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脸现恍然大悟状,说道:“唉,臣过于愚钝,此前仅知为君者唯陛下一人,尚不知还有储君之说。”他走到李亨面前下拜,说道,“太子,请恕微臣不知,臣既向太子谢恩,更向太子谢罪。”
    李亨欠身还礼,呼其平身,心中却怒火万丈。
    李亨现在虽谨小慎微,却不意味他连耳目都不用。安禄山近年来迭立边功,身兼二镇节度使,帐下谋士猛将辈出,他又在京中常驻有人,若其连太子的名号都弄不懂,真是一个傻痴之人。安禄山今日之所以有如此表现,无非装出一副傻痴卖乖的模样哄皇帝开心,且藉此表现出对皇帝的无比忠心。李亨心中识破了安禄山的机心,终究无可奈何,他明白自身周遭形势,只好将怒火强压心底,不敢将情绪流露到面目之上。
    是夕宴会,因为有了安禄山的插科打诨,场面上的气氛变得轻松无比。李隆基瞧着高兴,不免多饮了数盏酒,当其离座返宫就寝之时,脚步已现蹒跚之态了。
    第二日辰时,李隆基尚在沉睡之中,安禄山已候在宫门外请见。高力士至门前说道:“圣上昨夕多饮了些酒,此时尚在睡梦之中,安大使请回吧,或者待午时再来请见?”
    安禄山问道:“高将军,禄山今日为贵妃携带一些礼物,能代为转呈吗?”
    高力士看着眼前这张胖脸,心中不知何故升腾起一阵不适之感,说道:“安大使若有进礼,可依制交付有司收妥即可,就不用面呈了。”
    安禄山道:“高将军昨夕立在贵妃之侧,当知贵妃将禄山收为养子之语。这些礼物虽薄,却表达禄山一片孝心,还是面呈贵妃最好。”
    高力士心中暗暗骂道:一个近五旬之人,却不知羞耻乞为贵妃养子,真正要把人臊死了。他心中如此想,又思安禄山毕竟为皇帝倚重之人,故脸色平静地说道:“也罢,就请安大使将礼物放下,由咱家转呈吧。宫中有规制,外臣不得私自面见贵妃,安大使还是请回吧。”
    安禄山躬身拜谢道:“如此就有劳高将军了。还请高将军上覆贵妃,禄山知道中原有三日洗儿之俗,禄山既为贵妃养子,此俗也不可偏废。”
    高力士答应了一声,心中不禁大有疑惑:此人昨夕皆依胡礼,今日一早即知洗儿之俗,看来他对中土之仪甚为谙熟啊!
    及至李隆基醒来,高力士将安禄山携礼来拜贵妃的事儿说知。李隆基先赞安禄山甚识礼数,又嘱咐道:“安禄山既为贵妃养子,哪儿有不许他入宫的道理?高将军可知会各个宫门,自今日始,允许他自由出入宫门!”
    高力士闻言,不禁瞠目结舌。
    安禄山得知李林甫病体沉重,遂让吉温相引入其宅中探望。多年以来,李林甫从不接受安禄山的厚赠,安禄山此次相探也不敢造次,仅携带一些燕山土仪而已。
    李林甫经过数日的静养,神情较之初入骊山之时要清爽一些。他闻听安禄山要来探访,急令家人为其换上一件干净的绛纱单衣,再戴上皂色幞头巾子,然后净面、修整胡须,最后从榻上撑起,令人将他挟坐在外堂的牙床之上。
    李儒不解,问父亲道:“父亲大人身体不适,安禄山既来拜见,父亲躺在榻上即可,何必要如此徒耗精力呢?”
    李林甫经过如此一番折腾,早累得气喘吁吁,他闭目调息片刻,方缓缓言道:“你不懂。为父刚强一生,如今虽在病中,也不可让这名胡人小瞧了。嗯,你唤他们进来吧。”
    吉温引着安禄山疾趋堂中,安禄山到了李林甫面前团团一揖,躬身说道:“禄山在范阳得知丞相身体有恙,心急如焚,早该入京探望,今日姗姗来迟,望丞相恕罪。”
    李林甫笑道:“安大使戍边立功,实为我朝可以倚重之人,怎可轻言离开呢?老夫微恙,劳安大使如此挂念,我心存感激。来人呀,速为安大使奉座上茶。”吉温现在为户部侍郎,为朝廷四品大员,然昔为李林甫的门客,现在入了李林甫门中依然如厮仆一样,唯立在安禄山身后,不敢落座。
    李林甫又说道:“安大使近来连战皆捷,使圣上龙心大悦,新近在京中为安大使建一宅,可见皇恩浩荡啊。”
    安禄山道:“禄山为圣上与丞相的北境一走狗而已,能为朝廷守境戍边,实为本分。不料获宠荣如此,禄山除了感激涕零之外,心中实在不安。”
    二人如此客套叙话一番,李林甫又转问道:“李献忠提兵往助安大使,为何无端就出走了?”
    安禄山看到斜倚在牙床之上的李林甫虽神情委顿,然说到此话时眸子里似有精光,他此前就对李林甫畏惧万分,见此情景心中不觉一沉,生怕李林甫觑知出个中的幽微,遂小心答道:“回丞相的话,想来李献忠归附大唐时并非真心,其率兵出了朔方地面,其间许是受了歹人蛊惑,由此生乱。丞相呀,今后番人归唐,最好将他们化整为零,最为妥当。”
    李林甫听出安禄山现在所言纯粹鬼话,李献忠早不反晚不反,为何离了朔方地面方反?且其部落之众尚在朔方。李林甫不愿当面驳斥安禄山,仅淡淡地说道:“哦,若部落归附大唐,例全其部落安置,不得拆散。此为太宗皇帝于贞观年间定下的方略,那是不可更改的。”
    “哦,原来是太宗皇帝定下的方略,如此确实不宜更改。”
    “嗯,老夫听说你派兵追击李献忠,且收了不少同罗骁骑?”
    “是呀,李献忠部属不愿叛离大唐,如此就临阵倒戈,李献忠只好带领亲随数十人逸去。”
    李林甫说了这样一番话,感觉有些疲累,就调息片刻,然后又轻声说道:“安大使连捷数阵,这些同罗骁骑可以回归朔方镇了。老夫忝居朔方节度使,镇内兵员不可太过空虚,且这些同罗人也渴望与族人团聚。安大使,你回范阳之后,就速办此事吧。”
    安禄山连声答应,看到李林甫的疲态尽显,他又说了数句祝词,然后辞出。
    安禄山瞧中了这些同罗骁骑马快刀利,方处心积虑想将之招纳麾下。他当初压迫李献忠,并没有预料到李献忠会当即领兵出走,不料李献忠如此帮忙,自己虽派兵追击一场,却能将大部分的同罗骁骑招至麾下,堪称神来之笔。
    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他以丞相之身命安禄山将同罗骁骑归还朔方,安禄山虽满心不愿意,然慑于李林甫之势,只好忍痛割爱,决定回到范阳后即遵令执行。
    安禄山到了华清宫的第三日,辰牌过后即入飞霜殿拜见李隆基,其叩见毕,就见陈希烈已立在一侧。
    李隆基看到安禄山大腹便便,一伏一起之时动作虽属迅捷,模样毕竟有些蠢笨可笑,不觉就咧嘴笑道:“安卿此腹甚大,其中到底装满了何物呢?”
    安禄山闻言,脸上顿时化为痴痴的憨态,他知道皇帝在取笑自己,就稍一思索躬身答道:“陛下,臣腹中更无余物,唯满腹赤心耳,臣持之以效陛下。”
    李隆基见安禄山答得机智,又复哈哈大笑,说道:“陈卿体态较瘦,若如安卿所言,陈卿的赤心就要小上一些。哈哈,朕之所以能在这里高枕无忧,多亏安卿持此赤心替朕戍边啊。”
    安禄山道:“臣实为陛下北境一走狗,如此保主平安,实为本分。臣在范阳,闻知陛下赐臣豪宅,心中感恩无比,又觉臣不过办了一些本分之事,却得如此恩宠,就深深不安了。”
    安禄山此前入京次数不多,陈希烈第一次近距离地发现他竟然如此会说话,不禁有些惊愕之感。
    李隆基看到安禄山如此恭顺,心中更喜,说道:“不过一处宅子,又值什么?安卿此前入京无栖身之处,倒是朕失于计较了。嗯,朕此前曾经与陈卿商议一回,安卿有军机征战之能,若偏居一隅有些亏待,你此次就不用回范阳了,朕授你为兵部尚书如何?”
    安禄山闻言大惊,他在东北境经营多年,若一旦离之,岂不是前功尽付流水?若今后入京为兵部尚书,名声好听,然对信奉实力为上的安禄山殊无新意。他见机甚快,瞬息间心中已有计较,遂“扑通”一声跪伏在李隆基面前,叩首道:“陛下待臣皇恩浩荡,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答万一。臣刚才说过,臣之所以能替陛下办一点小事,无非北门走狗而已。臣愿意永远替陛下看守北门,无能无才领兵部尚书之职。”
    安禄山不愿就职兵部尚书,颇出李隆基和陈希烈意料之外,李隆基心中大起感慨,伸手搀起安禄山,叹道:“唉,莫非上天降卿来佐朕吗?多少人皆盼入朝为官,哪儿有人如卿这样安心在边鄙之地戍边呢?起来吧,安卿,你不愿入京,朕就依了你。”
    安禄山起身道:“陛下心系兵部,臣愿举一人。户部侍郎吉温能识军机,可堪入兵部为任。”
    李隆基不以为然:“吉温?他未曾经历军事,又如何有军机之能了?既然安卿不愿入职,此职就还由陈卿兼知吧。”
    “臣举吉温,不欲其任兵部尚书,将其调任兵部侍郎即可。”安禄山继续为吉温坚请。
    李隆基对此毫无兴趣,就含糊地答应一声,不作理会。安禄山察言观色,看到皇帝如此,也就知趣而返,又说到另一个话题:“陛下,河东与范阳两镇结合处的长城已然连起,其对防御外寇有些作用,然此段长城分辖两镇,若有外敌入侵,因所辖不一,易生掣肘之力。”
    “哦,莫非安卿想将此段长城统辖吗?然再往西去,终有结合处呀。”
    “陛下,河东镇与范阳镇相连,皆向北防御,微臣以为,此二镇由一个人兼知即可,如此可以协防。陈左相现兼知河东节度使,就将范阳镇也划归陈左相,臣专力主持平卢镇即可。陛下,臣还有一请,东北境所赖粮草皆需户部支应,那里离京中遥远,与朝中来往公文颇费时日,且易误战机。微臣以为,可使河北诸道上缴租赋直接划归平卢,如此就少了许多周折。”
    安禄山又在这里行以退为进之计了,他现在连战皆捷,李隆基岂容他退出范阳节度使之职?且陈希烈遥制河东节度使,无非一个空名罢了,边境之中最重一刀一枪的真功夫,李隆基绝对不会使两镇节度使空悬,那么他势必倾向于安禄山兼知。
    李隆基果然笑问陈希烈道:“陈卿,安卿荐你为两镇节度使,如何?”
    陈希烈躬身道:“陛下,军机大事,不可疏忽。臣居京城之中,难知边疆形势,如今身兼河东节度使已然战战兢兢,深恐有闪失,且臣未有边功,难识军机,如何敢再兼一职呢?陛下,臣今日想将河东节度使之职也一并辞了。”
    李隆基沉吟道:“嗯,陈卿说得有理,这空头的节度使,还是不挂也罢。杨国忠此前兼知剑南节度使,也是觉得对边事不利,遂荐鲜于仲通前去署理。也罢,安卿呀,这河东节度使一职,就由你兼知吧。另你所说的粮草一事,此前周折颇多,就准你所奏吧。今后河北道、河东道的采访处置使就由你兼知,边关所需粮草由此两道为主筹措,不敷之处再表奏户部给付。”
    安禄山闻言大喜,本想再推辞一番,又想到自己在皇帝面前皆为淳朴憨态,若虚意推辞弄不好会露出痕迹,遂再伏地叩拜,说道:“臣谢陛下洪恩。臣今后执掌此三镇,管教外敌不敢侵入一步,以保陛下无忧。”
    李隆基现在对安禄山既信任又倚重,本着“用人不疑”的想法,他什么都不想即新授安禄山此三职。陈希烈早就不想兼职河东节度使,如今好歹将此职送出,心中也灿烂无比。
    安禄山却在那里踌躇满志。若他从此兼知河东节度使,此三镇有天下最精锐之兵二十万人,则大唐天下之兵,安禄山就掌控了其中十之有四。至于他身兼两道采访处置使,就掌控这两道诸郡的官吏授任考课、赋租征收和刑狱之事,他此后就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了。
    君臣三人又叙话一番,李隆基忽然想起杨玉环的嘱咐,遂对安禄山说道:“朕险些忘了,安卿如今为贵妃的养子了。你为何不去拜见贵妃呢?她好像有什么事儿找你来着。嘿,你说胡人规矩先母后父,今日为何忘了?”
    安禄山答了一声:“臣该死。”然后躬身退下,急急离去。
    李隆基又向陈希烈说道:“陈卿近来可曾瞧过林甫?他此前身子一直挺好,为何突然之间就躺倒了?”
    陈希烈答道:“臣昨日刚去瞧过李右相,神情还有些委顿。臣问过太医令,他说右相此病实在难知其因,只好开一些调气理络的方子调理而已。”陈希烈想说李林甫患病许是因为年迈的缘故,然想起皇帝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不过比李林甫小了两岁,话到嘴边又咽入肚中。
    李隆基却没有这些忌讳,脱口说道:“莫非大限将至吗?唉,林甫劬劳一生,为国家贡献良多啊!陈卿,就让他好好将息,朝政的事儿就须你多担待一些了。”
    陈希烈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望。只是臣才疏智浅,虽尽全力,犹难妥当署理。臣以为,御史大夫杨国忠颇有吏治之才,若朝政之事让他分担一些,对朝政其实有利。”
    李隆基微笑道:“想不到陈卿对国忠推崇备至,也罢,就授国忠为尚书左仆射,今后尚书省的事儿,就让国忠多署理一些吧。”
    君臣二人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陈希烈辞出。李隆基念起杨玉环,就步出飞霜殿前往九龙馆方向。
    李隆基刚刚拐过一个弯儿,就闻前面一片喧哗嬉戏之声。李隆基回视高力士道:“这帮宫人愈发无礼了,怎敢如此喧哗?”高力士为内官之首,出现这种事儿难辞其咎,遂快步越过李隆基,前去查看究竟。
    李隆基远远看到,右前方贵妃池前面簇拥着一帮宫女,她们将一个彩色的大包袱抬到一具彩舆之上,然后约有十名宫女抬着此舆在那里歪歪斜斜地行走,杨玉环被一帮宫女簇拥着立在池台上,目光随着彩舆的游移,不断地发出嬉笑的声浪。
    高力士快步奔了回来,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就向李隆基禀报道:“陛下,贵妃刚刚为安禄山行了三日洗儿之礼,再令宫女们将之裹入一个绣绷子之中,现在正在抬舆巡行呢。”
    李隆基闻言,想到一个巨胖无比的大肉团,生生被宫女们以布裹之抬起,就觉得此为天下最为滑稽之事,忍不住放声大笑。许是笑声太大,以至于笑弯了腰,几滴清泪也被笑出眼眶。高力士见状,急忙上前扶持。
    李隆基笑指前方道:“呵呵,想不到玉环还有这般手段,真正把人笑死了。高将军,玉环既有洗儿之礼,也须有赏赐禄儿钱物,你速去内库取出一些,这就送过去交予玉环之手吧。”
    自此以后,宫中之人皆呼安禄山为“禄儿”。
    李儒请来的异人为李林甫诊视一番,这名异人在李林甫身前很是拨弄了好一阵子,然后郑重地告诉李儒:若想减轻李林甫病情,别无他法,唯有李林甫能与皇帝见上一面,则病情就可缓缓好转。
    李儒闻言无比郑重,当即请见太医令,让他将这番请求向皇帝禀知。李隆基得闻后,认为病重的李林甫提出这个请求应当满足,意欲入李林甫宅中探视一回。
    高力士却觉得此举不妥,皇帝与李林甫年龄相若,如今李林甫病重,再让皇帝前去探视,分明想把李林甫身上的晦气转到皇帝身上嘛。高力士既有此思,又不便向皇帝谏止,就暗暗找到太卜令密密嘱咐一番。
    太卜署掌卜筮之法,太卜令既得高力士之令,就到了李隆基面前摇唇鼓舌一番,先阻止皇帝的探视之行,又为李隆基献上一计。
    是日艳阳当空,李林甫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庭院之中,然后向西方注视。片刻之后,只见一行人登上飞霜殿之侧的降圣阁,居中的一人手执红巾向李宅中招摇,观其模样,正是当今圣上李隆基。
    李林甫见状老泪纵横,心中感激皇帝圣眷,就带领家人跪下向李隆基遥拜。
    众人将气喘吁吁的李林甫扶入榻中,李林甫调息半晌,方眼含泪花道:“哦,圣上还是体恤老臣啊。”
    李儒道:“是啊,自今以后,父亲的身子就会一日日地好起来。”
    李林甫又闭目歇息片刻,缓缓说道:“圣上怎能授予安禄山如此多职呢?假以时日,又如何能制之呢?唉,连兼三镇节度使,又为两道采访使,不可如此啊。”
    李儒看到父亲身体如此沉重,还在虑心朝政之事,心中不以为然,就劝说道:“父亲经过方才一番劳乏,已费力不少,还是少说话为佳,将息要紧啊。”
    李林甫又叹了一口气,身子折转过去,于是沉沉睡去。
    李隆基与杨玉环既收了安禄山这名大胖养子,少不了在宫中赐宴演乐。李隆基不顾六十八岁高龄,想起华清宫为与杨玉环定情演舞的美妙之所,遂令再演《霓裳羽衣舞曲》,他抖擞精神或操鼓,或吹笛,杨玉环或歌或舞,二人又在台上尽兴一回。《霓裳羽衣舞曲》演练至今,虽细微之处也被修饰得圆润自如,整曲清雅飘逸,实为最纯熟的神仙之曲。
    这日晚间宴饮之后,安禄山请道:“陛下、娘亲,禄儿想献舞一曲,以为助兴,不知能允否?”
    李隆基瞧着安禄山那过膝的腹皮,笑道:“卿果然能舞否?朕瞧你行路尚需二人挽扶,又能舞何曲呢?”
    “禀陛下,禄儿最善胡旋舞。”
    杨玉环闻言,不禁笑得花枝乱颤,似要背过气去。她笑指安禄山道:“呵呵,好笑死了。禄儿若缓慢而舞,许是能撑持,胡旋舞起舞即需旋转如风,哈哈,你能转几圈呀?”
    安禄山正色道:“禄儿曾闻贵妃娘亲也善胡旋舞,禄儿就请娘亲下场,我们共舞如何?”
    杨玉环笑色未改,轻轻摇手道:“罢了,你先独舞一回,让我们先开开眼。”
    安禄山于是走往侧殿换了一身软衣,再踏上一双软底靴子,然后登上矮台,就听《胡旋曲》缓缓奏起,安禄山依节点缓缓起舞。《胡旋曲》的节点由缓变快,安禄山的身子随其左旋右转,一个胖大身子转眼变成了一具撑满风的斗篷似的,果然旋转如风。
    李隆基与杨玉环惊愕得睁大了眼睛,他们想不通,模样蠢笨的安禄山,何以置身《胡旋曲》中之后,居然变得如此敏捷?
    安禄山在那里左旋右转不知疲倦,虽千匝万周不知终曲何在。有诗赞道,此景“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此舞由一个胖大之人演来,似乎别具韵味。安禄山舞到曲终之时,一足着地立于圆毯之上,另一足微跷,双臂高举于顶,随旋转之惯力单足旋转,身子披帛飞扬,极具美感。
    舞曲渐渐远去,安禄山俯伏在地向李隆基和杨玉环叩拜。
    李隆基大喜,急唤安禄山平身,又面向杨玉环感叹道:“看来突厥人最善胡旋舞,昔日武延秀不过在突厥营中居住了一段时辰,回京后其舞技竟然冠绝长安城,还赢得了那个悖逆庶人的芳心。只怕武延秀再生到了安卿面前,其舞技也会落在下风。”
    杨玉环笑道:“是啊,不料禄儿舞技,竟然妙绝如斯。禄儿,你且歇息一阵,我现在有意与你共舞了。”
    安禄山舞蹈时身段虽迅捷,毕竟两腿支撑着比常人逾倍的体重,如此舞动一曲,早累得气喘吁吁,周身大汗不断。若现在再与贵妃共舞,简直是欲要其命。看到贵妃如此关怀自己,他急忙谢恩,也就顺水推舟到侧殿歇息片刻。
    舞曲间隔一会儿再复响起,杨玉环这时身着一袭葱绿的舞衣轻盈上场,安禄山此时又换上一身银白色的干燥软衣随后上场。当舞曲节点渐密时,就见台上的二人早旋转成一个胖大的白蘑菇和一株青翠的水葱,两者间或交叉而舞,更显风致。
    李隆基看得高兴,就在那里连声叫好。其他从观之人看到皇帝如此尽兴,少不了随同喝彩,场面上于是欢声一片。
    杨国忠为少数几个陪观之人之一,他一面大声喝彩,一面瞧着安禄山那肥硕的身子暗自思索:安禄山边功卓著,如此得皇帝宠幸无比,此事无可置疑。然安禄山入华清宫没有对自己这个新贵有任何表示,却巴巴地跑到李林甫宅中殷勤拜望,那么安禄山与李林甫的交情定非一般。
    至于安禄山找皇帝讨要了河东道与河北道采访处置使,此事最令杨国忠恼火:自己执掌天下财赋之事,生生地被安禄山扒了两个口子!
    然此授任系皇帝所为,杨国忠虽心中不满,终究无计可施。
    第二十一回 宰相再易两重天 南诏平乱六万兵
    安禄山在华清宫待了月余,又随同李隆基回到京城。当安禄山进入新宅之时,李隆基令重臣皆具礼往贺,又在花萼楼赐宴饮乐,安禄山由此深沐皇恩之中。他恃此势头,又向李隆基请求今后对有功将士可以不拘常格,超秩加赏,且先由朝廷写好告身,安禄山回到军中再填受封者的名字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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