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杯一瞬间静默了须臾,直接便跪在了地上,她曾想着,只要自己死不开口,只要自己坚持到底,没有直接的证据,就算得了几声斥责,那又如何?但是她没想到崔笠竟然会压上自己的亲事,然后皇帝欣然允诺,而她唯一依仗的哥哥,竟然也是乐见其成!

    “不!”她刚刚喊了一句,阿布勒便命人将她带了下去。

    崔笠跪拜再谢,站起来后,转头看向那已经拉开的帐篷,颜杯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颤,瞳孔猛地一缩,然后门帘落了下来,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皇帝到了吃丹药的时候,他由高公公扶着自去了,陈贵妃欲言又止看了慕容昕一眼也急急忙忙跟去了。

    今日的丹药是从长安新送来的,清冽的香味杂着一丝丝炉火味道,皇帝捻起一颗,在手上把玩片刻,又送到鼻尖细细嗅了一会,陈贵妃眼看他已经服下,这才故作轻松的说:“陛下可不要听那些捕风捉影之话,永旭是臣妾的孩子,他喜欢什么臣妾只是知道,绝对不可能——”她说到这,还是有点心虚,不由自主拔高了音调,“喜欢…咳,男人。”

    皇帝吃了一颗丹药,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他靠在软罗绣垫上,没有睁眼,只是抬了一边眼皮:“既是你孩儿,你这个母妃,竟然也不相信么?”

    陈贵妃被说中心事,面色一滞,然后深深浅浅堆上温柔的笑意:“臣妾自然相信。”

    皇帝扬起一根手指,虚虚点了几下,嘴边出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既然相信,难道爱妃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陈贵妃愣了愣。

    “那个侍卫,是个女子。”

    “啊?”陈贵妃低呼一声,连忙掩饰的咳了一声,面色大为和缓,复而轻轻一笑,软糯轻柔,“陛下竟然也,看出来了。臣妾,方才真是担心陛下多心。”

    “今日之事,永旭真是受了委屈。”她轻声说,试探着看皇帝反应,“好好的,竟然被人这兜头泼了脏水……”

    皇帝已经沉浸在丹药的香甜和虚空般的沉醉中,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她看着高公公,高公公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陈贵妃只好忍住剩下的话,起身退下。

    她出去以后,整个帐中又是一片沉寂,炭火毕剥,皇帝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程晖已经到上林了吧。”他问的是和霜风一起去取雕的云麾将军。

    高公公应了一声。

    皇帝又问:“营地四处可布置好了。”

    “一只苍蝇飞出去也会被紧紧盯住。”

    帐中再次陷入沉沉的静寂,过了一会,便是皇帝均匀的呼吸,高公公转头,看见皇帝的眉头紧蹙,仿佛在睡梦中也辗转难安。

    这一夜,的确有些不太平,先是林中的野狼袭击了营帐,伤了数人,然后另一侧的粮库竟然走了水,还好发现的早,趁早扑灭了。

    辰时刚过,云麾将军和霜风一身风尘的赶了回来,带去的十人,只回来五人,两人身上也颇有几分狼狈。

    众人一早便听令静候在帐中,等来的却是一只刺猬般的大雕。

    云麾将军拜倒谢罪:“臣等在上林外遭到伏击,对方行事诡异,全部同归于尽般冲击,仓促中金雕挣脱束缚逃离,被射杀在半空。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皇帝皮笑肉不笑:“你做的很好。”

    “陛下……”

    “下去吧。”皇帝今日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很好,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了。”

    他看向慕容昕:“老三,不枉你昨晚又是放火又是捣乱的——把雕拿出来吧。”

    慕容昕轻轻拍了拍手,从帐篷外走进一个侍卫,她半抬手臂,上面特制的护臂上,正歇着一只矫健的几乎成年的金雕,金雕进了帐篷中,微微展翼,几乎半丈长,一身金光潋滟的羽毛,桀骜的姿态,然而这庞然大物站在宁卿手臂上,竟然恍若幼猫一般乖巧而轻松。

    不知道谁低声呼了一声:“雕,雕不是死了吗?”

    慕容昕道:“金雕性情凶猛,但是看人下谍,这帐中,除了父皇,见了谁也不会多搭理的。”他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看着皇帝,果然得了一个“就你嘴甜”的笑意。

    “有人当然希望雕死了,但是很可惜,这雕呐,不会死。早在霜风他们出账之前,阿呆便已经到了帐中。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想引开凶手的注意力罢了。好了,现在,请大家将双手伸出来,阿呆会一一证明你们的清白的。”

    帐中除了参与春狩的百官还有他们的贴身侍卫仆役,宁卿便驮着阿呆从最旁边开始,一个一个看过去,到了阿布勒身旁,她多站了片刻,阿呆呆头呆脑四处一瞅,还是没有反应。

    阿布勒低声用蛮语道:“让姑娘失望了。”

    宁卿面无表情,继续走过去。

    终于,在走到太子身旁时,宁卿顿住了,她轻轻嗅了嗅,然后看了眼太子,太子一脸“你敢陷害我你就死定了”的表情,她忽然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走下去。

    阿呆忽然脑袋一直,然后紧紧盯着太子身后的慕容恪,咕咕叫了一声,然后将一个鸟脸左看右看了几遍,忽的一振翅,竟然直接扑了过去,这样十数斤的体重顿时扑的慕容恪一个趔趄。

    宁卿轻轻呼哨一声,阿呆顿了顿,收起自己快要踩下去的鸟脚,不甘心的冲着慕容恪咕咕两声,走了回去。

    这下,众人古怪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慕容恪身上。

    慕容恪一时不察,狼狈的站起来,拍了拍袖子:“此物凶悍,不曾教化。”

    皇帝冷声:“你作何解释?”

    慕容恪抬起血淋淋的手:“儿臣早上不小心伤了手,扁毛畜生,闻到血腥味,便难以自控。”

    宁卿看着这张俊美的脸皮,忽道:“四王爷早上伤了手,请问怎么伤的,何时伤的?”

    慕容恪冷道:“混账,本王还轮不到你来问话。”

    “回答她。”皇帝开口。

    “儿臣——早上擦刀时不小心碰上了,一点小伤。”

    宁卿猛然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是这双手,亲手锁住宁幼今,就是这双手,亲手毁了一个妙龄少女,而他的主人,还在打着一箭三雕渔翁得利的念头。

    “若是擦剑伤口,大都在月丘上,且由深为浅,此伤口深刻齐整,且在虎口之下,小人愚钝,四殿下竟是用手来擦剑么?”

    太子帮腔:“四王爷一时手快,也是可能的。”

    宁卿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太子兄弟情深,可是有些人显然没有这样想。请问,昨晚四王爷是否来见过太子殿下,又是否四王爷走后,太子一夜安寝好梦?”

    太子不解:“你此话何意?”

    宁卿笑了笑:“太子竟没有闻到自己的衣袖间多了一丝丝说不出的清幽香味么?这香味,正是崔小姐素日所用。”

    太子脸色一变,连忙紧张的嗅着衣袖,竟然真的有一丝丝说不出的香味,他顿时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着慕容恪。

    宁卿转头一起看着慕容恪:“四王爷既然问心无愧,为何会在看见金雕时面色一变,又为了掩饰,在仓促间割破手掌试图掩盖味道?”

    皇帝一双白翳的眼睛死死看着慕容恪:“老四,竟然是你。”

    慕容恪上前跪倒:“儿臣冤枉,且当日事发之时,儿臣一直在帐中安寝,怎能□□去害了崔小姐……”

    崔笠站在身后,忽道:“四王爷那日真的在帐中安寝?”

    他走出来,从怀中换换掏出一小缕丝线:“如果是这样,那这缕丝线如何解释。”

    崔笠一步步走出来,先是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一个头,然后走上前,几乎绝望的笑了一下:“你们一定想知道,舍妹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悲伤:“是我做的。”

    “你!!”崔母几乎昏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皇帝问道。

    “因为,我不想我妹妹死的那么不明不白。”他闭上眼睛。

    那一日,已经快要辰时,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崔小姐受了巨大的屈辱,几乎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她不能,她想要去找自己正当值班的哥哥,请他为她主持公道,但是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她撞上了慕容恪。

    她是认识慕容恪,他问她怎么了,她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来,就在她要走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当他离开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被正值戍卫的崔笠看见,因为慕容恪的小心翼翼,他生出好奇念头,然后他看见了他的妹妹,还有散落在尸体旁的一块玉佩。

    而这些都是指向另一个人的——慕容昕。

    慕容恪和太子素来亲厚,崔笠几乎可以预想道,接下来的查询结果会怎么发展,他们会振振有词的说是慕容昕和崔景新私通,说他们一时争执,说慕容昕失手杀了她。

    他看到了妹妹身上被肆虐过的痕迹,那或许还会说成是慕容昕强占不成,恼羞成怒。

    这个时候,他那爱好面子的父亲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滚向太子。

    他的妹妹,不应该成为强权争斗的工具。

    所以,他拿出了自己的刀。一刀刀割了上去,只有彻底而疯狂的死亡,才能引起巨大的震撼。

    他紧紧握住那数日来一寸土一寸土寻来的仅存的证据,等待着最好的时机,他巧妙的给慕容昕传递信息,让他知道太子正在针对他做的一切证据搜集,冷冷观望他暗中的调查,看着夜里,那个慕容昕身旁叫阿恒的侍卫一寸一寸的探查他妹妹的伤口。

    一切,只为了真相。

    这一缕细细的棉线成了慕容恪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先是无声的笑着,静静的听着崔笠的言辞,然后终于越来越大声,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好像他讲了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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