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刚康复,还很虚弱。她出城没多久,便感到腰酸腿软,疲惫袭来。她只好先停下来,站在路旁歇息。

    她暗暗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世事艰难,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她没想到,她才走这么一段路程,就没了力气。看来,她还是寻一个代步工具比较好。

    她琢磨着想请路过的行人搭她一程,到了前方,她再雇马车。可惜并未如愿,出城的人虽多,但跟她方向一致,且是驾了马车愿意捎带她一程的并不多。

    她只能等自己恢复了几分体力后,再前行。她独自一人,心中酸涩。她这一生就会这样么?

    正想着,忽然有人跟她搭话,问她欲往何处,可愿同行。

    顾九九见那两人形貌猥琐,目光闪烁,心下不喜,她断然拒绝。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却忽的一改之前的和善,目露凶光,一左一右扯了她的胳膊,拽着就要走。

    顾九九大惊,拼命挣扎:“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可偏生此刻周遭并没有多少人。

    “做什么?你说我们做什么?”其中一个人揪掉了她的发簪,如瀑的乌发倾泻而下,“你又是什么正经女人?”

    另一个人则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抹掉了她脸上的污渍。

    顾九九暗暗叫苦,后悔不迭。她这真是时运不济了,还没真正远离京城,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况。她一面柔声与他们周旋,一面期盼着有人打此经过。

    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骑马路过,咦了一声,几拳打跑了那两个歹人,在她面前站定。

    顾九九惊魂未定,此刻确定危险已除,腿都酸软了。她勉强站好,女子身份既已拆穿,她也不再隐瞒,干脆向对方福了一福:“多谢义士相助。”

    那人却不答话。

    顾九九心中好奇,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这一瞧不打紧,她不由惊呼一声:“是你!”

    她在这世上认识的男子不多,但是每一个她都记得很清楚。面前这人虽然胡子拉碴,右颊还有一道疤,从眉梢直到嘴角,狰狞可怖。但这并不妨碍,她认出这个人来。

    竟是何亦远。

    她闭了闭眼,身子微微发颤,心情极为复杂。方才她救了他,她该感谢他的。可是,她一看见他,就会想到那年的十一月。若不是被他劫持,若不是要助他离开,她何至于摔倒,脑袋碰到石头上?又怎会有后来的种种遭际?

    细想起来,她后来种种神伤,皆是由此而起。可偏生他又帮过她。她苦笑,这一切,还不是因他而起?她心念一转,想起一事,不寒而栗。

    她进京时,他在太平山劫道。后来,景王赈灾,也曾在太平山被人所劫,震惊朝野。后来景王诛杀匪贼,夺回大量粮草。都是太平山……

    她之前只顾着担忧景王,并未深想,或许也曾怀疑过。可现下,她竟然认定了太平山的匪贼是何亦远一行,再不作他想。

    可是,若真是他,景王诛杀匪贼,何亦远怎么还能活下来?居然还能出现在京郊?

    “我见过你。”何亦远很肯定,“我肯定见过你,你这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顾九九后退了一步:“可我不认得你。”她内心狂跳不止,想避开他。

    何亦远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仿佛是记起了她。他忽然问道:“你父母呢?我记得你在太平山……”

    顾九九白了脸色:“你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么?”

    初见他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再次见他时的场景,她已不愿意去回想。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一降再降,从最初的落难公子,到现在,真是一言难尽。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从来没见过他。

    何亦远哈哈一笑:“哈哈哈,我既然敢进京,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怕见官,反倒是你,看你的打扮,像是约了情郎,想要私奔。怕见官的是你吧?”

    顾九九心中一凛,并不答言,似是默认了他的话。她心里隐隐不安,这人进京城,是要做什么?

    很久以前,在她还是顾九九时,她同情并怜惜何亦远,以至于明知他手上有不少人命,她还愿意为他辩护,认为他是被逼无奈,是有苦衷的,还曾帮过他。

    可那是之前了。现在的她,经历了种种之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再有当初的热忱了。他想做什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那何亦远却仿佛对她很感兴趣,不但问她那并不存在的情郎,还向她打探顾家小姐。

    顾九九苦笑,略微答了几句,想要离去。

    何亦远却没让她如愿。他很好奇,他记得她很像一个故人,自信满满,不明白她现下为何自信不再。她当日是和父母一起进京的,为何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不可能短短一年间,她父母双亡,多半是与父母闹了矛盾。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想劝她回去,向她父母认错,求得他们原谅,以免后悔终身。

    顾九九自然不从,这个何亦远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边指手画脚。她拒绝了他的建议,执意要走。

    何亦远明明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却被她激起了怒火。他耐心有限,直接敲晕了她,将她扛到了马车上,转而进京。不能否认,他对她很好奇。

    好奇,往往是兴趣的开始。

    ……

    送走了顾九九后,弘明法师在寺中礼佛,估摸着她早已出了京。他宣了一声佛号,只盼她真的能放下过去,迎接新生,也不辜负了她自己的灵性。

    忽听小沙弥来报,说有客人来访,竟是姬央夫妇。

    弘明法师微楞,迎了他们进来。闲谈几句,从他们话中知道,他们今日出宫,只为散心,大师不必特意招待他们。

    弘明法师点一点头,莫名松了口气。他与他们夫妇素来亲厚,他略一思索,说起前次皇帝微服来到慈恩寺。

    姬央讶然。父皇竟然来过慈恩寺么?“父皇,来这里做什么?可有为难大师?”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笑了,弘明法师是当世高人,父皇对其一向敬重,又怎会为难于他?

    弘明法师宣了一声佛号,摇了摇头:“施主过虑了。”他思考了一下措辞,说起皇帝的气色,看着神采奕奕,可眉眼间隐现黑气。他虽然没给皇帝把脉,可是能看出来,皇帝的身体并不像表面那般健康。

    姬央只点一点头:“多谢大师告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父皇政事操劳,是该注意龙体。”

    弘明法师道:“施主若能陛下分忧解难就好了。”

    姬央笑笑,并不回答。父皇对他看似宠爱,实则防备,他也想过替父皇分忧的,可惜父皇不会给他机会。

    顾嘉梦欲言又止,心说,父皇精神极佳。只要他在女色上收敛一些,就会好好的。梦里,他崩逝于两年后,可他现下比梦中的此时看起来要健康得多。奇怪,明明在那个长长的梦里,他在女色上并不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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