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桐挥挥手,正想客气一句,另一个高个冷脸的小厮却抢着道,“小哥也湿了衣裳,这样穿着怕会着凉,不如跟着一并回去,换换衣裳,也让厨房做一碗姜汤喝了驱寒!”

    吴小桐的眼睛微微一眯,略一思忖正要回话,胡元辰却冷冷地吩咐:“让她回去!”

    他发了话,两个小厮也再不坚持,恭敬地垂首应是。

    胡元辰又转回头来,眸子黑湛湛深不见底地看着吴小桐,哑着嗓子,却与之前不同地放柔了语气:“回去吧,改日……必会登门!”

    改日登门?致谢?

    今日之事,吴小桐回想一番,固然有胡元辰自己冒失的原因,可她也有不可推卸的错处。今儿可是差点儿害了胡元辰的性命……怎么说人家开始也是好心来着!她心里也愧疚着呢,又怎么能让胡元辰登门道谢?

    连忙摆摆手,吴小桐道:“不必了,不必了!那啥,胡大公子不必客气!”

    想着道个歉,看想及刚刚那个随从的话,吴小桐又把道歉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有她的罪过,那些人还想着将她带回去问罪呢,若是说了,哪怕胡家失了势,弄死她一个小乞丐也易如反掌。算了,她也只好将这份愧疚埋在心里了。

    胡元辰定定地看着她,那眸子黑湛湛的幽深如潭水,仿佛要重新认识吴小桐一次。……又好像要用这长长久久的凝视,将吴小桐刻进心里去!

    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由着那两个随从护着去了。

    一眼一世……汗!

    一句莫名的词窜到吴小桐的脑子里,让她一个激灵,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扑撸扑撸胳膊上立正的汗毛,吴小桐摇着头露出一抹苦笑。她今儿的脑子抽筋了,总是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大户人家的小厮出来都这么弯弯绕的心眼子,居然就想着把她诳回去先扣住。哼,是怕胡元辰有个万一,好拿她领罪吧!她可以隐约知道些,大户人家里主子们除了意外,身边人都是难逃其咎的,甚至打死了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没人理会!

    吴小桐一边暗自感叹,转身往河边儿走去。她的鱼跑了一篓子,但还有三篓子鱼和背篓、镰刀还都扔在岸上呢……

    回到家里,吴小桐挑拣出十几条比巴掌大的鲫鱼,刮鳞洗净,用盐入味儿,裹了面糊儿,用细火慢慢地煎至两面金黄,焦香扑鼻。宋家刘家各盛了六条,剩下的两条则留给庆子,又一家烙了十个白面烧饼,分别用原色麻质笼布包了,又包了一层靛蓝色的细麻布包袱,一家一家送过去。

    不说宋掌柜,就是刘胖子,也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厨子的,哪里真的少这几条鱼几张饼子,却都欢欢喜喜地接了。

    特别是刘氏,更是没开口就红了眼:“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了,若非念及玉良,我是死也不肯走的……”

    故土难离,吴小桐很理解刘氏的心情,也理解作为一个母亲,为儿子能付出所有,这点儿委屈就不算什么了。

    “娘,瞧你……”刘胖子的大女儿年初嫁了人,这会儿也回了娘家,见刘氏这般,连忙上前来劝慰。

    没想到,刘氏一看见小腹微微隆起的大女儿,含在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淌下来:“哎,你这个样子,也没法跟我们一起走……可把你一个人儿留下,我又怎么放心呐!”

    女人生产都是过鬼门关,如今女儿怀了身孕,不过小半年就要生产,这当儿,她这个做娘的却要远走他乡,不知归期……或者,她这一走就再见不上女儿了……愧疚担心积在心里,也难怪刘氏忍不住流泪了。

    玉芝也红了眼,却还得强撑着笑道:“娘……你看看你,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我也不小了,自然会好好照顾自己个儿,您就放心吧!”

    吴小桐也被这母女闹的心里发酸眼窝发热,抬手抹了把眼角,笑着道:“玉芝姐是个利落的,必定能照料好自己,再说,您不也跟我说过,姐夫是个极懂事的,也知道疼人,有他照应着玉芝姐姐,婶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啊,就别哭了,就不怕惹得玉芝姐姐着急伤了身子啊?”

    若只提女婿怎样,做丈母娘的或许不以为意,但一说女儿的身体,做母亲的哪个不上心,刘氏果然立刻就止了哭声,忙忙地擦了两把泪,连忙看向玉芝:“你觉得怎样?没那里不得劲儿吧?”

    玉芝知道小桐劝说有效,对她感激的笑了笑,才道:“娘,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您就放心吧!”

    哭过一回,刘氏心里的淤堵也疏散了好些,又拿着手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露出一抹略显赧然的笑来,对吴小桐道:“你这孩子,真是难为你这份心思了。也不知怎地,自打见了你我就巴心巴肺的稀罕,原本,我还想着能多照应照应你,谁想到又有这么一出……唉,以后你也照料好自己个儿,有些活儿也别那么急,慢慢干,活儿是干不完的。”

    吴小桐笑着应了,刘氏又进屋拿了一只小包袱出来,交给吴小桐,道:“这是我做的一身夹袄夹裤,原本想着天凉了再给你的……村西的徐寡妇针线营生做得好,没了男人拖着两个孩子,又是最正道的性子,过得也着实艰难。你年纪小,她没那么多避讳,以后你再有针线不妨拿过去寻她,每回给她几个大钱,也能让她给两个孩子贴补贴补。”

    吴小桐自然应了,又听刘氏嘱咐了好一会儿,才辞出来。

    宋掌柜的倒是没有多说,却只嘱咐吴小桐:“那我屋里的箱子,盛的都是福顺酒肆的往来账目。纸张笔墨也跟粮米相仿,也怕潮湿虫蛀鼠咬,你要常常翻检着些,每年入伏要晾晒两次……此事重要,莫要忘了。”

    吴小桐自然连声答应着。

    宋掌柜不再说什么,只说还要整理行程,就将吴小桐打发了出来。待吴小桐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聪慧的,本性也极佳,只希望他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胡家的人是夜里走的。

    第二天吴小桐特意起了个大早出门,福顺酒肆前后门都上了锁,跑去宋掌柜家也是大门紧锁,再跑去刘胖子家,大门敞开着,一眼望进去,却是兰芝在院子里整理东西……

    吴小桐愣愣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兰芝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是吴小桐,笑着招呼道:“是小桐兄弟啊,难为你这么早赶过来,只不过,我爹娘和玉良四更就起身了。”

    “啊,那么早?”吴小桐惊讶着,再回想,自己制觉得早起送行,却真的忘了问一声何时启程。

    兰芝撩了撩额头的碎发,柔柔一笑,道:“咱们双溪镇山深路远的,不早点儿起身,天黑还出不去山呢!”

    “哦……”吴小桐有些郁郁地应着,又打点起精神来询问了几句,也就辞了兰芝出来。

    之前就知道这几家都要跟着胡家走,可真的走了,吴小桐还是难免失落和寂寥。第一次,吴小桐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战乱对她的生活带来的影响。战乱持续,生离、死别再常见不过,这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一大早走在青石街上,脚步声笃笃作响,周遭寂寂无声,又平添了几分空旷和寂寥!

    吴小桐走的是后街,一些大铺子,比如胡家粮米行、胡家的药铺子,以及福顺酒肆,都在后街上开了后门,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都是紧闭的小门。特别是药铺子,昨儿这里还人来人来地收仙草,今儿却没有半点儿声息了。

    吴小桐心里空落落地走着,眼看要到福顺酒肆了,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准备进去看一下,有没有需要整理地,却不妨,身后吱呀一声。吴小桐回头看过去,却见,一个人影从胡家药铺的后门出来,急匆匆往东而去,眨眼,就闪过一道院墙看不见了!

    呃,那个人,不是昨儿接胡元辰的仆从么?……他不是应该走了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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