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以为自己死了以后,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忘记殷边瓷,忘记夏贵妃,忘记与殷边瓷之间的纠缠不清,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令她讨厌的地方。

    然而沉甸甸的身体,在下一刻莫名变得轻盈起来,连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都消失不见了。

    她不是死了吗?

    糖心一阵疑惑,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甚至还能轻松地跳上两脚。

    这也太奇怪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啊,为什么现在不仅一点伤势没有,反而还能活蹦乱跳?不过当糖心低下头的时候,却看到另一个自己,正静静躺在血泊中。

    糖心简直吓坏了,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可惜周旁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包括林靖、凤雪砂、在场所有暗卫,他们俱在为眼前一幕而震惊,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慕容糖心。

    此时殷边瓷已经下马飞奔过来,只是当临近糖心的时候,他脚步有些不稳,像是失去支撑一般,踉跄着跪在地上,缓缓将满身是血的糖心抱在怀里……

    “皇上……”

    来不及了,最终还是来不及了,林靖哀然地领着众暗卫下跪,本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但殷边瓷的表情却是出乎寻常的平静,甚至还用袖角轻轻拭去溅在糖心脸上的血渍,这种冷静,看得人心惊肉跳。

    可林靖明白,人往往在痛到极致时,便是哀莫大于心死,东楚帝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但是慕容常对皇上的重要性,林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否则在得知慕容常在失踪的消息时,皇上又岂会出动大批暗卫,恨不得把整座国都翻个个儿来?只有他知道,那个在城楼上接受百姓欢呼看去微笑如风的东楚帝,在听到他一次次寻找无果时,那只始终握得死紧的手,简直能将栏杆给攥断了。

    “糖糖?糖糖?”殷边瓷抱着她,宛如面对襁褓中熟睡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开口呼唤。

    糖心站在旁边急得张牙舞爪,可同样的,无论她如何喊叫,殷边瓷也是看不到她。

    “对不起……”殷边瓷轻轻说着,“朕带你回去……”

    糖心想说她再也不愿回宫,再也不愿看见他,她伸手去拽自己的身体,孰料整个人却是穿透了过去,而殷边瓷已经打横抱起“自己”,策马离去。

    沁吟宫院内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人,连太医也不得而内,自从东楚帝回来后,就把自己与死去的慕容常在关在一起,这事光是想想,就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当然,现在的糖心飘过众人,毫无压力地便进入了寝宫,她看到殷边瓷已经拿帕巾替“自己”擦净了身上的血渍,正坐在床边,痴痴地摸着她光滑似玉的小脸。

    有些事情纵使太难以置信,但糖心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原来她真的已经死了,而今的她,只是一缕幽魂。

    有脚步声响在背后,此刻敢擅自闯入的人,恐怕就只有云寒夫人凤雪砂了。

    “她是自刎的,也算是得到应得的报应了。”凤雪砂几乎控制不住地畅笑起来。

    听到“自刎”,殷边瓷触及在糖心脸颊的手有点痉挛颤抖,尽管当时距离那么远,但他是亲眼看着她倒在血泊中的,而他却无能为力,也无法阻止。

    殷边瓷合上糖心的眼帘,都说人死时睁着眼,代表着死不瞑目的意思,可糖心的嘴角分明含着笑意,这更叫他感到绞痛难忍。

    “你对她说了什么?”他知道,糖心是个贪生怕死的性子,如果没有理由,她是绝不会寻死的。

    “我告诉她,是咱俩合谋害死了那只老狐狸,她活着,不过是能让你更好的折磨她、摆布她而已!

    ”凤雪砂笑得近乎癫狂,“我早说过,她是个祸根,当初在聚泉山庄我差一点便能杀死她,偏偏你来阻拦!如今这个女人总算是死了,哈哈哈哈……”

    “我不能没有她。”殷边瓷一字一顿道。

    凤雪砂脸色忽然有些扭曲:“你忘记你曾在我面前发过什么誓?这父女俩,就算死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足惜!”

    “表姨……”殷边瓷目光在糖心脸上凝固了一般,舍不得离开半分,“我一直感念你的抚养之恩,我曾经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天蝉阁我得到了,你助我称霸江湖,让我登上皇位,我也办到了,可是这一切,都抵不上她一个……”

    “你疯了,你疯了!你居然真的爱上仇人的女儿?”凤雪砂难以置信的退后两步,冰美绝代的容颜上除了悲愤,又混合着更加复杂的情绪,“那个时候你才五岁,我把你抚养在身边,教你习武,一天天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的容貌越来越像你的父亲……那些个臭男人,我一个都看不上……你不懂我做了这一切,想要的是什么?”

    “我爹已经死了。”殷边瓷答得十分冷漠,“我不是他。”

    凤雪砂瞳孔深深凝缩,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嘴里呢喃自语着:“那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她不停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可惜空寂的寝宫内却无人回答,最后摇摇晃晃地离开。

    原来凤雪砂是殷边瓷的表姨?糖心心头无比震骇,那么之前一直是她误解他们的关系了?不过什么仇人的女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听得心急火燎,然而那个老太婆的样子,分明已经神智不清,她只好又折回来,看到殷边瓷孤零零地守在床边,正用牙齿咬着她的五根手指头,咬得很用力很用力,糖心都担心他会把自己的手指头咬断。

    “糖糖,你就这样心狠,哪怕死,也不肯对我用半分心思,对不对?”殷边瓷眼中一片痛苦,这是糖心认识他以来,从未见到过的情绪。

    “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爹当年不仅武学医术精深,更通晓各种炼丹之法,他游历天下,耗尽心血,写下了那本《百草秘笈》,他有一位至交好友,那个人就是你爹,我爹想与他联手创建天蝉阁,岂料最后却被你爹施计陷害,他夺走《百草秘笈》,从此在江湖上一举成名,而我爹那时尚有一息未绝,直至我娘赶来,才气断人亡,当时我刚五岁,我娘并非习武之人,不得已,她带着我与我爹创写的另一本武功绝技,骑着雪灵鹤前往沧花宫投奔我的表姨凤雪砂,一年后,我娘由于思念我爹甚重,最终悲伤而卒,而我在沧花宫里长大,学习武功,并且发誓,要替我爹报仇,夺回本该属于我爹的一切。”

    “糖糖,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十三岁那年,我服下隐藏功力的丹丸,用苦肉计制造机会,终于拜入天蝉阁,成为你爹的弟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梳着两个团子髻,穿着粉缎裙,我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女孩子,你管我叫‘四师兄’,每天都会跑来向我问东问西,怕我冷,怕我饿,那个时候我心里明明对你心存恨意,可不知为何,每次一看见你的笑容,我就像把一切都忘了……”

    他深情脉脉地讲述着过去,糖心却一阵心虚,那个时候她才不是关心他,因为当时大师兄也受了伤,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她完全是为了在大师兄面前展现自己婉约乖巧的一面,才故意装作对他好的。

    殷边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心仪的人是大师兄,当时我就觉得你这丫头蛮有意思的,所以总是逗你、惹你生气,你撅嘴发脾气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你爹的死,是凤雪砂单方面设计的,我赶去时,你爹已被困在迷阵多日奄奄一息,他将阁主之位传给我,而我在他临终前,讲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你爹仿佛已在预料中一样,说一切都是他犯下的错,只求我能放过你……”

    殷边瓷轻轻亲吻着糖心泛凉的掌心:“我一直想着,既然是你爹害死我爹,那么我夺回天蝉阁后,就连你,也应该是属于我,无论是生是死,也该由我来处置,是不是?可是糖糖,为什么我想要的越来越多?我不仅要你的人,还想要你的心,我要你喜欢我,要你心里只有我,可你那样执拗,那样喜欢葛青逸,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受不了?也会嫉妒得发狂?我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我多盼着咱们能有许多孩子,这样他们将来长大,就不会孤单寂寞了……糖糖,我抓你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你的,我知道你从没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我宠爱贤妃,夺走孩子们,我想着如果你恨我,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在乎?可是你却连恨我的这个机会都不给……”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殷边瓷浑身似被雨打般发抖,露出惨然的笑容,或许就像凤雪砂曾经说的,糖心不死,他这辈子都无药可救,可是她不知道,没有了糖心,他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此刻他真想啖她的肉,饮她的血,把她彻彻底底吞入腹里才好。

    糖心一直默默蹲在墙角,直至现在,她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原来她与殷边瓷之间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作为仇人之女,殷边瓷没有把她千刀万剐,是不是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糖心突然冲到床边,努力想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可惜总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碍着,将她一次次弹开,糖心泄气地跺跺脚,看到殷边瓷眼底闪烁着粼粼泪光,起身吻了下她的唇,那时他的泪正滴落在脖颈的吊坠上,锁魂玉在发光。

    殷边瓷忽然像发现了什么,马上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早在外面跪得腿脚发麻,闻声急匆匆赶了进来。

    殷边瓷道:“你快替她把把脉。”

    太医额头直渗冷汗,心道皇上是不是疯了,床上明明是个死人,还把什么脉啊,结果他探上糖心的手腕不久,差点没吓得屁滚尿流,尔后又探了探糖心的鼻息,难以置信道:“慕容常在……尚、尚有气息。”

    殷边瓷抓着帷幔的手微微颤抖,适才看到糖心脖颈上的锁魂玉,他才猛然想到这种可能,但之前他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察觉到糖心实际还是有气息的,只是十分微弱难以察觉。他不敢替糖心把脉,因为害怕一切都是他脑中出现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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