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一次芳菲殿着火的时候一样,大片大片的宫人在冷宫之外扑水救火,可是如此大的火势,便是真的扑灭了,里面的人也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关键还是他们来得太迟,只是谁能想到这冷宫会着火?若不是看到那个被贬入冷宫的女人像个疯子一样地跑出来,谁会知道那宫闱深处的冷宫竟被烧了?

    一大桶一大桶的水浇在那熊熊的大火上,几乎是没有一点用处。直至冷宫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几乎都被燃烧殆尽,这场烈火才终于止了下来。

    百里云开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尽他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走到那扇早已不存在的宫门口,他顿住了脚步,再也没敢踏进去。而身后的宫人又不好越过他,只好这么干巴巴地看着那一片焦黑的废墟,两眼怔怔。

    他想,或许他不进去,她会从别的地方出来呢?

    上一次不也是这样吗?

    他进去了,可她却不在里面,不是吗?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门口那块没有被烧毁的铜锁上,瞳孔骤然一缩。

    锁。

    锁了冷宫的宫门。

    这样,她还如何能出得来?

    “冶儿,你不在这里面,对不对?”百里云开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薄唇缓缓地翕合,喃喃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小安子听得此言,连忙吩咐侍卫与宫人:“快,在宫里寻找娘娘,不可放过一寸土地。”

    百里云开犹自不信,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出第一步,跨过那道早已形同虚设的门槛,走进了还在冒着兹兹热气的冷宫。

    他静静地站在院中,四周,是没有遮挡的空气,夹杂着热气冷气,钻进他的体内,就如同他现在的心一样,冰火两重天。

    不远处,一片与周围其他的物事不太一样的烧毁物映入眼帘,百里云开缓缓地走了过去,拾起,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焦黑的忧下,似乎还隐隐显现着一抹亮红的色彩。

    时间,在这一秒停止。

    心跳,在这一秒静驻。

    一个时辰之后。

    男人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小安子心下不忍,想要过去说些什么,恰在此时,方才派去寻找娘娘的人一批批地回来了。. 他忙问道:“怎么样?”

    百里云开这时才有了点反应,一双幽潭般深寂的眸子缓缓地望了过来,显然也是在等那个结果。

    可是仿佛就在意料之中,所有人皆是摇头。

    “奴才等找遍了御花园,没有找到娘娘的踪迹……”

    “属下等已将四房六宫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找到娘娘的踪迹……”

    “属下等去宫门口问过,娘娘没有出宫……”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陨落,百里云开呼吸一滞,这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死了。

    他面色惨白,突然“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皇上……”

    小安子大惊,飞也似的冲过去扶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朕。”

    “皇上,虽然他们将皇宫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娘娘,可那也不代表娘娘就在这里啊j上您看,这里并没有人被烧以后的痕迹不是吗?皇上,您要相信,娘娘一定还在……”

    百里云开艰难地摇了摇头:“把张如月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满头发丝散乱的女人便被几个侍卫提了上来,如今她只是戴罪之身,又是个从冷宫跑出去的人,自然无需对他客气。

    “皇上……”

    张如月原本委屈的哭诉在撞上他那一双冰冷彻骨的凤眸时全都止了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融进他的眼中,她不敢再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因为此刻的他,可以让她毫不犹豫的相信,只要自己再哭喊一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让自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火是你放的?”

    “不是j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怎么会放火……求皇上明察……”

    “不是?”男人冷冷一笑,“难道你想说,这火是自己烧起来的?”

    张如月拼命摇头:“皇上,不是……是她,是她自己放的火!她想要臣妾死……她要臣妾死……”

    “她要你死?”百里云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一般,“她为何要你死?若是她要你死,为何最后你没死,她却……”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皇上,臣妾没有说谎,真的!这是真的!她说她要跟臣妾同归于尽,她拉着臣妾的手不让臣妾走,她好可怕……好可怕……”

    同归于尽!

    百里云开的身躯狠狠一震。

    到底是恨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要与她同归于尽?

    他不说话,张如月以为他是不肯信,咬了咬牙,终于坦白:“她说要为墨兰报仇,所以她要臣妾死……皇上,臣妾真的没有说谎,是她要臣妾死,这一次,臣妾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求皇上……”

    话未说完,就被男人冷声打断:“为墨兰报仇?”他双眼一眯,冰冷的脸上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这么说,那一晚的刺杀,也是你?”

    那一晚,他与张如月大婚,她却遭人刺杀。

    那一晚,刺杀她的人,竟是与他大婚的女人。

    这一切,她到底是如何受过来的?

    张如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语无伦次地道:“是,那次的确是臣妾,可是这次真的不是臣妾……皇上,那次臣妾并没有成功啊,求皇上看在臣妾对皇上一片痴心的份上饶了臣妾吧……这次不是,这次不是臣妾……皇上……”

    “呵……”男人的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难怪啊……难怪她会恨你至此……”

    只是,她从未与他说过那晚的事。或许,他真的是伤她太多、太深,让她没了信任的勇气。也许在她眼中,即便她说了,他也不会信的吧……

    也许,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她曾说,是紫衣杀了墨兰,他却质疑地问她,证据在哪里。

    原来他们之间的沟壑已经那么深,深得再也无法挽回。

    “张如月,这一次,真的不是你吗?”百里云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是为了最后的确认一般。

    “不是,不是……”张如月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一般,想尽办法解释,“皇上,您相信臣妾,这次真的不是臣妾……臣妾就算要她死,也不会在这里啊,皇上,求您相信臣妾……”

    男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为何,她看到你跑了,却不抓着你?为何,朕来的时候,看到冷宫的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

    张如月心里一个咯噔,嘴唇颤抖不止,刹那间面如金纸。

    “皇上,是她陷害……她刻意陷害臣妾啊……”她吼不出声,声调也在哆嗦。

    “所以,她用她的命陷害你?”

    张如月也顾不得其他,猛地点头:“是,就是这样!”

    “那朕如何能放过你?”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挤出一句,“朕如何舍得连她最后的愿望也不替她实现?朕如何舍得再让她失望一次?”

    张如月瞳孔骤然一缩,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求情,百里云开明黄的广袖一挥:“罪人张如月谋杀皇后,明日午时,斩立决。”

    嘶……

    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谋杀皇后?

    这皇后不就是张如月吗?虽说她被帝王打入冷宫,可是帝王却没有废去她的封号啊!如今看来,果然龙吟宫的那位才是帝王心目中真正的皇后啊!只是如此,帝王也不像是个会被朝中百官摆弄的主儿啊,怎么会甘心立了张如月为后呢?

    好生奇怪!

    张如月被侍卫拖了下去,沙哑的嗓子还不忘歇斯底里地大吼:“皇上……臣妾冤枉……求皇上饶命啊……皇上……”

    小安子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也是一点一点看着她与皇上走来的,虽说以前他就不喜这位“月姑娘”,可是那时候皇上待她不薄,哪怕是皇上发现自己深爱的女人是妖妃的时候,如贵妃也依旧是如贵妃。若是她本分一些,后半生虽然不会得到皇上的宠爱,可是荣华富贵地过完一生却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她实在太过狠毒,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置妖妃于死地,这样的女人,皇上怎么可能放过?

    “小安子……”男人低低地唤了一声,他连忙疾步过去:“皇上有何吩咐?”

    “准备……追封大典,封汝南王之女百里冶为仁德皇后……葬礼……以皇后之礼……”

    短短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得断断续续,像是难以一次将这完整的一句话表达出来一般。小安子痛心地看着他,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皇上,娘娘的遗体也没有找到,或许……或许……”

    “不必找了。”

    她早就说过,若是再惹她生气一次,她必不原谅,她连百里冶的身体都不会留给他。

    所以如今,她哪里还有什么遗体?

    原本还晴好的天色竟突然被那漫天的白云遮了阳光,不过一瞬的时间,天空中便飘落大片大片的皑皑白雪,如同羽毛落在心头,带着刻骨的柔软却冰寒,缱绻与决绝并存。

    官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下。

    莹白的小手从里面伸出,车帘从里面被人缓缓撩开,最后定格在一张清冷如玉的小脸上。

    “谢谢你,就送到这里吧。”珠玉般清润的字句落下,说的却是最伤人的话语。

    百里容止的目光胶结在她的脸上,似乎永远看不够一样,深深地凝着她。

    半响,才开口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反正他以为我死了,便不会再来追了。我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地活着。所以,你尽可放心。”

    他不放心,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让他怎么能放心!

    可是除了“放心”,他还能做什么?若是跟她一起走了,才是带给她真正的灾难。就算那个男人一日不发现,两日不发现,可他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不见了,那他也会知道自己与这个女人一起合谋骗了他,弥天大谎——一个足以让他痛彻心扉的弥天大谎。

    “你一定要保重。”

    “百里容止,谢谢你帮我。”妖冶长如蝶翅的眼睫微微一闪,双眸低低地垂着,“你明明知道我这种人没心没肺,却还是帮了我,真的很谢谢你。”

    “可是你也该知道,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真的不值。何必苦了你自己,也苦了你的王妃?人生多不容易才能找到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你千万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她凤眸深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一片雪色中,他如玉的面庞显得更加惨白。

    半响,他无奈地答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她都要走了,他不能再让她担心。

    “你每次都这么说,我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很难,所以你首先要对你的王妃敞开心扉,若总是想着我这么个人,你便永远也不可能真的接受她。其实想开了就好了,她才是你生命中该有的习惯,而我,连个过客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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