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啃够两个玉米,摸摸嘴巴,随他继续赶路,不久,他们来到一处小镇,糖心却顿在原地,止步不前。

    殷边瓷疑惑:“怎么了?”

    糖心蠕动下嘴唇,仿佛含着苦药一般,磨磨唧唧吐字:“咱俩身无分文,衣衫破败,被人当做叫花子怎么办?”想她慕容大小姐平日穿的风光靓丽,何曾今天这般狼狈邋遢过,她可受不了那种被人嫌弃的眼神。

    殷边瓷摇头叹气,转身就走,糖心见状大喊两声:“喂!喂!”唯恐他丢下自己,只得又颠颠儿追上来。

    殷边瓷向路人询问,得知从这里回到聚泉山,还需五、六十里路程,糖心一听头都大了:“我不想再走路了,而且天快黄昏,总该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殷边瓷摸摸下巴:“没钱就想法子弄钱。”

    “想法子弄钱?”糖心不遑思量,已被他拉至一条人多繁华的街巷上。

    殷边瓷突然跪下来,抬眸朝她示意,糖心赶紧摆摆手拒绝,做人要宁死不屈,怎么能轻易下跪?她可做不到。

    殷边瓷语气略带一丝讥诮:“不跪等着饿死?”

    糖心肚子又开始咕噜作响,在殷边瓷的注视下,她艰难地在“饿死”与“宁死不屈”之间挣扎,最终,糖心还是没出息地选择不被饿死,捱在他身旁跪下。

    殷边瓷道:“哭吧。”

    “哭?”糖心一头雾水。

    殷边瓷开口:“越大声越好。”

    糖心瞪着眼珠子,心想你让我哭我就哭啊。

    殷边瓷朝她软腰处用力捏了一把,又狠又重,结果糖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接着哇哇大哭,把街巷设摊卖菜的吆喝声统统淹没掉。

    群众陆续围上来,有好心人问:“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糖心想说她被掐得好疼啊,该死的殷边瓷,竟然对她下手这么重,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众人指着他俩议论纷纷,糖心脸蛋泛红,既羞且窘,正不知所措时,发觉殷边瓷正向她挤眉弄眼,糖心傻傻看着,突地灵光一现,扯着嗓子悲呼:“各位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我哥哥吧……”她费劲巴拉的,才给某人想到“哥哥”这个称呼。

    议论声开始此起彼伏,有人问:“你哥哥怎么了?”

    糖心摸着晶莹的泪珠子,泣不成声:“我哥哥他天生患有不足之症,身虚体弱,父母双亡后,我与哥哥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可是哥哥为了照顾我,病情变得愈发严重,如今我们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看医买药了……”

    她说完,殷边瓷已经十分配合地呛咳起来。

    糖心马上扑到他身边痛哭:“哥哥、哥哥,你又要吐血了吗……”

    殷边瓷低着头,越咳越厉害,看那样子,真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似的。

    糖心嘴角暗搐,这家伙演技也忒好了吧?继续哭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不能让他离开我啊,求求各位,赏给我们一些买药的钱吧……”然后使出杀手锏,轻轻抬起殷边瓷的脸。

    就听人群中,陡然传来一片倒吸气声。

    立有一青衫女子感叹:“真是好可怜的公子啊……”掏出几枚铜钱,搁至他们面前。

    又有一细眉黄裳女子走上前:“区区心意,望公子的病情能早日痊愈。”

    “多谢……”殷边瓷接过钱,薄唇微勾,展颜一笑,那般模样,真真胜似桃花纷飞的春光,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对方险些尖叫,捂住滚烫的面颊跑掉了。

    稍后几位大娘给钱,就跟这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一个劲盯着殷边瓷的脸瞧。

    更有六岁女童指着他讲:“这位大哥哥生得真好看,爹爹,你给大哥哥一些铜板吧!”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街巷中小小一角落,都快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殷边瓷笑一笑,那些个大姑娘小姑娘,激动得直跟炸开锅一样,无数的铜板纷纷撒了下来,在地面明晃晃地摊成一片,糖心则一旁腆着脸数钱。

    直至日落,人群才逐渐散去,糖心兴高采烈道:“够吃一顿大餐啦!”随后又耸下眉毛,“不过住的地方怎么办?明天还需继续赶路,吃的东西,以及这身脏衣服,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酸味了,干脆坐在地上蹬着脚耍赖:“不行,我要洗澡,我要吃饭,我要睡温暖的床。”

    殷边瓷头疼地抚抚额,伸出手:“把钱拿来。”

    糖心乖乖将一袋子哐啷响的铜币交给他,殷边瓷在街上逛了几逛,随即看到一家丝绸铺子:“在这儿等会儿我。”

    他进去后,糖心蹲在店前不远的一棵大树下,无聊地玩起小石子。

    约莫一顿热饭的功夫,殷边瓷换上一袭干净的雪青布衣出来,俊如描画的眉目,白如雪覆的肌肤,衬得他宛若世间最钟灵毓秀的书生。

    糖心还当他要改头当秀才,弃武从文了呢:“你穿成这副样子做甚?”

    殷边瓷嘀咕:“只够买这么一身衣裳了。”

    糖心以为听错:“你、你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

    殷边瓷颔首。

    糖心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却被殷边瓷揽住腰,跃上大树,糖心气得一把将他推开:“你把钱用来买衣服,那我怎么办?”

    殷边瓷笑着讲:“你在树上乖乖呆着,直至我回来。”

    糖心问:“那你呢?”

    “我去办点事,很快回来。”

    一听他要走,糖心也没心情闹脾气了:“哦,那你快点啊。”

    殷边瓷吻下她的额际,便飞身跃下。

    糖心吹眉瞪眼的,这个混蛋,现在占她便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好在大树枝繁叶茂,她躲在上面,完全不会被人察觉,日头一点点落下,眼瞅夜幕来临,殷边瓷依然没有回来,糖心渐渐心慌,这家伙该不会撇下她,独自开溜了吧?

    糖心等着等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待她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殷边瓷整整一晚都没有出现,糖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有人小声地呼唤:“慕容姑娘在吗?慕容姑娘在吗?”

    糖心飞快从繁密的树叶中探出一个脑袋,看到那是一名小厮装扮的男子:“你找我?”

    小厮仰着头,迅速朝她恭敬一揖:“请问是慕容姑娘吗?”

    糖心想他为何会知自己的姓氏,开口问:“你是谁?”

    小厮解释:“在下是陈府家仆,名唤张诚,我家小姐请慕容姑娘前往府上一叙。”

    “你家小姐?”糖心可不认识什么陈府姑娘,两弯黛眉微蹙,“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见她不信,小厮俯身又道:“殷公子正在敝府做客。”

    殷公子?这回没有错,肯定是那个讨厌鬼,糖心纳闷殷边瓷怎么混进陈府去了,轻轻一跃,跳到树下。

    小厮伸手示意:“请慕容姑娘上轿。”

    原来还有轿子,糖心现在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暗忖陈府办事倒挺周全,美滋滋地坐上软轿。

    一路左拐右绕,来至某座红墙碧瓦的府邸,小轿抬入东角门,随后门帘一掀:“慕容姑娘请。”

    糖心跟着说话的小婢走到花园里,甫临拱形石门时,便听铮铮弦声亦如流水,原是有人正弹着琵琶,而殷边瓷端坐亭内,一面饮着茶,一面听着小曲儿,手上的茶盏刚一搁下,立马有侍婢为他斟满,坐在殷边瓷对面的,还有一位容貌娟丽的蓝衫女子,此际连曲子也顾不得听,只是痴痴地凝着他。

    ————

    糖心心道这是什么情况,殷边瓷怎么跟个大爷一样,不仅有吃有喝,更有人贴身伺候。

    引路的小婢向蓝衫女子禀报:“二小姐,慕容姑娘到了。”

    陈二姑娘这才百般不舍地从殷边瓷脸上移开目光,斜眸瞥了糖心一眼,淡淡落下句:“就是她?”

    什么叫就是她?

    糖心听对方一副凌傲不屑的口吻,气就不打一处来,想她堂堂天蝉阁阁主的女儿,论容貌有容貌,论身份有身份,除了胸比对方小一点之外,哪里比眼前人差了!

    “糖糖!”殷边瓷欣喜地举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勒得糖心差点断气。

    “殷公子……”陈二姑娘见他抱着怀中佳人,几乎心碎一地,“你、你就这样喜欢你的娘子?”

    娘子?

    糖心睁大星目,看看殷边瓷,条件反射地张开口:“什么娘……”结果被殷边瓷捂住嘴,那环在腰上的手臂一紧,直闷入他胸怀之中,“娘子,你身子不好,还是少说些话吧。”他又冲陈二姑娘讲,“我与糖糖两情相悦,早已在月下盟誓,今生风雨共度,不离不弃。”

    呸,谁跟你两情相悦,不离不弃了。糖心心底狠狠骂着,趁机往他胸口咬了一口。

    牙好疼……

    陈二姑娘闻言,睫毛垂掩,潸然泪下。

    殷边瓷则伸手安抚着怀中的小“老虎”,同时启唇:“陈姑娘,如今你既已见过拙荆,可以让在下离开了吧。”

    陈二姑娘依依不舍:“殷公子日后还会回来吗?”

    殷边瓷叹息:“他日有缘,必会相见。”

    陈二姑娘追问:“那殷公子会记得我吗?”

    殷边瓷略略沉吟,露出一抹沐如春风的微笑:“会。”

    陈二姑娘似已心满意足,抬起玉指,轻然抹去眼角的泪滴:“殷公子若不嫌弃,我这里有些盘缠,愿供殷公子上路使用。”

    殷边瓷诧异:“这怎使得……”

    “没关系,为殷公子做事,是奴家一片心意……”陈二姑娘对他柔情脉脉地笑着,可当瞥向糖心,却好比隆冬降至,立马冷下脸,“来人,带慕容姑娘前去沐浴更衣。”

    对方眼中嫌弃的意味,对糖心而言可谓极大的羞辱,若不是她一时落魄,哪里会受这等子气,正欲发作,却见殷边瓷暗自向她递眼色,糖心左右思忖,只好按捺下来,随婢女前往沐室。

    这回糖心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等换上洁净衣物出来时,殷边瓷正负手立于窗前,修长的背影上,流闪着星星点点阳光的金辉,就恍若一道虚渺而璀璨的幻影,唯美到不真实。

    他回首望来,扯唇一笑:“饿了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备好饭菜了。”

    糖心看向桌上的美味膳肴,狠狠咽口吐沫,她这些天都不曾吃过正经饭了,二话不说,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殷边瓷坐在对面,单手支颐地瞧着她,好像看她吃饭,是种十分享受的事。

    糖心还没找他算账呢,昨晚他把她丢在树上,挨饿受冻,自己却在陈府享受着贵宾一样的待遇,他不知道树上蚊子很多么!

    她委屈地撅着嘴,眸底蓄攒的一颗颗金豆子就快滚落而出,殷边瓷见状,莫可奈何地开口:“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气了,我也是没办法。”

    糖心环顾周围,见家仆守在门外,不禁压低嗓音:“这位陈二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

    殷边瓷解释:“陈家是当地出名的调香世家。”

    糖心眨眼:“你又为何会住在陈府?”

    殷边瓷讪讪地揉了揉鼻子:“我只是为她提供了一种特殊的调香方子,结果她就强行留我在府邸留宿一晚。”

    他答得模棱两可,糖心却一想即透,八成他是想在人家府上混吃混喝,结果不料这位陈二姑娘花痴得要命,款待过后,居然不肯放他走。

    殷边瓷腆着脸笑:“她不信我已娶妻,非说要见你一面,才让我离开。”

    糖心认为这简直就是典型的靠脸吃饭,眼前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

    饱餐过后,殷边瓷领着她告辞,陈二姑娘还特地为他们安排了马车,临别前,糖心觉得陈二姑娘差点就要对殷边瓷说出以身相许的话了,可惜有她这个“癞蛤-蟆”在先,提前吃了“天鹅肉”,以致陈二姑娘看她的眼神,似乎要把她整张脸都戳成针筒似的。

    糖心越想越窝火,坐在车厢内,气梗梗地道:“自以为是的女人,我咒她一辈子找不到男人!”

    殷边瓷笑嘻嘻地哄劝:“娘子莫气,论天下女子,哪个也比不上娘子的美貌啊。”他居然还喊“娘子”喊上瘾了。

    糖心恶寒又起,想着就快回聚泉山庄了,得赶紧跟他划清界限,故意往边上坐了坐,同他保持距离。

    有马车就是快,离开小镇,又行进一天的路程,翌日清晨,他们终于回到聚泉山庄,按照殷边瓷当初的猜测,葛青逸果然根据线索,认为她与殷边瓷坠下山崖,开始派人到山下寻找,今日见他们二人平安无恙的回来,实在喜出望外。

    “大师兄!”此时此刻,糖心眼中只映入葛青逸一人,早把殷边瓷丢了开,像只小猫般扑入葛青逸怀中,哭得一塌糊涂。

    “小师妹……”葛青逸拍拍她的肩膀,一番安抚后,将她从身前拉开,“小师妹、四师弟,你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糖心吸溜着鼻子,唯恐他误会,赶紧自己跟某人撇得干干净净:“大师兄,我是坠崖后与四师兄在镇上意外相遇的,之后又有好心人安排马车,护送我们一路回来。”

    葛青逸颔首:“得知你们出事,我们心里都很担心。”

    糖心见荀子帆也在场,独独不见夏如英:“咦,夏师姐呢?”

    葛青逸解释:“你们出事后,夏师妹已经快马加鞭,返回天蝉阁向阁主禀明消息,我与二师弟则留在山上寻找你们的下落。”

    聚泉山庄遭遇残月宗夜袭,听说庄上被窃走不少宝贝,惹得聚泉庄主大怒,偏偏残月宗这群妖孽居无定所,来无影去无踪,想找他们算账,还得花费力气寻找,险些没把聚泉庄主气出一口老血。

    葛青逸已在山庄打扰多日,为此糖心他们一回来,迅速向聚泉庄主告辞,一众人匆匆赶回天蝉阁。

    对糖心而言,天蝉阁就是她的家,回到家后,莫名生出一股心酸感,总觉得这一去,已经过去三年五载一样。

    提前收到书信,夏如英领着一众侍从在山脚下迎候,阿萝也在其中,糖心一下车,主仆俩就抱在一起,阿萝喜极而泣道:“姑娘,你平安归来就好,阿萝真是担心死了,每晚连觉都睡不好。”

    瞧瞧,不愧是她忠心耿耿的婢女,糖心颇感欣慰,反而安抚她:“有句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她马上又看向夏如英:“夏师姐,我爹呢?”老实说糖心有些失望,这次她经历一次生死浩劫,她还以为老爹会第一时间出来迎接她呢。

    岂料夏如英道:“阁主去了迆雾岭。”

    “迆雾岭?”糖心拧眉,“那是什么地方?”

    夏如英显得忧心忡忡:“我就是着急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当日我快马加鞭赶回天蝉阁,孰料阁主已经不在了。”

    事出突然,糖心有些措手不及:“大师兄,你可知迆雾岭是什么地方?”

    “从未听闻。”除了葛青逸,荀子帆、殷边瓷也纷纷摇头。

    糖心追问:“夏师姐,我爹为何要前往迆雾岭?”

    夏如英愁眉不展道:“据阁主身边的药童交待,当夜阁主收到一封神秘的信笺,阁主看完信笺,只说了一句小师妹有难,便独自前往迆雾岭了。”

    说她有难?

    她的确有难,可是又跟迆雾岭扯上什么关系?

    葛青逸也显然察觉到不对劲:“事出蹊跷,小师妹当时跟我们在聚泉山庄,又岂会出现在迆雾岭?”

    糖心恍然大悟:“难道是陷阱?”有人利用她,故意引父亲前往迆雾岭?

    夏如英担心的就是这点:“若事实如此,师父现在岂不十分危险?”

    可糖心认为父亲一向思绪缜密,行事谨慎,此次却连个侍从也不带,孤身一人,完全不像

    往昔作风。

    事情太令人匪夷所思,葛青逸决定:“当务之急,我还是应该尽快赶往迆雾岭一趟,找到师父要紧。”

    “让我去吧。”殷边瓷的声音突兀响起,宛若金石之音,清晰传入每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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