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褚这话,也正是吴小桐心中所想。这位傅公子行事果决,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差不多将叛军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完全收为己用,真是来势汹汹,绝非凡物!

    由此,由不得吴小桐不想,这位傅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若说他只是想着统一叛军,掌控叛军势力,做个叛军首领就知足,她是不会相信的。

    再看,景王亓允璟称帝登基,定都金陵之后,也现出出了一些整顿革新的意思,并取得了一些实效,平定了江南各省各府诸地,还了江南百姓一个太平安定。也曾积极北伐,试图光复江北之地,却不想半路出了个傅公子,将一片大好的形势阻断,甚至逆天扭转!

    这其中,固然有傅公子优秀的缘故,也体现出了齐军的后继乏力,战力不足。

    齐军受挫、大败之后,士气大落,军心浮动。此消彼长,傅公子的军队却正是士气高涨,再加上傅公子出色的统率领导能力,这南北双方对峙的战局,必定回向北方倾斜,结果……不外两个。

    一,傅公子挥军南下,一路高歌,覆灭大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政权;

    二么,或者傅公子野心不大,所求不多,功至沿江一线停步不前,与大齐言和,以江代界,将天下一分为二,分而治之。

    可,包括吴小桐在内的大部分人,恐怕都不会相信第二种可能。

    傅公子强势出击,也充分表现出了他的能力,这样的人,既然做了开始,难道仅仅只会满足占据江北,分而治之?江南风景如画、鱼米之乡,换了谁也不会甘心放弃吧?特别是,明明有能力又有机会一统天下!

    徐褚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冲淡了本就不太浓厚的年节喜庆。吴小桐也在此列。

    只不过,她并不是为大齐朝多舛的命运忧心。她对大齐朝没有半点儿感情,她忧心的是小亓,或者还有裴家?

    景王登基称帝,小亓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子。而且,还是景王的独生子。虽然还没有被立为太子,这个却毫无争议,他没有争储的烦恼,假若大齐朝能够延续下去,他指定就是下一任最高统治者。

    本来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傅公子的出现,被打上了问号。

    假若傅公子挥军南下,灭了大齐,作为唯一的皇子,小亓作为唯一的皇嗣,他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随着大齐朝一起灭亡!

    吴小桐不在乎大齐朝是续存还是灭亡,但她在乎小亓,也在乎并不亲近的裴家人……不管怎样,那也是这具身体的血亲。这一年多来,也多次来探看往来……多多少少,在她心里也有了亲近感吧!

    众人默然半晌,吴小桐第一个站起身来,招呼道:“徐大哥这些日子辛苦,又赶了一路,就让他先歇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徐褚也起身,却没有立刻走:“姑娘,我明日再回去……”

    吴小桐笑着打断他:“不必!”

    “可,叛军蠢蠢欲动,万一趁齐军松懈不备攻来……”徐褚有些着急。

    吴小桐笑着抬手止住他,道:“即便是叛军突袭,齐军十万大军也不是纸扎的,哪能一下子就溃了……怎么的,也得打上几日。怎么的,都能让咱们过完这个年了。等过了年,你再去也不晚。”

    说到这里,吴小桐微微,又问道:“可见过大哥?”

    徐褚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带了一丝笑,道:“见到了。大公子很好,如今已是三品都指挥使,统率一路军队,一万多员兵将呢!……而且,前几次失利,大公子所率也是唯一未有败绩的。大军能在庐州南立柱脚,还亏得大公子率部希冀叛军侧翼和后营,烧了他们一部分粮秣和辎重,这才拖住了叛军,有了今日的局面。”

    听到这个消息,吴小桐也欣然一笑,真心为裴家大公子裴旸高兴。

    那位大公子虽然她只见了一面,却大概能够看出是一个热衷于马上觅封侯的人,也是个直爽坦荡之人,与裴家老二裴昉完全不同。他能够得到这个战绩,是他战场拼命的结果,也算是所求有所得,她自然为他高兴。

    气氛缓和了许多,吴小桐拿出一套衣裳,新做的黑色棉布的棉衣棉裤,黑色的轻便靴子,还有面线编织的袜子、手套、围脖,一应诸般,用一只靛青的素色包袱裹着,递到徐褚面前:“这是霍嬷嬷亲手给你缝的新衣。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上好的新棉花,穿着要软乎舒服些。”

    徐褚略略讶然一瞬,随即笑起来,双手接过包袱,摸了一下,抬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有了这身衣裳,再骑马赶路就没那么冷了!谢谢姑娘,谢谢霍嬷嬷。”

    再无他话,徐褚笑着辞了出去。

    吴小桐目送着他挑了帘子出门,垂着眼默然一瞬,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霍嬷嬷早就烧了炕,屋子里热烘烘的,一盆水仙放在炕尾的柜子上,给屋子里添了一抹绿色。一簇葱郁中,两支花箭婷婷而立,花苞胀鼓鼓的,眼见着就要绽放。

    吴小桐脱了外边的短袍和棉袄,只穿着中衣去屋角处洗了手脸,漱了口,又将头发放下来,梳顺了,编成一条辫子,这才吹灯上炕。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吴小桐舒服地叹了口气,完全放松了身体和四肢,闭上了眼睛……

    很安静,很舒适,很利于睡眠,偏偏,她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枕头边放的是‘表公子’送来的《大齐风物记》和《帝都经略》,前一本是一本大齐游记,做着闲云先生几乎游遍大江南北,九州风物悉数都呈现在笔下,文字优美干练传神,往往只有寥寥几笔,就将一处风景描让读者顿生身临其境之感。

    后一本,则是一位落第学子,居于京城二十载,写下的京都景物风情,有帝都风景名胜,也有皇室威仪,还有民间小吃杂耍……生动地描绘出一副帝都全景图。

    这本书,吴小桐初见之时,颇为惊讶、也有些疑惑。

    作为皇子皇孙,帝都失陷,他比任何人都痛。为什么挑了这么一本书给她送来?

    但,她着实不善揣摩人心,想了一回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抛开不予理会,只管看自己的书。不去考虑每一本书背后隐含的用意。

    此时,静静地躺在暗夜里,没有睡意,吴小桐并没有失眠者常有的焦虑,反而觉得心里特别安静。然后,她静静地想起一些东西,隐约也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小亓、胡元辰、裴依依,曾经,都是京城的贵族圈里的人物,虽然年纪差着一些,却仍旧有共通的经历、立场……

    小亓送这两本书来,《大齐风物记》表明了他励志天下的信心?那么《帝都经略》可是宣告他誓要光复京城的决心?亦或者,还表示他的身份,靖宇帝之子,未来大齐之主?

    徐褚带回来的消息都是叛军一方的,却几乎没有大齐朝堂的动向,更没有皇子亓惟孝的相关……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此时,他在哪里,做着什么?可曾想好了应对傅公子之法?

    碾转反侧,直到深夜。屋外呼啸了一天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片安静之中,吴小桐终于沉沉睡去。

    “哎,下雪啦!”碧桃的一声欢呼,将吴小桐从梦中唤醒。

    “姑娘还未醒呢,吵吵什么!惊了姑娘,看我饶不了你!”霍嬷嬷低声呵斥的声音随即响起。然后就是碧桃战战兢兢地请罪……

    吴小桐捂着嘴打个哈欠,眯着眼睛勾起了唇角。大概是来到这里少了规矩约束,少了争名夺利勾心斗角,碧桃岁数涨了,这心智反倒回去了,越来越大大咧咧了。

    也罢,她也不要求丫头多有眼力,多心机,只要该做的活计做好,没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够了。

    又打了个哈欠,吴小桐穿衣起身,趿拉着鞋子,睡眼朦胧地绕过屋角的帘子去了趟净房,这才出来洗漱。

    听到动静,霍嬷嬷笑着在帘子外叫:“姑娘!”

    “嗯,我起了,嬷嬷进来吧!”吴小桐答应着,扯过条布巾子擦着脸,一边在炕尾坐下。她屋子里没有梳妆台,只在炕柜上放着一只妆奁匣子,支起盖子,里边上镶着一面镜子。一面极难得的西洋玻璃镜子。

    看见玻璃镜子,吴小桐不由又想,这东西都能从海外舶来,怎么就没把玉米、地瓜和土豆给传进来呢?哦,还有西红柿、花椰菜……

    暗暗叹口气,吴小桐取了一点点面霜涂在脸上。霍嬷嬷已经来到她身后,从妆奁匣子里取了梳子一边替她散开头发梳头,一边细声慢语地说话:“姑娘眼下发青,可是没睡好?今儿也没甚要紧事,姑娘何不多睡一会儿。”

    吴小桐唔了一声:“还好,既然醒了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一起吃饭……过了午,再补一觉也就好了。”

    闲聊两句,霍嬷嬷低声道:“今儿一大早,值守的人回报说,山外来了不少流民……应该是前些日子战乱毁了家园的……唉,那些人据说还有不少老人孩子,这天寒地冻的,真是作孽啊!”

    吴小桐垂着眼,略略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再说怎么处置吧!”

    若是流民,数量不是太多,收容了也就收容了,怎么也是救命积德之事。

    但若不单纯是流民,夹杂着败兵;或者数量太多,超过了双溪镇的负荷能力,她就只能狠心将其拒之门外了。救人固然重要,守护镇上的男女老幼却是必须考虑的前提。

    霍嬷嬷点头应着,又道:“今儿二十九了,备下的年例也该发下去了。吃过早饭,姑娘抽空发下去吧!”

    如今,吴小桐和老苍头顶着双溪镇的大户,有吴大江三家奴仆,还有十来名长工,这些人年节都是有份例的,都是些过年用到的东西,米面肉油之类。老苍头是不管这些的,霍嬷嬷让吴小桐发,也是给她机会收拢人心之意。

    吴小桐没做过地主,却做过员工,公司里每年发年终奖,可都是大老板亲自发的。她懂。

    点头应下这件事,霍嬷嬷又跟吴小桐商量了几件事,吴小桐的头发也梳顺了,被霍嬷嬷三两下子,就利落地在头顶绾了个发髻,然后戴了一支竹根妙趣横生簪子,又戴了一顶兔皮出风毛的皮兜帽,也就完成了。穿了棉衣短袍,吴小桐一边围着围巾,一边往外就走。

    “嬷嬷,我去门口看看去,回来再吃饭,你让他们先吃吧!”

    看过流民的状况,吴小桐跟同行的徐褚程充略一商议,又转回来召了镇子上几个有主见的人,比如刘胖子,比如跟刘胖子一起回来的明柱,商议过后,众人一致赞同放这些流民进来。大年下的,若是在门外冻死几个,看着不落忍,也着实晦气。

    通过了,吴小桐当即让人开门,将门外的流民放了进来,却都约束在村子东头几间空置的房屋里。

    然后,组织了吴大壮家的和吴江家的带了两名妇人过去帮着打扫、安置,了解了情况之后,知道是十八个人,三户人家,外带一个孤老一个孤儿,其中一个孩子发着高烧,被安排着隔离开来,老苍头开了药着人送过去。三户人家分了三间屋子住下,孤老和孤儿则暂时住在一处。

    然后,根据人口,每人送了十斤米过去。并跟那些人说了,这些米够他们过年的。过了年,天气也就转暖了,届时他们是去是留都自愿。去也就罢了,若是想留下,到时候自然有安置的办法。

    谁知道,这一批流民竟是开始。

    二十九下午,寨门外又来了几名流民,吴小桐仍旧让人放进来安置了;

    二十九晚上,三十一早……流民竟是越来越多,双溪镇安置了四五批之后,所有的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大年三十,除夕夜,徐褚未能在家吃完过年饭,就带着小满匆匆离开了。

    这样大批的流民出现,带过来的消息都是打战了。至于哪一方打哪一方,谁胜谁负,却没有人说得清。徐褚必须去打探一下战况,万一有什么异动,镇子上的人也能及时应对。

    除夕过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年初一仍旧如约而至。

    吃过饺子,人们就被吴小桐再次召集在一起,商议流民的安置事宜。

    经过一番询问协商,众人都同意吴小桐的安排。将收留的流民中年满十五岁,不到五十岁的青壮男人统一收编,打散安排到巡守的队伍中去。当然,这些人参加巡守是有报酬的,每人发一身棉衣外,还每人每天发一斤米的口粮。

    这条件一说下,流民们都积极响应。当然,也有两个不想参加的,立刻就被程充带着人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他们收留救人是一片善心,却也绝对不会允许一点儿危险因素存在。

    初二,霍氏和刘婶子一起去寻流民中的那些妇人,针线好的,厨艺好的,能出力的……分别安排活计,同样,也跟男人们巡逻一样有报酬。

    这样一系列处置之后,大多数流民都有了生活来源,不说安居乐业,至少不会挨饿了。

    另外一些孤儿孤老,吴小桐也跟镇上的人商议过了。

    孤老不多,只有两位,年纪也不大,一名五十一,一名五十二,都是朴实的庄稼老汉。吴小桐就将打扫牛圈猪圈的活儿交给了他们。

    孤儿有四个,两个七八岁,两个十岁出头,都是男孩。吴小桐就叫他们过来询问,若是愿意卖身,就留在吴家。若是不愿意卖身,也可以签长工契,留在吴家做工,也能挣口饭吃。

    跟孩子们说了,吴小桐并没有催促他们立刻表态,而是叫了小臭儿和拴住来,领着四个人去看了水生,水生冬日只需打扫几个院子的卫生,再帮着吴大壮铡草喂牛就好。穿的都是半新的棉衣棉裤棉鞋,脸色也红润健康,一看就是吃饱穿暖的。

    四个孩子都没有去看长工们,回来就答应了,签了卖身契约。吴小桐跟他们说明白了,县上买一个半大孩子不过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她替他们存着,暂时不给他们,什么时候,他们娶亲了,或者有什么事情要花钱来,再来她这里领。

    小臭儿在旁边帮腔:“你们就放心吧,说给你们存着就是存着,少不了你们的。”

    然后,四个孩子就被小臭儿和拴住领下去,去东院让徐寡妇烧水,给他们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去。

    这四个孩子洗干净了换了衣裳回来,虽然仍旧面黄肌瘦的,一脸菜色,但洗干净了,收拾利落了,看着都精神了好多。其实,几个孩子长的都不难看,其中一个叫春江的还挺秀气。

    为了好记,吴小桐就依次给他们改了名儿,春江、夏溪、秋水、冬湖。正好年龄依次从大到小,顺口又好记了。

    四个孩子收拾干净利落了,就安排到了老苍头和程充徐褚住的小院子里。原来小院子的厢房做伙房的,锅灶早已经拆了,这会儿略一打扫,放进两张竹床进去,就成了几个孩子的房间。

    吃午饭的时候,吴小桐绕过去看了一眼,屋子很小很局促,门窗也都旧了,窗户糊了一下,门上却有一道缝儿,估计晚上会透风。屋子里就摆着三张并排在一起的竹床,再无他物,春江几个孩子坐在床上,摸着厚实软乎的被褥,却都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喜气。

    门半掩着,吴小桐就在门外站了站,也没出声惊动几个孩子,就默默地离开了。其实,他们所求真的不多,吃饱穿暖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就好。

    过完年,天就一日日暖和起来。

    天气不至于太冷,双溪镇也就不再接收流民。那些流民见不得进门,也不多停留,就又一路往南去了。

    吴小桐看着不时经过的流民,衣衫褴褛、神情绝望,她就有开门将这些人都收容下来的冲动。但理智还在,她的能力有限,双溪镇的容纳能力也有限。过年短短几日,双溪镇已经收容了七十八名流民,再多了,不说其他隐患,就是粮食也不够了。

    双溪镇本来也就仅剩一百零五口人,还有老有少。流民们太多,很可能导致局面难以控制……

    但有时候,事情却常常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

    初六这一天,徐褚传了消息回来。

    庐州城南腊月二十九日,齐军率先清理对峙范围内的村庄镇子,清出隔离区,以避免叛军细作刺探军情。紧接着,叛军一方也行动起来,清理战场,驱散百姓……数十个村子的村民被迫在年根下离开家园,背井离乡外出流浪。

    对峙双方在正月初三开始小规模接触,互有胜负。

    正月初五,破五日,双方都派出两万人马对战。死伤两千余人后,未分胜负。

    徐褚送回来的消息称,据他猜测,大战应该就在这几日,叮嘱双溪镇的人,随时做好避难准备。

    吴小桐琢磨一回,也认为徐褚猜测很有可能,于是让拴住和小臭儿到各家送信,这几日警醒着些,一旦听到寨门上锣响,即刻躲藏起来。

    这一日过去之后,却一连五天都很平静,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三。

    阳光极好,暖融融地照着大地。多日的平静给了人一个天下太平的假象。吴小桐时刻绷着一根弦儿,连晚上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了。

    眼瞅着日头升到头顶上,就要午饭了,外头看不见人影,连往日里总要过去几队的流民都不见了踪影。世界安宁祥和的,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正想着回去跟陈氏商议下,滚些汤圆儿过元宵,再去跟老苍头商议商议,看能不能让他给编几只灯笼,应应景。

    正思量着,门楼上突然有人指着寨门外惊呼道:“是我兄弟,哎,那是我小兄弟,快开开门,让他进来啊!”

    ------题外话------

    今天给家里一位老人过寿,昨晚熬夜码出来的,太困了,没有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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