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太快,一晃,王爷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将近十三年的时光。也不知道他的世界过了多久,但庄王爷自己本身几乎没什么变化,进来的时候什么样子,眼下还是什么样子。

    他跟了云端十三年,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长成一个妙龄姑娘。同时,他也时常因为他们师徒俩恼火,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不管有什么事儿,他都只能干站在一边当透明。

    小时候的端端本是极粘渺修这个师父的,庄王爷自当是很不爽。但是云端三岁那年坐在渺修的怀里吃炒花生,也不知那渺修突然发什么疯,竟一把将她推到了小坡下,小小的孩子磕破了头,仰躺在石头边上哇哇哭。庄王骂一声娘,忙跑下去,手掌穿过端端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只能干着急,根本帮不上手。

    想不到年少的渺修竟是个后知后觉的,端端都摔了,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要下去把她抱起来。

    那天云端顶着乌青的额头,哼哼唧唧哭了半天,渺修师父是心疼的,抱着哄,背着哄。可他毕竟太年少,被她啃咬过的掌心肉上还留着濡湿的触感,长久不去。男女授受不亲,云端再小也是个女孩子。那一瞬间,渺修师父确实是羞恼的,可眼下才觉得是自己心思不单纯想多了,云端才多大点啊?她懂些什么?她知道累了找师父背,饿了找师父要吃的。

    瞧着她头上的伤,渺修师父自责不已。他伸手想摸一摸,却没想到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云端浑身一哆嗦,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叫人心疼不已。

    渺修的手僵在半空中,端端的反应让他心上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没流血却抽疼,“端端?师父只是看看伤。”

    师父给她重新剥了花生,她抓在手心里,一个一个往嘴里送,眼睫毛上的泪珠还没干,甚至还打着哭嗝。头上包了药纱,她也不看师父,一个人低着头嚼花生。

    就是从那天起,云端再也不敢往师父身上爬,也不嚷着要背也不嚷着要抱。

    渺修为此自责和失落了好久,直到端端长大,这件事都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但他从来不说,也一直没有人知道。小孩子的记忆短暂,没等到长大端端就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那时候的渺修是个很温柔的师父,端端跟师父的感情很好。

    这十三年来,云家渐渐发了财,也有了声望。

    女孩子到年纪了,家里人便开始张罗着她的亲事。她容貌长得美,家世尚可,适龄的大小伙子上门儿的不少。渺修师父每次听到她上山的父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脸上都只是挂着温和的笑,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殊不知,他心里是有些难受的,那时候他觉得大概是舍不得自己照看了十三年的徒弟离开。因为,倘若她嫁了人,便会很少再回山上了。

    有时候端端会换上漂亮衣裙跟着父母下山去。

    那一次她回来,靠在案几上托着腮帮子发呆。渺修师父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心不在焉的模样,“这次回来待多久?”

    端端学着师父,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变成了倒八字,整张脸都扣到了案几上,“师父...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这话怎么说的?左右也不过就是句寻常聊天的废话,怎的还真盼着她走不成?

    渺修垂眸给她倒了碗茶,也不跟她计较,“这次回去,还是没有遇上合适的?”渺修师父的眼睫微动,这种话他几乎从来不问,因为这丫头自己就兜不住说了。但是,她这次回去的时间有些长。渺修莫名地.....想知道。

    渺修师父手上还在忙,他在给自己倒茶,也不看她,声音是十几年不变的温和,“挑来挑去也没见你点过头,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前世今生,端端的性子倒也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什么变化,她捧着茶盏,下巴搁在托盘儿边上,弯了眼睛嘿嘿一笑,握在茶盏上的手指却是微微用力,心里有小小的紧张,“...师父,我能说实话吗?”

    “当着为师的面儿,你什么真话假话没说过?你说吧,为师听着就是。”

    许是在山上呆惯了吧,她觉得世上没有比师父更有本事,更温柔,更好看的人了,既然让她说,那她眨眨眼就说了,“我想找个好看的、有本事的还要性格很温柔的!”

    “噗——”

    一口茶结结实实地喷在地上,渺修听见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轰然作跳,然后,他倏地脸红了!

    “说,说的什么话?!”

    师父的脸色变了几变,茶盏“嗒”一声被搁在了案几上。

    端端抿了唇,垂下眼,从案几上直起身子来,屋子里的空气有些凝固了。渺修手足无措,许是端端的话应了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微微颤抖的手蜷缩成拳。

    忽然,一只白生生的手伸过来扯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叫他,“师父?那要不,我找个不好看的?”

    渺修转过脸去,不理她。

    她再伸手扯扯,“要不,找个既不好看也不温柔的?”

    渺修未做声,他心里慌得厉害。

    这回她倒是把手收了回去,鼓着腮帮子重新趴下,闷闷不乐,“那我总不能找一个既不好看,脾气也不温柔,还没有本事的吧?”

    渺修当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逗他开心。要是往常,他定会露一个笑脸,可方才那句话着实撞上他的心坎儿上了,就好像有什么藏了许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扒开了一个角,他笑不出来。

    二十九岁的俊美道士,心里藏了一个徒弟。这种羞于启齿话叫他怎么说的出口?

    他告诫自己是修道之人,早已脱离了俗世。

    努力压住了心头上情绪的涌动,“你总是这般活泼跳脱的性子,择婿,须得静下心来。”

    听了这话,端端更是把脸埋进肘窝里,哦了一声。

    这些年来,师父越发沉稳了。端端抬起头来,望着他走出去的颀长的背影,觉得他就像一个远在天边的谪仙,可远观不可亵玩。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小姑娘暗暗的伤感了一把。

    庄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就上了屋顶。可惜,他再恼怒,云端也不识得他,更看不到他。

    师父心里是矛盾的,他想让她觅一个好夫婿嫁了,却又矛盾地不想她身边换成别的人去照顾她。

    日前师尊与渺修的师父说过,“太和门,下一任掌门,最有资质的恐怕当属青云子了。”

    那时候他还叫青云子。

    闭眼想到这句话,渺修得以静下心来,他说:师父该当是师父,徒弟也自当是徒弟。

    可能宿命当如此吧,渺修和端端还是规规矩矩的师徒,可有意思的是,端端还真就遇上了一个长得不如师父的容颜若雪好看、性格也不如师父温柔,本事倒是有些的一个人。

    这人就是沉璧,也就是庄王爷的前世。

    时隔三个月,端端又被家里叫回去后,她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再回山上去。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云老有个好友,早年一直在外,不久前回来了。这老友呢,有个儿子,老大不小了,也有没门亲事。两家人知根知底的,门户也相当,这不正好回来了嘛,这俩老的就琢磨着要不咱俩家结个亲?结果两家一拍即合。

    也不强求,就借着老友之间的走动,叫俩孩子见见面儿。要是觉得还成,就多接触接触,不成吧,权当挺久不见的好友聚个头吃个饭。多简单一个事儿啊!

    云端被三番五次的叫回来,次数多了她原也是有情绪的。可这一段时间待在山上,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回家趟也好。

    两家人聚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见着那个叫沉璧的人了。她抬头看他,那沉璧忽然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就撞上了,却也不尴尬。沉璧眼睛很黑,嵌在微深的眼眶中,更深邃,引人沉入其中。肤色微黑,看起来很结实,与她之前悄悄躲在帘后面见过的公子们不一样。

    端端被他看得受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声,便低下头吃东西去。

    端端的头顶对着他,沉璧眼眸闪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饮一口茶,时有时无的回答着云家两老的问话。他声音沉缓,与他的名字很像,不急不躁,很好听,有着一股子厚实的稳当感。

    听见他说话的时候,云端不自觉的就会抬眼看他一次。

    沉璧发现了,也只是不动声色看她一眼。他话少,但是与云老聊起来做生意,言语倒是沉稳谦逊又耐听。

    看得出云家的两老都很满意,端端看她爹娘的欢喜劲儿,再看看沉璧,自己低下头去扒一大口饭塞嘴里慢慢吃。也不知道跟谁赌气呢,她娘悄悄拍拍她的手,借着夹菜的功夫,压着声音问她,“怎么样啊这次?你爹的眼光不错吧?”

    直到酒席散的时候,沉璧和端端除了席上的眼神交流,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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