弯腰脚下就是一晃,忠恕忙扶住她,闻到她嘴里喷出浓烈酒气,道:“喝得太多了,想吐吗?”福拉图哈哈一笑:“道士,我很清醒,就是头有些晕。”忠恕苦笑:“你什么时候都不糊涂,就是手脚不听使唤。”扶她坐在胡床上,刚把毡垫铺好,福拉图身子一歪就顺势躺了下来,忠恕把她身体扶正,脱掉长靴,盖上皮毡,福拉图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睡吗?”忠恕道:“我坐一会,万一你吐了好收拾。”福拉图拉住他的胳膊:“搂住我吧,不然我睡不着,那可真吐了。”忠恕无奈,只得熄了灯,把她搂在怀里。
    福拉图现在睡觉都是使劲向他怀里拱,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胸前,手抱着腰,腿缠着腿,她可能真地累了,躺下就睡着了。酒气从脖子下直涌上来,忠恕怕她睡梦中真地吐了,运气在她背上,缓缓地替她化解酒劲,清宁生内力能生人渡劫,化解马奶酒的酒力简直不在话下,福拉图一会就气息平顺,打着轻呼陷入沉睡。
    忠恕抱着福拉图滚烫的身体,想到宝珠的话,无论如何睡不着。突厥和大唐真地议和了,艰难的抉择就在眼前,福拉图将礼送南太主回去,那自己怎么办?随南太主回去,继续本无兴趣的军旅生涯?就这样陪着福拉图,当她的地下情人?庭芳如果来到面前,知道他和福拉图生情,又会如何呢?哪个选择都痛苦不堪。他不善决断,想事情总是翻来覆去地循环,一直到军鼓敲响,附离最后一次换巡,还没有丝毫的睡意,这时怀中的福拉图不住地打寒噤,身子哆嗦,嘴里唔唔地叫,像是要哭,忠恕忙把她身体放平,伸指在太阳穴上为她轻轻按揉,福拉图醒了,猛抓住他的手:“道士,你没走!”忠恕问:“又做噩梦了?”自二人和好后,福拉图只在第一晚做了噩梦,梦到忠恕挥刀砍她,吓醒过来,自此之后都是一夜安眠,无梦无惊。福拉图长出一口气,抓紧忠恕的手:“梦到你要走了,我劝也劝不住,只好拿刀去杀你。”原来这次做梦要杀忠恕,反把自己吓醒了,这倒也符合福拉图的脾性。
    忠恕苦笑道:“我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只是你预先梦到别离而已。”福拉图问:“什么别离?”忠恕道:“大唐与突厥议和,南太主回大唐,我也应该回去。再说你还要嫁人,我就是不走,总不能真地当作你的私人物品陪嫁过去吧!”福拉图长叹一口气:“我当然要嫁人,但不是嫁别人,是要嫁给你。”忠恕一惊:“什么?”福拉图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脸抵住他的下巴:“我不能再嫁别人了,除了你。”忠恕把她的头挪了挪,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福拉图苦笑道:“要嫁国王可汗皇帝,还要找无数情人,我说过很多遍。”忠恕道:“那…?”福拉图又贴到他怀里:“这都是我的梦,从小到大的梦,现在梦醒了,老师把我叫醒了。”忠恕奇怪:“致单大人?”福拉图嗯了一声,忠恕追问:“致单大人叫醒了你?”他脑子转不过弯来,福拉图吁一口气:“老师给我说的最后一番话,就是让我嫁给你。我当时以为他还糊涂着,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是他老人家的最终遗言。”
    忠恕震惊不已:致单大人这老头行事太是怪异,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看好自己,临走还给福拉图进这样的谏言,可是他既然要把爱徒的终身托付给自己,为什么又要毒杀自己?难道就因为没有毒死,所以才让自己得到这个福音?太不可思议!
    福拉图道:“当时我想,你好是好,但终究不是贵族出身,也无战绩,位不高名不响,我下嫁岂不太受委曲?就不想再见你,想杀你的心重新冒了出来。”忠恕道:“哦,原来如此。”福拉图苦笑一声:“没料到不想见你,心里却都是你,竟然不敢闭眼,一闭眼你就在面前晃,赶也赶不走,这才知道中了你的魔法。那天我自己玩火,吻了你的嘴,竟然就此被你迷住,再也爱不上别人了。”说着她竟然抬起头来,对着忠恕的嘴亲了下去,忠恕一惊,伸手想推开她,手掌一触到她心口,忙又缩了回去。福拉图含着他的嘴唇,旋磨着吮吸,忠恕只觉得一股酒味涌到嘴里,也不知她到底喝了多少酒,化了几个时辰依然这么大的气味。
    福拉图明显没有吻过别人,……忠恕只觉得身在洪荒,野性充斥,四处起火,……福拉图受到刺激,啊地大叫一声,一股酒水忽地自腹部涌到喉间,她急忙摔头,酒水已从嘴里喷出,洒到毡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到她自己的脸上,福拉图一翻身坐起来,啊啊大叫,忠恕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找毛巾为她擦拭,福拉图双手乱摔,带着哭腔喊道:“臭死了,我都喘不了气。”忠恕道:“我再去拿毛巾。”福拉图道:“擦什么啊,哪能擦得净!快带我到河边去。”
    来不及给福拉图穿靴,忠恕抱着她出了帐,刀赤正在帐外值守,火光映照下,见忠恕抱着衣衫不整光着双脚的叶护殿下,惊奇得瞪大眼睛,福拉图瞪着眼猛叱一声,刀赤吓得急忙转过头去。忠恕抱着福拉图跑向营外小河,刚出营,就碰见努失毕正带人巡视,忠恕羞得想把脸背过去,福拉图向努失毕要了一枝火把举在手里,二人来到河边,福拉图趴在河岸,把脸埋进水里,忠恕撩起水帮她冲洗,她使劲地搓脸漱口,弄了好阵子才觉得清尽了污秽,躺在草地上直喘气,忠恕也冲洗一下,然后躺在她的身边,福拉图凑近他嗅了嗅,闻不到一点酒臭味,这才将火把熄灭了,重新躺下。
    望着夜空中的星辰,闻着青青的草味,听着小河的淙淙水声,福拉图长叹一口气:“道士,你毁弃诺言,故意吻我,结果让我们都遭到报应。”忠恕歉然道:“对不起。”他现在还有些后怕。福拉图呵呵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是我主动吻你的,我把自己交给魔鬼,从此不再爱别人了。”忠恕的心登时沉重起来,如果福拉图像过去那样嚷嚷着要嫁人,仅把他当作情人之一,他或许还能硬下心来离开,现在她把他当作一心一意的爱人,非他不嫁,她爱得热烈,恨得彻底,如果自己再说离开,她非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再说自己真地想离开她吗?
    福拉图叹道:“幸好父汗和母亲向我警示,用污臭为我们警醒,不然我们真地要堕入地狱了。”她表面上不敬天地,内心里却对恶灵魔鬼的传说深信不疑,只是酒后差点没有把持住。忠恕暗暗自责,当时他真像个野兽一般,定力不知道哪去了。福拉图趴到他的脸上:“道士,我们既然定了情,我怕自己真地把持不住。还有四十个日落才能为父汗安魂,我们不能再睡在一起了,不然害了我也害了你,也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她竟然考虑到了孩子,忠恕惕然:“今后不会了。”福拉图苦笑道:“吻过之后,我可把持不住。今天我就找大萨都,让他做法事宽宥我们的过失,阴节一过就为父汗安魂立石,那时我们再结成真正的夫妻。还要让节特赐你爵位,把附离也交给你。你不想与南朝为敌,突厥的敌人有得是,以你的勇武,灭它三四个国家,也算为突厥立下战功,这样我们就能风风光光地举办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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