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假期过后的1948年1月6日,法庭继续对东条英机的庭审。

    季南问:“你在口供书中说,对美国、英国、荷兰的战争,是由这些国家诱的,是因为1941年7月26日,上述国家了资产冻结令,于是日本才下定了开战的决心,是吗?”

    东条英机回答:“是!”

    “上述国家资产冻结令,目的是什么?你清楚吗?”

    “我不用去清楚!我清楚的是,美国冻结了我国在美的全部资金,英国和荷兰也马上仿效了美国,我国和英国、荷兰之间当时还存在着贸易航海条约,英国、荷兰冻结日本资金是违反条约的非法行为。由于美国、英国、荷兰冻结资金,我国损失了一半以上的贸易,日本过去8o年的艰苦辛劳全部落空。美国进而又于8月1日了石油输出禁令,种种这些,才逼迫日本向他们宣战!”

    “因为冻结了资金,而且石油输入被禁止,导致了日本动的侵略战争将陷入困局,缺少了石油,你们的飞机、军舰将无法开动,是吗?”

    “对于美国、英国、荷兰的行为,我认为,他们这是先向日本宣战。”

    “怎么解释?”

    “你刚才的提问已经解释了你们国家采取这些行动的目的,他们这是在帮助日本的敌人,既然是这样,日本当然只能理解他们这是在向日本宣战!”

    “于是,日本政府就下决心向上述国家开战了是吗?”

    “是!”

    “那么,你已经对法庭说过,日本天皇爱和平,是吗?”

    东条英机一愣:“是!”

    法庭有了骚动。

    季南接着问:“你还说日本臣民谁都不会不听天皇的命令,是吗?”

    东条英机有点紧张了:“我说的是我作为一个国民的感情,这和天皇的责任不是一个问题!”

    “但你实际上不是对美、英、荷开战了吗?”

    “是我的内阁决定的战争。”

    “那场战争不打不行,裕仁天皇的意思是打吗?”

    东条英机扭动了一下身体:“也许意思正相反……总之事实是在我的建议、统帅部其他负责人的建议下,天皇勉强同意了。而且天皇爱好和平,在最后一刻仍抱着和平希望。即使开了战,也是这样。天皇的意思很明确,在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的诏敕中清楚地加上了这样的句子。而且这是根据天皇的希望,由政府负责加上的话,是说战争是万不得已的,并非天皇的意愿。”

    季南问:“天皇要是反对的话,战争是不是就不会生?”

    东条英机越不安了:“我已经反复说过,天皇没有任何责任。日本要活命的话,只有开战。”

    广濑一郎有些坐不住了。

    季南仍旧不动声色:“我问的是,天皇要是反对,战争是不是就不会生?”

    广濑一郎说:“我抗议!检察官的问题涉及到我们日本至高无上的君主,天皇陛下与本案毫无关系!我请求法庭马上制止检察官的这类问题!”

    卫勃沉吟着。

    季南面向卫勃:“尊敬的庭上,我请求就这个问题说几句,可以吗?”

    卫勃和身边的法官及梅汝璈小声交流了几句后说:“允许!”

    季南说:“作为席检察官,我想讲几句。现在坐在这个被告席上的被告们,事实上他们是对战争负有责任的人,除此之外要是还有人负有战争责任的话,我想也同样应该、也必须坐到这个被告席上来!”

    广濑一郎、东条英机大惊失色。法庭出现巨大的喧哗声。

    卫勃高声道:“肃静!”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看了看渐渐安静下来的法庭:“今天庭审到此结束。休庭!”

    法庭再次喧哗,众法官退庭。

    “看得出来,季南对美国政府和麦克阿瑟出于政治目的作出的不追究日本天皇战争责任的决定并不认同,但是他没有办法去公开对抗,甚至拒绝执行。所以,今天他在法庭上的话,可以看作是他在泄他的不满,也是在影射天皇本人应该是最大的战犯,是真正的罪魁祸。如果没有天皇的支持和同意,东条英机这些人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动这么大一场战争。”刘建业坐在酒馆的桌子前对梅法官说道。

    “他的话外音,我向所有在法庭上的人都能够听得出来。其实,我早就明白季南对这个命令十分无奈。他亲自在巢鸭监狱里提审东条英机那一天回来以后,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第二天,他在法庭上宣布不把日本天皇裕仁列入战犯嫌疑名单的时候,整个人一点神采都没有,根本不像平时的样子。”向哲浚说道。

    “老卫,就是那个卫勃**官,已开始的时候也是坚持主张要追究天皇裕仁的战争责任,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受审的。但是,据他私下里说,又是美国人在搞鬼,向澳大利亚政府施加压力,迫使澳大利亚政府放弃把天皇裕仁送上法庭受审的打算。”梅法官说道。

    “我敢直截了当地说,美国人这是在养虎遗患,只要没有对日本进行彻底的清算,迟早有一天,日本的军国主义还会死灰复燃,膨胀酵的。到时候,恐怕除了我们中国,连美国人也会被日本人再咬上一口的。”刘建业说道。

    “前几天,我在居住的饭店里还收到恐吓电话,说日本没有输给中国,要我们中国人都*出日本,*回支那去。我当时就向负责保卫的美国宪兵报警了。”梅法官说道。

    “很奇怪吧,这也就是你这位对日本人有一定感情的**官会这么想了。要是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刘建业说道。

    梅汝璈微微一笑:“我是很奇怪,这场战争是日本动的,这一切悲剧,也都是日本自己造成的。那些日本人为什么就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想这一切呢?”

    刘建业说:“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就象百里先生所说得那样,日本人只有羞耻感,没有罪恶感。他们不会为了他们所作的事情去真正忏悔,他们只会为他们失败了,没有取胜而感到羞耻。这样的一个民族,只要恢复一点元气,必定会卷土重来,当然,可能在方式方法上回合以前有所不同,但是本质上是不会改变的。”

    梅汝璈说:“其实,这些日本人代表了很多日本人,我不能理解,是日本侵略了中国,给中国带来了那么多的灾难和痛苦。而中国政府已经明确表示了宽恕,不让日本政府赔偿战争损失,为什么像他们这样的日本人还那么仇恨中国呢?难道,中国只有顺从日本的侵略和杀戮,他们才满意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是日本错了,是日本在作恶呢?”

    刘建业说:“他们只相信力量,只崇拜强者。他们认为强者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是完全应该的,也是很正常的,同样的,他们在比他们弱小或者落后的民族面前耀武扬威,肆意妄为,在他们的理解看来,那也是他们作为强者天生的权利。他们认为美国是比它们强大的强者,所以,日本向美国动战争是策略上的错误,但是,日本对象中国这样的贫弱的国家动战争,奴役其人民,掠夺其资源,在他们看来,则是很正常的。”

    梅汝璈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时间会改变日本人的想法。”

    “不,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刘建业很郑重地说,“日本放弃战争,宣布投降,不是因为日本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和罪恶,而是在军事上战胜不了世界盟国,对吗?”“这一点我同意。其实不看别的,就看他们天皇所的那道宣布战败的诏书,就没有宣布日本投降,而是使用战争终结的名义,还把自己打扮成为为了世界和平才主动结束战争的。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这样的一个极度虚伪无耻的政府。”向哲浚说。

    刘建业说:“所以,我当时从广播里听到这份诏书的时候,我简直就象马上抓着日本天皇的衣服领子,当面问问他,他在诏书里所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什么狗屁话。如果他承认了还好,如果他不承认,我就当面用枪逼着他把那份诏书吃到自己的肚子里面。”

    “那你一定会失望的,他在你用枪指着头的时候,肯定会承认自己所说的都是狗屁话。”向哲浚说。

    “所以,后来我一想,我问也是白问,他们一贯是说一套做一套,我要是相信他们所说的,我不就是被他们当成猴子耍了吗?连战败投降都要用那样的谎言来遮掩,他们说的话还能相信吗?”刘建业说。

    “我们中国人是可以不相信他们,但是美国人就吃这一套。你没看那位肩膀上有五颗星星的太上皇不就是被日本人哄的找不着北了吗?”向哲浚说。

    “所以,像美国人那样用正常思维去看待日本人,肯定会被他们玩的。只有像我们中国人这样吃他们日本人的亏太多了,他们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相信,才不会吃他们的亏。他们日本人最擅长就是皮里阳秋。”刘建业说。

    “如果日本不能真正反思,不真正忏悔和纠正自己的错误,悲剧也许还会生!”梅汝璈说。

    “不是也许,而是必然。我记得日本的一个先知说过这么一句话——日本的未来取决于是否能够将孔子的仁、佛陀的恕和基督的爱传承下去。日本的未来取决于日本自己。”刘建业目光闪烁,“也许我的话可能有些过激,但是,如果日本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作出深刻反省,如果未来的日本人和日本政府继续推行军国主义的话,总有一天,原子弹将会再次落在日本!”

    过了一会,刘建业说道:“我也希望不会生那样的悲惨事情,但是,我必须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日本人自己就会现,历史将会惊人的巧合!”

    梅汝璈说:“古g云吃一堑,长一智,但是,如果日本不能真正反省的话,恐怕真的要栽倒在同一条河里。”

    “如果是这样的啊,那也是他们日本人自己找的。历史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但是他们自己没有把握住。这就怨不得别人了。不过,我在想如果日本人下一次又动战争的话,日本在投降的时候,这几个岛上究竟还能剩下几个活人了。现在我们看原子弹已经很厉害了,可是也许不用多久,我们就能见到比现在的原子弹威力大上许多倍的武器了。那样的话,也许只要一颗那样的炸弹,整个东京就不复存在了。”刘建业说道。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没准会走到这一天。”梅汝璈说。

    “也许,那一天还会更可怕。”向哲浚说。

    第二天,法庭继续开庭。

    东条英机坐在证人席上。

    季南说:“先请你注意东乡外相给野村大使的通信的第一节:‘反复讨论的结果,这里基于政府、大本营的一致意见,决定了日美谈判的对策。以上对策只等预定5日召开的御前会议和帝国主要国策一起批准。请注意本次谈判是最后的谈判,我方的对策是名副其实的最后方案。’被告,你还记得这段文字吗?”

    东条英机回答:“记得非常清楚。”

    “这个甲、乙方案不是日本大使向美国提出的最后方案吗?”季南问。

    东条英机面带微笑:“用作外交上的最后方案吧。”季南瞥了他一眼:“这个事实不正是表示说明这种情况吗?不是说明联络会议采纳这个方案为最后方案,并向日本大使出了这是最后方案,对此不能再作变动的训令吗?”

    “确实说明了这些,但外交是有对手的,根据对手的做法再改变做法,这里面的余地,每个国家都有。”东条英机盯着季南,“我想请问阁下,你们美国和别的国家谈判的时候,也不会一上来就把底牌全亮给对手吧?”

    “现在是你被审判,你无权向我问!所以你的问题,我根本不屑作答!”季南也盯着东条英机:“注意我下面的问题……”

    东条英机哼了一声,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季南拿出一份材料:“第二天,东乡外相没有向野村大使下边的电报吗?‘上述方案不可能达成妥协时,作为最后的局面打开对策,准备出示乙方案,因此希望火通报美国方面对甲方案的态度。’”

    东条英机说:“非常清楚!”

    “第四节:‘本训令是帝国政府的最后方案,前电已经说过,事态相当紧迫,绝对不许拖延。’……这你又做何解释?”季南问。

    东条英机沉默。

    季南嘴角带笑:“回答我!”

    东条英机不紧不慢:“即使在今天,仍重新感觉到日本对日美谈判非常着急。”他看着季南,“这就是我的解释!”

    季南追问:“所以如你所说,你留了张底牌,是吗?”

    东条英机故作镇定:“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季南冷笑了一下:“你其实早就做好了不宣而战的准备,可你却让野村大使作出日本政府很想让谈判成功的假象,来迷惑美国政府,然后公然违反攻击前必须提出警告的海牙国际公约,指使日军突然袭击美**事基地珍珠港,是还是不是?”

    “不是!我们是先向美国政府宣战后,才袭击的珍珠港!”

    季南问:“你认为作为相动战争,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没有错吗?”

    东条英机左手撑在桌子上,挺起胸膛,对着季南强硬地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以前、现在、还有将来,我都认为那是正当的!”

    法庭一片喧哗。

    “那么如果你无罪释放的话,你还准备和同僚们一起重复过去做过的事吗?你还会让日本继续动侵略、动战争吗?!”季南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东条英机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盯着季南:“会!”

    与此同时,广濑一郎跳了起来:“我抗议!检察官这是不适当的反诘讯问!”

    季南根本没搭理他:“我宣布,检察团对被告东条英机的反诘到此结束!”他说完,拿起文件,也不回检察席,气冲冲地直接向外走去。

    东条英机慢慢摘下耳机,冲法官席鞠了一躬,在宪兵的带领下,走向被告席。

    梅汝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在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法官,也包括我,都以为这次审判最多只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内就能结束,可事实远远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计,这次审判居然历经了近七百来个日夜。抛开审判结果,我认为在某种角度看,这些战犯取得了胜利,因为,他们依靠庞大的辩护律师团,利用英美法系的空子,通过纠缠、拖延、否认及抵赖,又在这个世界上多存活了这么多的日子,这,就是他们的胜利。每次我想起这个,我的沮丧和愤怒就愈来愈强烈,也是在这种时候,我就提醒自己记住奥地利诗人玛丽亚;里马克所说的一句话:“挺住,意味着一切!”

    梅汝璈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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