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杨大夫忧心此事。贵妃不过出宫省亲,又如何成了被斥出宫了?杨大夫言重了。”
    高力士对杨国忠和杨玉环这对兄妹看法迥异。当初杨玉环能够入宫,那是出于李隆基与高力士的共同密谋而成,高力士在其中出力不少。高力士此后眼瞅着杨玉环渐至贵妃之位,对自己帮皇帝玉成此事大为满意。杨玉环生得风姿绰约,令人赏心悦目,自不必说。高力士最看重她性格活泼天真,兼而多才多艺,其陪伴于皇帝身边,皇帝便能有许多快乐,实为渐至暮年的皇帝的佳偶。杨玉环虽处贵妃之位,绝无弄权之心,既不像韦皇后那样插手朝政之事,也不像武惠妃那样在宫中迭施心机,无非有些妒嫉之心而已。高力士以为,妒嫉之心实为妇人天性,无伤大雅,因而对杨玉环最为满意。
    杨国忠不过为蜀中一闲汉,其作为贵妃的远亲入宫替皇帝计筹,不料由此平步青云,竟至如此显赫地位。观其现在势头,已然隐隐与李林甫分庭抗礼!高力士随侍李隆基身边多年,多少人物成为过眼云烟,高力士能知这些人物的禀性长短。大凡朝中显赫人物,其所恃皆有自身之长,即使如李林甫,虽张说、张九龄等人讥其无文,然他居相位能勤谨理政、掌控朝局、凡事循格循序而行,也有其长啊!杨国忠到底有何长处呢?高力士左瞧右瞅,实在瞧不出端倪来,最终认定他不过有些赌技而已。高力士昔年愿意在李隆基面前进些忠言,然李隆基近年来心性似乎有些变化,高力士虽对杨国忠行为看不惯,终究闷在心中,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杨国忠现在看到高力士面色平淡,将杨玉环出宫说成省亲,心中不明其意,又央求道:“唉,想是高将军不知呀,下官刚从杨铦宅中出来,得知玉环一直以泪洗面,实在不知有何变故,故急急入宫向高将军讨教。”
    高力士当然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其对虢国夫人淫荡成性也颇为不满。贵妃上次因妒曾出宫一次,虢国夫人岂能不知?杨家富贵至今,皆为沾了贵妃的恩泽,她却不识后果与皇帝暗度陈仓,岂非昏了头吗?他当然不对杨国忠说知详细,又微笑道:“贵妃省亲,许是思念逝去的父母,由此垂泪,那也是有的。”
    杨国忠明白高力士在和自己打哑谜,由此说些鬼话,遂再请道:“玉环许是乍离宫中,由此睹物思旧,方才垂泪。高将军所言不错,下官倒有些大惊小怪了。乞高将军转呈圣上,玉环如此垂泪,若时辰久了会伤身,她若能回宫到了圣上身边,心境许是会好起来。高将军,下官唯有再次叩谢了。”
    杨国忠说毕,又复跪倒叩首。杨国忠来时的路上暗思请求高力士之道,高力士实为皇帝身边一等一的人儿,此人待皇帝忠心无比,又口碑甚好,自己若奉财货央求,高力士绝对不取。他想到最终,觉得唯有以真情感动之,许是有些作用。
    高力士将杨国忠搀起来,责怪地说:“杨大夫不该行此大礼。请杨大夫放心,咱家为圣上和贵妃面前的老奴,但凡有利于圣上和贵妃之事,实为老奴分内所当。请杨大夫勿复为虑。”
    杨国忠得到高力士的这句话,悬着的心方才落下一些。
    其实杨国忠不知,高力士早觑破了李隆基的心事。举目天下,能陪伴皇帝身边并给皇帝带来长久愉悦的妇人,唯杨玉环一人而已,则皇帝必定难舍杨玉环。只不过眼前皇帝和贵妃皆在气头上,须使他们彼此平静数日,到了该说话的时候,高力士再适时进言,效果更佳。
    高力士此后观察李隆基,发现他此次神情与贵妃上次出宫时相较,有了不少变化。杨玉环上次出宫的翌日,李隆基即在殿内动辄责打宫人,显示出其心境颇为烦躁。杨玉环此次出宫已到了第三日,李隆基犹平静如初,未露烦躁模样。
    莫非皇帝果然对贵妃没有挂念之意了吗?或者皇帝此次与虢国夫人暗通,由此愧对贵妃,而故做镇静?高力士心中猜疑不定,就决定向皇帝试探一回。
    李隆基此时来到勤政楼,正在那里阅读堆积下来的奏书。他静静地看了一个多时辰,感觉眼睛有些疲累,遂从御座上起身在殿内踱步。看到高力士在侧,其笑眯眯地说:“高将军,我刚才读了杨国忠的奏书,他言说今岁税赋又可增加一成。呵呵,看来人无完人,能通一艺就成。杨国忠若非有了这些职使,又如何能瞧出他的手段呢?”
    自王鉷自尽后,其身兼职使皆归杨国忠,遍视朝中诸官,杨国忠实为官职差遣最多之人,计有:
    散官:银青光禄大夫。
    职事官:御史大夫。
    使职差遣:判度支事、权知太府卿;两京太府,司农出纳、监仓、祠祭、木炭、宫市、长春、九成宫等使,两京勾当租庸、铸钱等使;蜀郡长史、持节剑南节度、支度、营田等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处置使。
    爵位:弘农县开国伯。
    高力士听到皇帝赞许杨国忠,他此时正在思索杨玉环的事儿,闻言后心里就多了些轻松。因为皇帝既然认可杨国忠,说明杨玉环在皇帝的心中位置未改。高力士始终认为,杨国忠之所以能飞黄腾达,固然与其本身善于逢迎皇帝和计筹有干系,最重要的还是缘于杨玉环的宠遇。高力士心中这样想,口中就随口答道:“是啊,杨国忠最善樗蒲计筹,最为精细,不可让赋税流失一厘,想来赋税日增了。”
    李隆基斥道:“你明显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心思?赋税增加与樗蒲有何干系?如何就扯在一起了?”
    高力士急忙躬身答道:“臣胡言乱语,乞陛下责罚。”
    李隆基哈哈笑道:“我们随便说话,哪儿需要动辄加罚呢?”
    高力士见皇帝心境尚可,急忙拱手说道:“陛下,臣刚才走神,实为有罪。陛下刚才提到杨国忠,臣心间由此念起贵妃了。”
    李隆基见高力士提起杨玉环,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斥道:“我们好好说话,为何又提到这名悍妒之人?真是好没来由。”
    高力士眼观李隆基的神色,见他虽笑容顿失,毕竟没有恼怒之色,遂知经过这数日的平复,他的心间已归于平静,遂说道:“陛下,贵妃不明不白出宫数日,想是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若使其就戮,也须将之戮于内宫,安忍取辱于外哉?”
    李隆基听完此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上前摸了摸高力士之头,说道:“我还以为你发烧乃至呓语呢。嘿,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戮她了?她执意要出宫,难道让我死乞白赖拦下她吗?”
    高力士闻言心中大乐,看来皇帝依然难舍杨玉环,所以有了眼前的尴尬场面,他于是请道:“贵妃出宫已有三日,不知她在外面如何?臣若得陛下允可,就前往探望一回?”
    “哎,你着急什么?她那执拗的性子,须好好磨炼一回。就让她好好静思一段时日,否则她入宫后动辄与我翻脸,反为不美。”
    高力士心中暗笑,原来皇帝心中还有这般思虑,分明想拿捏杨玉环一段时日。他稍微沉思片刻,继而言道:“陛下,贵妃性子刚烈,她出宫数日,难明陛下心思,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呢?”
    屈指算来,李隆基与杨玉环自从骊山成就好事,至今已有十余年。李隆基从杨玉环那里得到过无数欢乐,他们共演舞曲,有相同的志趣和言语;或游赏诸景,杨玉环笑靥如花,每每说出话来让李隆基妥帖无比,李隆基甚至为之取了一个“解语花”的名号,由此可见他们二人心意与言语交融甚洽。今日高力士危言耸听,李隆基明白他有夸大之嫌,心间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他们现在二人实为斗气,若由此酿成祸端,殊非李隆基之愿。
    他沉默片刻,说道:“也罢,你就携带一些御膳去瞧瞧她吧。是啊,一别数日,她千万不要闷坏了身体。”
    高力士知道,这场闹剧已然接近尾声了。
    及至高力士入了杨铦宅,杨氏兄妹看到高力士携来御膳,再忆起杨玉环第一次出宫的情景,知道此行系皇帝示好之意,皆喜上眉梢。杨玉环见了高力士,又是泪飞作雨,少不了一番满含悔意的哭诉。
    高力士此时暗暗笑道,皇帝与贵妃真如冤家似的,两人同时使性分开,又很快有了悔意,还要劳动这一干子人跑腿传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杨玉环叙说一番,忽然拿起剪刀来,高力士见状大惊,还以为她要有自戗的举动,作势欲扑。杨玉环摇头止之,然后撩开头上青丝,挥剪剪开一绺,又从身上取出一方粉红色的锦帕,将青丝放入裹起。
    杨玉环将之递给高力士,说道:“妾青丝一缕,请高将军呈于圣上面前,圣上由此定知妾之心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杨玉环剪发代首,实有与李隆基诀别之意。高力士接过锦帕,已然读出了贵妃的断发之意:若李隆基不再召贵妃入宫,任其流落宫外,她自会杀身殉情,从此与君绝。
    高力士细心无比,似不经意间将剪刀轻轻拿起,然后宽慰杨玉环道:“老奴前来,即为圣上有意驱使。老奴回宫之后,定向圣上陈情,三日之内务必使贵妃返宫。就请贵妃不可再伤怀落泪,否则圣上见到贵妃时,看到贵妃因伤神而凋颜,说不定会怪罪贵妃之兄侍候简慢呢。”
    杨玉环脸上方有了一些笑意,说道:“高将军待妾以殷勤,妾深谢高将军。请高将军放心,妾定会自重身体,请转呈圣上勿以劳心。”
    “如此就好,老奴这就告辞了。”高力士到了外房,将剪刀交予杨铦,嘱他务必使人环伺贵妃左右,不可出丝毫差池。
    李隆基掀开锦帕,看到那缕青丝,脸上大惊失色,连声说道:“罢了,罢了,高将军,你速去将她召回吧。我知道她外柔内刚,言出必践,若一时想不开,什么样的事儿都能做出来。哼,她若非如此性子,也不会动辄出宫了。”
    高力士听到李隆基话音中犹有愤懑之情,心中又是一阵暗笑。大凡后宫妃嫔,在皇帝面前皆为恭谨模样,哪儿有人敢如杨玉环一样动辄使性子?所谓爱之深、恨之亦深,皇帝与贵妃为这句话做了很好的诠释。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至于李隆基与杨玉环会面后如何言语,与上次出宫后的会面情景大致相似,即是礼遇如初,宠待益深。杨氏兄妹与高力士跑腿说合有功,李隆基皆予重赏,独将虢国夫人抛在一边。
    杨玉环还在杨铦宅中之时,已说过从此不见虢国夫人的狠话,杨家之人觉得此女行为放浪,差点儿断了杨家恃宠的根本,由此同仇敌忾。虢国夫人从此不得入宫,也就少了昔日的许多威风,只好紧紧靠拢杨国忠。她此前瞧不上杨国忠的发妻,每每出口皆呼之为“娼妻”,现在无人答理,只好与杨妻过往渐密,似为亲姊妹一般。
    李林甫现在对吉温有了顾忌,觉得他既对安禄山示好,又对杨国忠献媚有加,这样活络之人不足以交托心事,由此渐渐疏远之。其实吉温仍然视李林甫为恩人,依旧待其忠心,只是李林甫能从细微处识出吉温活络心意,吉温不能感知罢了。可见仕宦场中以人划线,吉温既然得李林甫之恩发迹,就该步步跟随才是,他有此行,就犯了大忌。
    罗希奭此时依然得李林甫信任,是日晚间,他闻唤悄悄进入李林甫宅中。
    李林甫问道:“你此次巡边,何时能到蜀中呀?”朝廷六部每岁例安排人巡边,罗希奭现为刑部员外郎,此次与人结伴出京巡边。
    罗希奭答道:“禀大人,小可此行先赴陇右,再赴剑南,若到蜀中,当在两月之后了。”
    “嗯,杨国忠遥领剑南节度使,你们若到剑南巡边,当知南诏的近时形势吗?”
    南诏本为西南乌蛮及白蛮人的蒙舍诏,当时乌蛮及白蛮人共有六诏,因蒙设诏居南方,故称南诏。六诏之中,南诏势力起初偏弱,其首领皮逻阁眼光卓识,不像其他五诏那样在大唐与吐蕃之间摇摆不定,他一直归附大唐,由此得到大唐支持势力渐强,最终统一了其他五诏,被李隆基封为台登郡王,后进爵为云南王。
    皮逻阁死后,其子阁罗凤继为云南王。这阁罗凤年轻气盛,即位后又想向东兼并土地,此想法与大唐思虑不合,双方小有冲突,边关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罗希奭知道这些变故,却不明其中详细,就老老实实回答说不太清楚。李林甫为相十余年,其虽居京城,皆知天下细微。南诏的这些微澜他也心有体味,如此就思好一计。李林甫于是说了两个名字,并问罗希奭可否识得此二人。
    这二人系李林甫安插在剑南军的心腹之人,罗希奭此前在李林甫宅中数次遇到过,遂答应道:“小可识得他们。恩相的意思,莫非让小可到了蜀中去见他们?”
    “嗯,你去见见他们,并将这两封书信交予他们。他们若有回书,你就顺势带回京中吧。”
    罗希奭不敢多问,遂拜辞而去。
    陈希烈前次突然倒向杨国忠,令李林甫大为震惊,从此就对陈希烈有了许多戒心。他以往入宫请见李隆基的时候,往往带同陈希烈前往,自此后不愿答理陈希烈,入宫时往往独自一身。
    李林甫这日入宫后向李隆基禀报完诸事,又拿出数道请表,说道:“陛下,此为蜀中之人的请表,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接过请表,慢慢地看了一遍,发现这些请表皆为蜀中之人联名而写,其内容只有一个,即是近来南诏形势有些不稳,亟需剑南节度使杨国忠亲临蜀地,以就近赞画机宜。李隆基读完后蹙眉问道:“南诏一向与大唐亲密,为何近来颇有异动呢?”
    李林甫答道:“臣见了这些请表不敢怠慢,急召兵部与鸿胪寺相关之人问询究竟。看来这些请表所言属实,南诏形势之所以不稳,主要缘于二因。一者,自皮逻阁死后,阁罗凤继为云南王,此子行事有些刚猛,与剑南属吏交往有些失措;二者,杨大夫遥领剑南节度使,自领职后未曾至蜀地一步,如此就失于就近署理,有了脱节之感,使阁罗凤难知杨大夫威仪,就缺少了震慑之功。”
    李隆基颔首道:“不错,卿言有理。哦,杨国忠现在兼职不少,头绪纷繁由此失措。李卿,你有人可荐吗?若有得人,可授其为剑南节度副使,也可替杨国忠分出些繁务。”
    李林甫笑道:“杨大夫精力旺盛,处事得宜,若令杨大夫专注一些,其实不用再授副使。”
    李林甫深明杨国忠此时的心性,杨国忠春风得意,最欲揽权,恨不得将朝政大权皆集于其手。譬如剑南节度使一职,他不置一事,却最爱此职的威风,像出行华清宫之时,即以此职建纛,他断然不会轻易丢手的。
    “哦,卿意欲何为呢?”
    “臣以为,可遣杨大夫入蜀地镇抚一段时日,以杨大夫之能,其亲掌此职后威力顿现,那阁罗凤见杨大夫亲临,定知朝廷专注剑南,他从此定会敛行低眉,不敢再有异动。”
    李林甫派罗希奭入蜀地联络,让蜀人联名上请表,催杨国忠亲署剑南节度使之职,即是想让杨国忠离开京城,使其渐与朝政疏远,此为釜底抽薪之计。
    李隆基闻言,当即明白李林甫的真实心意,然李林甫建言合理,他也无话可说。就内心而言,李隆基渐增杨国忠之势,其实是要用他来牵制李林甫,现在渐入佳境,李隆基其实不想让杨国忠离开,他于是沉吟道:“国忠长于理财,未曾亲历军中之事,他是否亲身入蜀地,其实无碍吧?”
    李林甫前来之时早已想好劝说皇帝之计,见皇帝话中透露出不愿杨国忠离京的意思,遂微笑道:“陛下,如今大唐国势鼎隆,最具震慑之力,遂使四夷来朝。国家势强,边将其实不用兴兵弹压,以势抚之即可。杨大夫为陛下重臣,又身兼诸职,他不用识军机之事,只要赴蜀地走一遭,即可令南诏心惊,从而稳定边陲。”他见皇帝沉吟不言,又继续言道,“陛下,臣之所以如此认为,其实有诗为证。”
    “有诗为证?卿欲言何诗呢?”李隆基知道李林甫缺文少墨,今日却主动谈诗,就觉得有些奇怪。
    “臣近来偶读岑参之诗,最喜《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与《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二诗,现抄录于此,请陛下御览。”
    李隆基先读《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一诗,就见其中写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李隆基再读另一首诗,仅看完“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数句,就击节赞道:“果然好诗,其迥拔孤秀,语奇体峻,意亦造奇,实与李太白相似。李卿,朕此前曾听闻过岑参的诗名,他现在何处呀?”
    “禀陛下,岑参原为河西节度使府书记,现调至安西节度使府判官。”
    “哦,此人诗才卓著,堪当重用。”
    李林甫今日献诗并非替岑参美言,其意指杨国忠。李林甫为相多年,既减少会试得中者的数量,又将得中者多授以散阶之官。他要努力营造一个四平八稳的局面,不肯让有才之人崭露头角。现在皇帝欲重用岑参,他先含糊答应一声,继而言道:“陛下,臣读过此诗,深叹我朝边功,早已凌于汉武帝时代之上。察以往朝代,少有将边塞之事入诗,如今‘边塞诗’蔚为风尚,其中彰显陛下文治武功之功业。”
    李隆基见李林甫拐弯抹角,终于将话题扯到杨国忠赴蜀之事上,心中甚赞此人用心良苦,遂微笑着说道:“若如卿言,国忠势必入蜀地走一遭,如此方能解剑南之危局么?”
    “臣以为是这样,乞陛下圣裁。”
    “也罢,就令国忠克日出京,就由卿代为转述吧。”
    李林甫终于说通李隆基,心中就惬意万分。他拜辞李隆基返回中书省,行在路上又在琢磨下一步的行动:只要杨国忠能够顺利离京,其势顿时失却大半,那么再施巧计,管叫他有去无回!李林甫想到此节,心中又泛出不屑之意:一个成都街头的混混,还敢妄想与自己相抗,真正瞎了眼了。
    杨国忠听罢李林甫笑吟吟地转述了皇帝的旨意,心中顿时感到五雷轰顶。他出了中书省,也不回自己的衙中,竟然不知不觉进入了京兆府。自从鲜于仲通入京以来,杨国忠将之视为心中的倚靠,每遇大事皆要与其商议。
    鲜于仲通眼见杨国忠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有大事发生,遂将他迎入侧室问询究竟。
    杨国忠将皇帝旨意说了一遍,最后黯然说道:“圣上遣我出京,这些身兼的差使眼见毫无用处。唉,早知如此,我干吗要兼知这个劳什子的节度使?!”
    鲜于仲通思索一阵,然后坚决地说道:“若杨大人出京赴蜀,未必是圣上的心意,其中定有李林甫的‘功劳’。下官此前得闻一些蜀地传来的讯息,恐怕与此事有关。”
    “什么讯息?”
    “前时罗希奭去蜀地巡查边事,其身在蜀地未走,就有人联名上书。下官得讯后曾百方打探上书内容,奈何他们口风甚严,未曾询问出来。今日看来,这些上书许是与大人有关,定是出于罗希奭指使。”鲜于仲通虽入京为官,蜀地的讯息仍畅通无比。
    “依鲜于兄猜测,让我入蜀定为李林甫的阴谋吗?”
    “应该是这样!圣上现在日益倚重杨大人,哪儿肯让杨大人离京呢?”
    杨国忠恨声道:“这个老不死的奸相,竟然敢动我的心思!鲜于兄,此为李林甫的阴招,然他毕竟说动圣上有了旨意,如何是好呢?”
    鲜于仲通沉默一阵,方缓缓言道:“圣上心意到底如何?杨大人其实不知。依下官之意,杨大人这就速速入宫面见圣上,届时请杨大人察言观色,以探圣上真实心意。”
    “若圣上坚意让我入蜀,如何是好呢?我不想入蜀,又以何理由向圣上申明呢?”杨国忠此时已六神无主,心中毫无主意。
    “嗯,若圣上坚意让大人入蜀,大人也不可与圣上硬抗,可顺势拜见贵妃,让贵妃向圣上求情。至于理由嘛,大人身兼诸职,若入蜀则无法处置,即为现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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