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永希在医院住了近半个月的院,终于可以出院了,行动虽然还有点不便,但可以不坐轮椅了。她打了电话给报社,得知吴焕已经从美国回来了,接手了亚洲版的工作,立刻放下了心。

    在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孔令凯和殷永健为了殷永希该回哪个家而大打了一架。两人拳来脚往,用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虽然很快被闻风而来的保安给迅速拉开了,但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停车场围了一大堆人。

    孔令凯和殷永健各自站在停车场的一角,看着殷永希,三个人就在停车场站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孔令凯看着站立不动的殷永希哀求道:“希希,跟我回家。咱们好好谈谈行吗?”殷永健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孔令凯。

    殷永希走到他们中间,她转身对殷永健轻轻地说:“哥,你先回去吧,告诉外婆,我周末就去看她。”

    殷永健眼神莫测地看着殷永希,然后答应了一声,钻进车里,开走了。殷永希目送着他慢慢开走才走向孔令凯,孔令凯高兴地说:“希希,咱们回家。”

    他还要再说什么,看见殷永希苍白憔悴的脸色又闭上了嘴。等殷永希上了车,他动作轻柔地发动了车子,然后缓缓地开出了停车场。

    孔令凯拎着大包小包,带着殷永希回到家里,看到孔老太太坐在家里,有点惊讶。

    殷永希恍然想起,婆婆给的不知道第几个期限又到了,她是来验收成果的。她在心里自嘲地一笑,验收什么呢?她这片土地贫瘠,广种薄收,不,是只种不收。无所谓了,她要怎样就怎样了,殷永希和孔令凯折腾了三年多,早已心力交瘁。婆婆再说什么难听话也刺激不到她了。

    孔令凯有点不自然地说:“妈,你怎么来了?”然后讪讪地放下东西,对孔老太太说:“妈,您先坐,我让希希回去躺一下。她刚出院,身体不太好。”

    孔老太太语气冷漠地说:“她身体什么时候好过?就跟个美人灯似的,中看不中用,风吹吹就坏了,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孔令凯有点生气了,他勉强压抑了自己的火气说:“妈,你别说了!都说了这事不用你管,你现在还来说这个干嘛?”

    他边说边打开房门,想让殷永希进卧室,殷永希站着不动,孔老太太大骂道:“不下蛋的母鸡还留着干嘛?你别老护着她!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生不出孩子想抱养?没门!我坚决不答应!”

    殷永希嘲讽地一笑,这是孔老太太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咆哮了。她忍了千儿八百次,现在终于用不着了。她微笑着对孔老太太说:“妈,我就是生不出来,我就是想抱养,养一个跟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孩子,你能拿我怎么办?让我离婚?好呀!你问问孔令凯愿不愿意?您没发现您儿子长大了吗?他就愿意听我的话,就不爱听您讲话!他其实心里特别特别地烦您,你不知道吗?他对您阳奉阴违您看不出来吗?不过,就算看出来了您又有什么办法?您问问您儿子,看他舍不舍得和我离婚?您除了让我们离婚还有什么新鲜招数吗?没有?没有那您就省省吧。要有,我就在这儿等着!要离婚也行,现在就走,谁不走谁是孙子……”

    孔令凯在婆婆要跳起来大骂之前喊了一声:“希希!你别说话了!”然后目露哀求之色看着她,希望她能继续忍让一次。

    可是殷永希不想再忍下去了,对付孔老太太这种人,忍没用,只有比她更强,然后恃强凌弱,她才会低头服软。她从第一天就看出来了,可是她投鼠忌器,总是顾忌孔令凯的感受才会对她一忍再忍,反倒让她以为占了上风,一再欺压她。

    殷永希想到这里,冷冷地说:“每次你妈骂我,你都是让我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我的意见什么时候有人听过?”她转向老太太,继续微笑着说:“您需要的不是儿媳妇,是机器人。哦,不行,机器人还不能生孩子,你们还得让人给你们老孔家生孩子,那就给你们一个植物人好了,完美地满足您的所有要求。对了,我还想再问问您,您都跟我公公离婚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开口闭口老孔家长老孔家短的?老孔家的什么事跟您有什么关系?我林阿姨现在才是老孔家的媳妇,您算什么?”

    孔老太太气得暴跳如雷,她上前就想给殷永希一巴掌,被孔令凯拼命拦住了。孔令凯一边安抚他妈一边让殷永希回自己房间去。

    孔老太太像只母老虎一样在孔令凯的阻拦下左冲右突,冲着殷永希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让我儿子娶你!别以为你家里有几个臭钱就敢骑在我头上撒野!还没结婚你就和我儿子睡在一起,你还敢未婚先孕去做流产!这就是你们殷家的家教!你生不出孩子来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报应……”

    殷永希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听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果然人是不能犯错的,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总有一天会让你付出血淋淋的代价。身后传来孔令凯暴怒的声音:“妈!你闭嘴!你再不闭嘴就滚回你自己家去!我受够你了……”接着是孔老太太爆发的哭嚎:“……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连你也敢让我滚……”

    殷永希镇定地走进卧室,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四壁都是白色,头顶也是白色的吸顶灯,这不是她的家,这还是在医院里。她出院不到三个小时,又进了医院。

    孔令凯神情愁苦地坐在椅子上,看见殷永希醒来,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被更大的忧愁给代替了。

    殷永希起身坐起来,孔令凯忙给她把枕头放在她背后立起来,问她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东西。

    殷永希轻轻地挡住他:“我要回家。”

    孔令凯高兴地站起来说:“好,我们回家。”

    殷永希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还有残存的喜悦:“我要回外婆家。”

    孔令凯的面色变了,他急切地拉着殷永希的手问:“为什么要回外婆家?为什么不回自己家?”

    殷永希抽出她的手,淡淡地说:“我累了。我们的缘分尽了,再勉强下去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大的伤害。我们离婚吧!”

    孔令凯痛苦地坐下了,把脸埋在手掌里,殷永希就看见他的肩头一耸一耸地,然后有水滴透过他的手指缝漏到地上——他分明在哭。

    殷永希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为你而哭,请你珍惜他,因为他是真的爱你。可是,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不相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而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要不得不分开。

    她摸着孔令凯的头发,口气像个邻家大姐姐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小男孩:“你哭什么呢?你看我都没有哭。”

    孔令凯不说话,哭得更厉害了。

    殷永希又说:“你妈应该很高兴吧?我和你已经走到尽头了。她终于可以把我逼走了。”

    孔令凯抬起头来,露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像绝望的野兽一样低吼:“不!谁说我们走到尽头了?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不相信好好的我们就过不下去了!别跟我说什么有缘无份这样的鬼话!你从二十岁就认识我,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不是一年也不是两年,是整整八年了!殷永希,你就狠心这样抛下我,自己转身就走?殷永希,你好好看看我!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忍心离开我吗?”

    孔令凯紧紧地抱着殷永希嚎啕大哭。以往不该哭的时候都是殷永希在哭泣,现在到了真正该哭的时候,她反而没有了眼泪。

    在孔令凯和殷永希的这段感情里,看起来是殷永希天天粘着孔令凯,可一旦殷永希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舍不得放手死也不肯分开的反而是孔令凯。天蝎座的殷永希骨子里就是这样刚烈和决绝。

    殷永希最后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外婆家。她住到了顾莹的家里。当年她不听外婆的话要结婚,现在她也没脸告诉外婆她要离婚。

    顾莹从家里搬出来后,因为怕合租麻烦,她一个人在外面租了个两居室,每月收入一多半花在房租上。现在殷永希提出要寄居并分担一半房租,顾莹求之不得。

    她一边给殷永希要住的房间换床上用品,一边问她:“希希,你真的不回去了?跟孔令凯吵架就吵架吧,在我这里住两天,孔令凯一来接你,你面子和里子都有了,矫情两天跟他回去得了。”

    殷永希坐在窗前的大椅子上,淡淡地说:“你不懂,我们这不是吵架,是走到尽头,没办法再在一起了。再要勉强生活在一起,他也痛苦,我也痛苦。”

    顾莹边套被子边说:“我看孔令凯那样子不会轻易分手。以前老觉得你爱他多一些,没想到动真格的了,他反而是看不开的那个人。想当初你们俩爱得死去活来,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才结婚,现在说分手就分手,还让我们这些没结婚的怎么相信爱情?”

    殷永希伸出手,借着窗前的透过来的日光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然后才道:“真想说句欠抽的话——感觉不会再爱了!”

    顾莹凑过来作势要抽她:“知道欠抽就别说这句话!”两人笑闹成一团。

    晚上顾莹做了饭,两人吃完饭,殷永希要去洗碗,顾莹伸手拦住了她:“别动,大小姐!知道你不喜欢洗碗,我来吧!这顿我全包,算给你接风,以后你管买菜做饭,我管洗碗!”

    殷永希笑着松了手。顾莹乒乒乓乓在厨房忙了一阵,终于把碗洗好,殷永希在旁边看着说:“照你这种洗法,不知道被我婆婆骂多少回了!”

    顾莹白了她一眼说:“不这么洗还怎么洗?难道她连洗个碗都要管?”

    殷永希苦笑:“我每一次洗碗,她都要在一旁监督,每一次洗完了,不管我洗得多干净,她都要再重新洗一遍。做饭也是这样,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嫌油多盐多,从来不吃,要重新自己做。如果我不做饭,她就要说我娇气,是个美人灯,中看不中用,什么家务活也干不了。”

    顾莹怒道:“这老巫婆怎么这么讨厌!我要是你,我早跟她翻脸了!”说完又疑惑地问:“希希,我记得你不是包子啊?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不忍又能怎么样?她是孔令凯的妈,我可以不在乎她,但我不能不在乎孔令凯的感受。她就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所以才一次比一次过分。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和孔令凯回不到从前了,对他妈也没必要忍着了。我以后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话了,不用再顾忌任何人的脸色了。和孔令凯分开固然难过,但是想起这种自由的感觉,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希希,你真的变了好多。”顾莹惋惜地说。

    “变化也没什么不好啊!”殷永希故作轻快地说:“谁能永远一成不变呢?不变反而是错的。周围的环境都变化了,人还不变,那就只能等着受罪了。”

    两人说说笑笑洗完了碗,顾莹去自己房间上网,殷永希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习惯性地上网去看孔令凯的微博。明明告诉自己要放手,但殷永希就是忍不住要去关注孔令凯的生活。

    她的一颗牙蛀了一个大洞,白天去看牙医时,医生说要三次才能彻底治好,第一次只给她用了杀神经的药,现在药效过去,这颗牙齿开始隐隐作痛。她一边忍着痛,一边点开了孔令凯的微博,里面“好友在听”里是迪克牛仔的一首老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殷永希带着耳机,听着里面迪克牛仔沧桑的声音唱着:“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殷永希看着镜子里牙齿上的那个大洞,忽然间想到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婚姻,就算把那个洞补上也会看得出裂痕,也不是原来那颗完美无缺的牙了。在婚姻生活中,她没有好好经营,就像这颗蛀牙,越来越大,终于无法挽回。

    殷永希泣不成声,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把面前的键盘都打湿了。顾莹透过半开的门,看到殷永希痛苦不堪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也酸酸的,想走过去安慰她却又止住了脚步。殷永希还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坚强,自己又何必去打破她这种伪装呢?就算是最要好的闺蜜,也不能代替爱人。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明天请假,暂停一天更新!作者又去跑签证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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