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谢相回房,你带路。”
    沐白抹了把汗,一路左绕右绕,专挑僻静的小道走,为了避开下人,将花园里新种的一株山茶都给踏坏了。
    好不容易到了房里,恨不得卫屹之放下人就走,他站在门口一直守啊守,等啊等,哪知卫屹之竟然道:“我今晚就留在这里无妨吧?”
    沐白先是回想了一下自家公子在他那里过了一夜的事实,又回想了一下他如今的武陵王、大司马、大都督三大头衔,咬了咬下唇,愤懑地妥协了:“那……请武陵王明早一定要天不亮就走。”
    卫屹之有意逗他,憋着笑道:“你去打些水来,什么时候走,明早再说吧。”说完合上了门。
    沐白痛苦地抱头蹲地。
    谢殊睡得死沉,卫屹之给她擦净手脸,解了外衫,她还睡得香甜。就这样还能坚持早朝,也不容易。他解开她中衣,将束胸取下,裹胸布也全部解开,却毫无杂念,只是为了让她舒服些。
    沐白不是走了就是守去院外了,外面已经静悄悄的。他躺在她身边,为她掖好被子,撑着头看着灯火下她的睡脸。
    之前战功赫赫,荣耀加身,竟半分及不上此刻满足。
    谢殊动了动,往他怀里窝了窝,他放下手臂,顺势揽住她,吻了吻她的额角,贴在她耳边道:“等我回来。”
    ☆、八十章
    第二日谢殊醒来,卫屹之已经走了。只在桌上给她留了封信,说了去前线的事。谢殊很懊恼,早知道就早些起了,好歹还能送一送他。
    他走后没几日,秦国战船就下了水。杨峤按照卫屹之的命令,不战而逃,一路直往建康方向跑来。秦国一见便认定晋国这次搞这么大阵势全是虚张声势,当即集结兵力追来。
    浩浩荡荡的秦军大船追击着晋国战船,在江面上犹若鲸吞鱼虾,原本胜券在握,哪知一直追到犏骨峡附近,晋军纷纷躲了进去,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地势特殊,秦军不敢冒进,加之士兵们大多晕船晕得厉害,根本无力应战,他们只好暂时停下休整,一时倒没什么动作。
    没多久卫屹之赶到了前线,及时作出安排,派几只战船出去骚扰敌方,待他们来袭,再引入犏骨峡集中歼灭。
    开始这一招很有效,但秦帝很快也调整了策略,每次都吸引晋军正面对阵。他们的战船比晋国的要大上许多,失之灵巧,却分外坚固,一旦正面攻击,晋军就会落在下风。
    卫屹之与几位将军商讨了许多对策,又一一推翻,最后还是决定改造战船,在船头加上兵器,并演练船阵。当然,要改造战船就又要花钱了。
    谢殊收到信函,叫过沐白,让他送信给皇帝,继续号召世家们出钱,谢家自然也少不了要继续出力。
    谢冉用完早饭,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问身旁的光福道:“你说丞相又要往战事里投钱?”
    “是的公子,丞相前几日连棣华居都整理过了呢,还说这是国家兴亡大事,关乎谢家存亡,就是倾尽家财也是应该的。”
    谢冉沉默了一瞬:“其他人可有怨言?”
    “自然有,但无人敢冒犯丞相。”
    谢冉稍稍寻思一番:“你放话下去,就说我会出面阻止丞相,让那些心有不满的人都放心来找我。”
    光福行了一礼,退出门去了。
    卫屹之改造战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帝耳中,他们岸上的兵马远超晋军,对陆上情形十分放心,如今自然而然就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江水面上。
    谢殊亲自监督造船,船工日夜忙碌,半月后便有新船入水而来。彼时刚至暮春,两岸青山深绿,江水清幽,却气氛冷然,不见半个渔人。
    晋军每日都在那外细内宽的犏骨峡中高声操练,演练船阵,秦军不善水战,晕船的到现在还没适应,听闻对方刚改造了船只,又这般士气高涨,心里没底,渐渐就有些低靡了。
    秦帝按捺不住了,再这么下去就要不战而败了。他麾下领兵大将石璨是石狄的亲弟弟,与卫屹之有杀兄之仇,正急着报仇,也等不下去了。可犏骨峡峡口狭窄,贸然孤入只会让己方陷入危境,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僵局一直到几日后才打破,当日江上大风,恰好往犏骨峡方向吹去。石璨提议用火攻逼他们出来,或者干脆将他们逼往更远的水域,只要摆脱了这个难缠的地形就好办了。
    秦帝准奏,石璨率数百大船顺风急进,顶着载满火油的小船直袭犏骨峡。到了近处,调帆后退,在远处用沾了火星的箭雨射向小船。
    大风狂吹,小船争前恐后挤入峡谷,后方还堵了许多在峡谷外,像是在江上烧起了通天火墙,远在数十丈外都能感到逼人热浪。
    犏骨峡前细后宽,大火顺风袭去,势不可挡。石璨站在船头,远远观望着这情形,得意不已,立刻派出探子去岸上快马往前打探消息,看晋军到底是往前方水域退走了,还是被火困在峡谷里了。
    旁边有副将道:“可能是退走了,一点都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呢。”
    “哼,卫屹之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也不过如此。”石璨大笑连连,仿佛已经看到卫屹之在他眼前伏诛的痛快景象。
    消息传到建康,自然引得众人忧心忡忡。
    谢殊晚上才回到府中,管家应门时对她道:“冉公子忽然病了,丞相要不要去看一看?”
    “病了?”谢殊猜到了几分,笑了笑:“那我是得去看看他。”
    走入流云轩时,感觉像是回到初见那次,谢殊摇着扇子优哉游哉的,一进门便道:“堂叔这次又要与我说些什么呀?”
    谢冉原本靠在床上,听了这话也不装了,掀了被子就站了起来,径自走到案后坐了。
    谢殊在他对面坐下,笑道:“这是怎么了?今天火气很大嘛。”
    “丞相这时候还能笑出来?”谢冉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展开推到她眼前:“这上面是你这段时间投出去的家资,数目庞大,已然动摇根本。今日有不下十数位族人找过我,都心怀不满,丞相还打算继续下去?”
    谢殊合上扇子:“堂叔多虑了,这些钱投下去只是暂时的,待得胜之后,论功行赏,谢家必然是头功,届时还怕收不回来吗?”
    “可是丞相如何确定此战一定能胜?你至少要保住族人最后一点利益!”谢冉忽然回味过来,眼中露出不可思议:“难道说,丞相就如此相信武陵王,即使他如今屡屡受挫?”
    谢殊手指绕着扇坠,眼神落在他脸上:“堂叔似乎有些偏执了。”
    “偏执的是丞相!”谢冉忽然探身过来,牢牢盯着她:“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丞相不要让我失望。”
    “机会?”谢殊失笑:“我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但你根本没有把握。”
    谢冉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缓缓坐了回去:“丞相慢走。”
    “看来堂叔说完了,那就好好养病吧。”谢殊起身离去,清瘦的身影很快便隐入门外的黑暗中。
    谢冉一动不动坐了许久,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那只匣子,将里面那张药方拿了出来。
    “光福。”
    光福快步走进房来:“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将这方子交给钟大夫,就说是我为丞相寻来补身的良药。”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谢殊懒得动弹,干脆告假不朝,一早起来就在书房里窝着等前方战报。
    刚过早饭时间,王敬之忽然登门造访,开口就道:“丞相快随在下去一趟东宫。”
    谢殊听他语气急切,又见他身上只松松的披着一件宽袍,头发也没来得及束起,不禁诧异:“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在下再与您细说吧。”
    谢殊来不及换衣服,起身便随他出门。
    马车一路驰往东宫,王敬之这才将事情告诉她。原来王络秀一早临盆,情形却很不好,两个时辰了孩子还没生出来,整个东宫都乱作一团了。
    “这……”谢殊自然担忧,但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外臣去管,“太傅,这种时候,本相不适合去东宫吧?”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络秀说一定要见一见你。”王敬之叹了口气,靠在车上看着她,忽而露出一抹苦笑:“其实我知道络秀对丞相的心意,但我没想到她会这般执着,危急时候还想着要见你一面。”
    谢殊抿住唇,一路无言。
    王络秀做事向来有分寸,此次却公然要求见她,若是被太子猜疑就不好了。
    好在实际情形不坏,二人到达东宫没多久,王络秀就生下了个女儿。孩子没什么事,她自己却遭了很大罪。御医拉着太子说了半天的悄悄话,连王敬之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
    太子遣退御医后就匆匆进去陪王络秀了,许久后才出来,主动请谢殊进去与王络秀相见。也不知王络秀是如何对他说的,他显然并没有多想。
    谢殊走进去,隔着一道屏风站定。王络秀摒退左右,虚弱地说了句:“其实本宫想见丞相是怀着私心的,只是如今生的是个女儿,有些话也就无所谓说不说了。”
    谢殊顿时就明白了。
    王络秀到底是在深宫里磨练过的人。她知道谢殊一直对自己有愧,这次难产有危险,若最后熬不下去,命悬一线之际苦求谢殊,一定能博得她对自己孩子将来地位的保障。但她没能生下儿子,一切也就不用多言了。
    “太子妃好好保重身体,其他的事不要太担心了。”谢殊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告辞退了出去。
    回到相府时天已经黑了,谢殊走入书房,案头已经摆好汤药,沐白却不在。
    她坐了一会儿,思绪纷杂,一会儿想起王络秀那无奈的语气,一会儿又飘到了前线战事上去,后来感到疲惫才端起药碗。
    光福想要请谢冉用晚饭,走入房中却发现一室黑暗,还以为他不在屋里,点亮烛火却见他就坐在案后,吓了一跳,而待看清眼前情形,更是吃惊万分。
    谢冉怔怔地坐着,眼眶通红,眼中水光盈盈。
    “公子,您怎么了?”
    谢冉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丞相回来没有?”
    “回来有一会儿了。”
    谢冉搁在案上的手指忽然紧紧撰起:“出去吧,记得把门锁好。”
    “啊?公子为何要属下锁门啊?”
    他沉默了许久:“我怕我会忍不住中途去阻止。”
    汤药还是热的,但谢殊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刚好沐白进来,她问道:“今日的药怎么味道不对?”
    “公子有所不知,冉公子替您寻了补身方子,钟大夫看过后觉得有效,今日便换了药。”
    “谢冉?”谢殊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却也没再继续喝药。
    江上战事还在继续。
    大火连烧两日,第二日夜晚,明月高悬,大风停下,小船烧光,四周只有冲鼻的焦糊味,一切回归平静。
    秦军探子返回,禀报石璨说晋军的确已经后退,目前已经到了通古湾。
    通古湾四面开阔,石璨大喜过望,他们如今只要进入犏骨峡,就能反过来扼住紧要地势来对付晋军了。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当即派人去主船上禀告秦帝,自己则亲自带头,往犏骨峡而去。
    两岸悬崖峭壁在夜晚看来犹若静默的凶兽,水面在月色下幽沉安宁,船行而过,却能感到地下汹涌的暗流。
    石璨命左右副将率先进峡谷,自己紧随其后,为震慑军心,拔出剑来高喊了一声:“杀尽晋军!一统天下!”
    秦军纷纷呼应,喊声震彻云霄,然而顷刻间那声音里就变了味道。
    闷哼传来,血腥味悄然弥漫,等船上士兵发现自己身旁的伙伴忽然被拖入了水里,已经晚了。潜伏水下的必然是晋军,他们只能用枪胡乱往水中扎去,再一扭头,前方已经出现通天火光。
    “杀!!!”比秦军更愤怒的呼喊,更迅捷的速度。
    石璨大惊失色,一面下令左右应战,一面吩咐后方撤走。但那狭窄的通道实在难以退出,他们的船只太大,进来时就耗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慌乱之际,后方士兵屡遭偷袭更是乱作一团,船只都撞到了一起。
    右边山崖上忽然亮起一排火把来,左右摇晃,三下便停。晋军船只发生了变化,最左最右各有几艘船只冲了出来,围住了秦军派去应战的大船,弓箭手四面环绕,箭如雨下。
    紧接着火把又多出一排来,又摇晃三下。晋军又出战船,这次却是直往后方石璨所在方向而来,足有数十艘,成合围之势,当前一艘犹若利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将军,他们在玩什么花样!”石璨身边的副将慌了。
    “是阵法!”石璨握紧剑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晋军的确就在眼前:“卫屹之一早就在等着我们呢!”
    “那要如何是好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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