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并不是梦。

    将这句话反复默念了三遍, 而后菲尔德试着张了张嘴。

    依旧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但他分明感受到了烘烤着周身的炙热以及皮肤上被焚烧着的疼痛。

    是火, 冲天的大火, 以仿佛要吞噬天地间万物的势头凶猛地伸展着火舌。耳边是痛苦的呻.吟、凄惨的喊叫以及震动耳膜的疯狂跳动的心脏声,咚咚咚的声音一时让菲尔德完全缓不过神来。

    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大声说话,见他没反应便拉过他的胳膊,将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拽了出来。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的味道, 菲尔德分不清是被脚下的未知障碍物绊倒, 还是因为害怕而浑身颤抖的原因,视野在急剧地晃动。

    他难受得厉害, 仿佛被强制进行感官体验的观影观众般, 有种怪异又极不适应的眩晕感使他排斥得厉害。

    等终于定了定神后, 他才注意到前方一个男人正扯着他如同惊弓之鸟般在夺命而逃。顺着自己略显违和的细瘦的胳膊,菲尔德看见了身前那个男人的手臂, 那狠狠攥住他的手腕, 死命拉着他向前跑的胳膊, 布满了红痕和伤口, 血水顺着男人的胳膊流到了‘自己’苍白细瘦的手腕上, 让菲尔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们两人从火光冲天中渐渐跑向暗处, 身前的男人喘着粗气,一把将他塞进灌木丛中,急切道:“菲尔德,快跑,向西一直跑, 不要回头!”

    这个男人在叫他的名字,菲尔德窝在昏暗的灌木后,只在火光的闪动中看清了一道仍在流血的深深伤口横贯男人的胸前。

    “菲尔德,菲尔德……”另一个更为低沉却充满温柔的声音闯入他的耳中,盖过了其他一切杂音,渐渐将他从梦中唤醒。

    明亮的房间,落地的大窗,宽敞的大床,柔软的丝绒被,整个房间里,大概只有西蒙严肃冷峻的脸才让菲尔德有着身在现实的感觉。

    他顺从地落进西蒙的怀中,在西蒙明显放松下来的身体包裹下,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这里显然不是他们所住的旅店,并且菲尔德对这布置的过于豪华舒适的房间也有种不太美妙的危机感。

    果然,西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完后,西蒙略显沉重的神情印证了菲尔德的预感。

    “所以,你就带我到了纳塔利亚的王宫?”

    “不止是你,”西蒙的目光落在菲尔德身旁,多维特正贴在菲尔德身旁,敞着小肚子睡得正香。

    将多维特的衣服拉好,又给他盖好被子。菲尔德才叹了口气,他不想告诉西蒙,随着诺昂魔力的渐消,他的魔力也渐渐恢复到了枯竭的状态,只道:

    “这个纳塔利亚的国王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左右我现在没事,你不要因为心急就上了他的当。”

    菲尔德果然了解西蒙,面上沉静的未来国王内心其实十分地焦灼,现在恨不得将那条沉睡在菲尔德意识海中的小蛇摇醒,让它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待。

    现在既然纳塔利亚的国王号称自己有办法帮助菲尔德,那他就不妨听听这位国王陛下邀请人来做客的真正目的。

    “你放心,”西蒙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道,“即便那个埃德加要耍什么花招,我也会安全带着你和多维特离开的。”

    菲尔德还想说什么,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一个彬彬有礼的侍者,在盖尔虎视眈眈的瞪视下,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恭敬道:“尊贵的客人,很高兴您醒了。我们埃德加陛下吩咐过,如果您醒了,就请您二位到他的书房一叙。”

    将守在他房门外一字排开的西蒙的亲卫们全都留在了原地看护还在睡梦中的多维特后,西门和菲尔德只带着肖和约克,跟在侍从的身后来到了纳塔利亚国王的书房。

    在书房的长椅上坐下,菲尔德忍不住在没有主人的房间里细细打量起来。

    与其说这里是国王办公和议事的书房,在菲尔德眼里,这里倒更像是一座陈列室,家族荣誉史的陈列室。

    整个房间的墙壁上,没有多余的华丽装饰,挂着的都是一幅幅精致细腻的人物画像。从他们每个人头顶的宝石王冠来看,这些人应该是纳塔利亚历代的国王们。

    从后向前一路看下来,菲尔德感到了审美和视觉上的疲劳,这些国王们无外乎是一个比一个漂亮的银发,以及或深或浅的绿色双眸。直到菲尔德的目光被正中间书案后的那副画像完全吸引走了注意力。

    不同于其他庄严肃穆的半身画像,这幅画是一张全身像,画里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袍子,一双碧绿的桃花眼和嘴角相称一同微微弯起,一头细腻的银发自然而然地迎风拂动,额前的头发被吹向一侧,露出额间红色花瓣形状的印记。

    这是一幅神态自然、生动形象的画像,单从细腻的描绘中就能看出,描绘者对画像上的人一定非常熟悉,才能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刻画得如同再现般的传神。

    菲尔德被这幅画像吸引的时候,西蒙却对着这幅画像微微皱起了眉。这画像里的人会不会跟菲尔德太过相似了?如果说进入王宫后,西蒙还能冷静以对的话,此刻他终于有了一点危机感。

    并不是对安全产生了没有信心的担忧,西蒙是担心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灾难,他怕菲尔德伤心难过。

    两人正对着画像出神,各自陷入沉思。这时,书房一侧墙壁上的暗门被人推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高挺的鼻梁使他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的迷人,只是那深邃的眼窝里一双棕色的眼眸几乎黯淡的失去了光泽,灰色的头发不同于亚当那种健康的灰白,而像是褪尽了原本该有的颜色后,只剩下枯败的底色般干燥冗杂。

    男人孤身一人出现在他和西蒙面前,菲尔德眨了眨眼,这是纳塔利亚的那位埃德加陛下?

    菲尔德的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在墙壁上雍容华贵的画像上溜过一圈,最后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西蒙。

    传言中不是说这位陛下是靠着王室尊崇的外貌获得王位的吗?

    然而,西蒙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菲尔德的预料。

    西蒙在他回头的那一瞬,身体猛地绷紧,菲尔德只见他脸色一变,肩膀就被搂住,在西蒙难看的表情中,他几乎感受到了西蒙的戒备毫不掩饰地开到了最大值。

    一声轻笑从灰发男人口中而出,菲尔德便顺着声音转过头去。

    “西蒙殿下,您面不改色地同我一起进入守卫森严的王宫时,我还曾暗自为您的气魄喝彩,想不到您的魄力也不过如此。怎么,我外貌上的变化,让您如此吃惊吗?”

    西蒙并不开口,只是用冷冷地目光注视着神态依旧从容的埃德加。

    他外貌如何变化,西蒙并不感兴趣,但以外貌获得百姓支持从而获得王位的一国之王,在他们两人面前毫无芥蒂地泄露他的秘密,西蒙自问,他和菲尔德都没有和这位陛下相熟亲密到这个地步。

    一个能将秘密隐藏多年的谋权者,在什么情况下能将自己的致命弱点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别人看呢?

    西蒙在心中盘算着最坏的可能,这时,纳塔利亚的国王却微笑着朝他们走了过来。

    埃德加对一头雾水的菲尔德伸出手,皮笑肉不笑的脸出奇地温和起来,他亲切地说道:“嗨,菲尔德,我们好久不见了。”

    大概是想营造轻松的交谈气氛,又或者是这位陛下就是这样随性之人,纳塔利亚的国王竟然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的暗红色马甲也没扣起扣子,衬衫的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满是狰狞的伤疤。

    菲尔德心头一跳,怔愣中就听眼前这位国王又说了一句:“你回到纳塔利亚竟然没有来找我,你小时候明明那么黏我,赶都赶不走,现在却是一副不认识我是谁的样子,这可让我有点伤心呢。”

    不知为什么,菲尔德脑海里突然闪过梦中那个在大火中拉着他拼命跑的男人,梦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记得汗水混着鲜血以及惊恐下急需喘息的声音。

    那声音莫名地和眼前这个男人有点相似。

    西蒙扣紧菲尔德的肩膀将人搂在胸口,不悦地开口道:“埃德加陛下,我跟您来可不是为了听您说这些没用的话的,如果您只是想说这些的话……”

    突然间,菲尔德的右手按在了西蒙的大腿上,轻轻捏了一下,而后菲尔德目光终于从埃德加的手臂上收回,抬头郑重地伸出手,道:

    “埃德加陛下,初次见面,我是菲尔德,见到您非常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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