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年年如此,并无新意,唯一不同的是年年都有些新鲜面孔和血液。

    今年春狩,陪着皇帝来的是慕容心的母妃陈贵妃和常美人,常美人品级不高,出自皇后宫中,甚得皇帝喜爱。

    皇后因太后心情抑郁,留在宫中尽心,并主持大局。

    宁妃虽出冷宫,但并未恢复位份,如今,便是见到常美人一流也要回避问候,更挰论随驾左右。

    皇帝带来的美人少,但是各家勋贵朝臣随行的美丽女儿却多了。

    大烮皇室纳妾早,然娶妻却晚,当今皇帝的几个成年儿子,除了太子,其他都还尚未定夺皇妃正位。

    一面,皇帝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并不主动提及,另一方面,皇子的母亲各个也需要权衡各家势力,同时,还不能过于强强联合,引起皇帝或太子忌惮,这样的亲事,加之兼顾女子的容貌才学性情,着实难以定夺。

    但是今年皇帝显然有松口的迹象,且北狄的小姐在皇家宴会上直言联姻之事。

    各家适龄闺女的王亲贵戚坐不住了,就连慕容昕的母妃陈贵妃也坐不住了。

    她借着春狩前嫂嫂进宫说话的当头,将自己的意思点了点,陈家嫂嫂回家没多久就布置了场宴会,到会的闺秀千金人人记录在小本上,然后根据分数不同划拉出十八位妙龄千金,专门递了春狩邀请的帖子。

    老四虽然母妃不在,但是皇后这个名义的嫡母做的很到位,也为他精心选了十来户。

    到后来只剩下二皇子上无所靠,下也不操心,有年长的宫妃问他,他便敷衍两句,实在急了,便道:“我只喜欢漂亮的。”

    春狩一开始,从随行香气芬芳的马车便已经开始冷枪暗箭,适龄的少女们早从母亲哪里知道了缘由,一心只是装扮自己,求的一鸣惊人。

    有兄弟在朝中为官的,也得了便宜行事的嘱咐。

    慕容昕骑着高头大马缓缓经过,撩动了身旁马车一窗的春心。

    宁卿扮作他的护卫,和霜风一起,见状不由蹙了蹙眉。

    慕容昕见状走的愈发的慢,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眼睛的余光扫向宁卿紧握缰绳的手,愈发得意。

    霜风夹在两人直线位置,只觉如坐针毡,屁股像在马鞍上坐不住似的。

    “今年人好像多了很多。”慕容昕转头跟宁卿说话,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快看,多少美人在暗送菠菜。

    完全不需要这样做好吗?宁卿跟看个幼稚的孩童一般不为所动。

    被宁卿傲娇一眼后,他老实转了回去。

    “咦,连顾我在也来了?”慕容昕惊道,“他还把那醋老虎带来了,啧啧,今天这么多美人,他是准备直接让他娘子饮醋而亡吗?”

    远远一声清脆的马鞭声,接着一个一身火云般的姑娘冲了过来,她骑着一匹同样颜色的骏马,只在马鞍上点缀了雪白的绒毛,和身上雪白的披风辉映,显出一脸的精致和透明来。

    霜风眼睛一直,先是看向慕容昕,他还在感慨万千的模样,他转过头看宁卿,她却是面色微变,悄悄转过了头。

    颜杯本是和阿布勒等人一起纵马,乍然看到慕容昕,甩着鞭子便追了过来。

    “三皇子。”她俏生生叫了一声,今日一身骑装,颇为飒爽,转眼却看到旁边一辆马车里面的姑娘正含羞带怯的表情,不由一哼。

    慕容昕转头正好听见冷哼,定睛一看原来是颜杯。

    他扬了扬眉,先是一闪而过的疑惑,紧接着却是毫无顾忌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眼。颜杯虽是不拘小节,对于男儿这般直诲的目光也有几分涩意,移开了眼睛看向旁处,一手搅着马缰。

    还不待她说话,慕容昕却是露出疑惑表情:“这位小姐,我们可曾见过?”

    “呃……”颜杯一怔,连忙道,“三皇子,我们前几日在朱雀大街是见过的。三皇子还记得吗?那时候,有点小误会……我兄长也说此事是我莽撞,还请三皇子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说话间,旁边的马车已经走出半个马头,那精美刺绣的窗帘半掀。慕容昕拍了拍马,速度正好追上去,然后他轻轻向那舞动的窗帘挥了挥手,引起里面一声讶异的轻呼。

    “崔小姐,听崔研说你马术甚好,到时候定要讨教一二。”崔家小姐温婉一笑,放下窗帘,慕容昕这边招呼完说罢,这才转头看向颜杯,“小姐方才说什么?”

    如此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视和污蔑瞬间惹恼了颜杯,她并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之前慕容昕的“不相识”分明就是赤~裸的怠慢。

    “三皇子不是喜欢马术吗?颜杯不才,倒是想向三皇子讨教一二。”她仰头看向慕容昕。

    慕容昕笑了笑,然后看了她一眼,直接拍马前行,那抹笑意透着浓浓的不屑和肆无忌惮的无礼,还有一丝淡淡的厌恶。

    颜杯何曾受过如此怠慢,她是天子面前都敢拔箭的人,眼看他的马已经走出半个马身,颜杯完全回过神来,她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的和这个目中无人的三皇子说道说道。

    她娇斥一声:“站住。”

    慕容昕没理她,他正巴不得她越讨厌他越好,完全当聋子一般往前走,他一走,跟在身后的霜风和低调垂头的宁卿也自然是紧随其后。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草原上的大小姐,也绝不可能当众将慕容昕拉扯下来,这场闷气注定她自己受了。

    宁卿经过的瞬间,同情的用余光扫了眼已经快要气的炸裂开的颜杯,她的眼睛扫过那裂云马踢踏躁动的马蹄,忽觉得劲风一起,几乎是本能的瞬间,她先勒转了马头,而就在她移开的瞬间,恼羞成怒的颜杯竟然一个倒刺马鞭抽在自己的马背上,红马吃痛,高高扬起半个马身,拔足就要狂奔。

    这个颜杯真是疯了。宁卿一瞬间觉得,为了激慕容昕和她赛马,她竟然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

    要知道颜杯大小姐这么明目张胆的跑过来,而又在慕容昕的势力范围出的事,他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出手相助,而就算是顺利救下,颜杯挤出几滴眼泪,便可以轻轻松松将事情推出去,如果要是救护不利,那那慕容昕更是难辞其咎。

    要是颜杯再在马背上摔出个好歹,只怕慕容昕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了。

    宁卿被自己一瞬间的脑补搞出一身冷汗,一思及此,她几乎没有多想,直接从马背上跃出,凌空就势拉下腾空欲奔的烈马,烈马巨蹄在半空虚踏几步,然后重重的踏下来,而就在这时,正好被惊动的霜风和慕容昕同时勒住了马转过头来。

    于是颜杯的马蹄重重踏在了霜风的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几乎搏命一纵,然后,霜风的马头便狠狠撞向了慕容昕的马屁股上。

    马儿被撞了往前一弹,差点将慕容昕甩下马身,这样一匹战马和野马的后裔,如何能受此挑衅,它后蹄一扬,踢向霜风,被慕容昕制止后,改为前蹄直立,然后嘶鸣一声,竟然直接狂奔而去。

    慕容昕骑马难下,当下只得用力挽住马缰,随马而去。

    颜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她恼怒的瞪了一眼还紧紧拉住马缰的宁卿,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莫名让她恼恨。

    “滚。”她一鞭子直接抽了下去。

    然而,鞭子没有到宁卿身上,便被霜风握住了。

    “颜杯小姐。武成王府里的侍卫还不用您来教训吧。”

    颜杯恼怒的想要拉回自己的长鞭,但是却像是被一块巨石束缚一般,动不得分毫,她暗暗吃惊,面上却丝毫不减气势。

    “你这样的奴才,也配跟本小姐说话?”

    长鞭的倒刺在用力中潜入了霜风的手掌,细密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他却眉眼未动。

    “在下倒是忘了,北狄和大烮不一样,北狄的部落主没有自由的将士,颜杯小姐的部族里面,除了主人就是奴才,不,还有主人和奴才生下的……不知道是叫主人好,还是叫奴才好。”霜风并不是个刻薄的人,可是说起刻薄话来完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颜杯的脸顿时涨红,她自诩出身高贵,可是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喊那些从低贱女奴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叫兄长。她的眼里一闪而过杀气。

    “找死。”

    宁卿看了霜风一眼,她一把松开手里绷直的马缰,与此同时,霜风猛然松开手里的马鞭,颜杯倒退着连退两步,挂满倒刺的马鞭上,此刻闪着盈亮的绿色。这马鞭竟是淬了剧毒,机关合并之时,和普通的马鞭并无区别,但是一旦扭开马鞭上的机关,便会流出剧毒来。

    她见行迹已经败露,倒也坦然,慢悠悠的关好机关,看了眼已经降服烈马折身而回的慕容昕,慢慢道:“听说草原狼多,各位还是小心点好。”然后,她的眼睛从霜风宁卿,还有一旁崔家小姐的马车上滑过去,刀子一般。

    颜杯这么一场闹剧,倒是让慕容昕心情更好了些,他虽不擅□□,但是料想一个女人被自己一再当众折辱,且摆明如此轻视的态度,断然不会再生出其他的念头。

    到了围场外的草原,皇帝的行辕早已布置妥当,贵妃和美人的雅帐也紧随左右。

    慕容昕前去拜见母妃,少不得又是一顿叮聆嘱咐,事关终身,更是言辞恳切,恨不得秉烛夜谈一般,这些年,或许是贵妃年纪大了,比之年轻时候,少了不知多少锋芒,多了好些柔和,慕容昕倒是不像以前那般抵触和她的相见。当然,如果少了那些喋喋不休会更好。

    半柱香时间过去,还是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慕容昕先是耐着性子,然后开始左摇右晃,魂不守舍,陈贵妃见状更是不满。

    “少不得在跟前,越发没有规矩。这般便坐不住,叫你父皇看见又该说你毛躁了。”

    “父皇又不在。”

    “父皇在不在都是一样的。当日你被面壁,母妃何尝不想替你说情,最后还是想到底能磨磨你性子却是。如今看来,却是一样的。”

    “母妃,如若男儿都和闺阁女子一般,斯文有余,孔武不足,那便早叫那帮蛮人打进长安了。规矩此事,儿臣平日不是做的很好吗?朝臣父皇可是都交口称赞的。”

    “规矩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用的。”陈贵妃道。

    慕容昕便常常叹了口气,拿出一种儿子特有的少年老成的无奈来,看的陈贵妃一笑。

    “好了,你自己知道,母妃也不多说,今日你且在这些珠宝里面看看,都是母妃这些年得的赏赐里面挑出的精品,选上一件,要是看到喜欢的姑娘就送与她。那时候,母妃便知道怎么做了。”

    慕容昕随手在几个托盘上一拂,忧伤的叹气:“母妃,不如我们还是来说说规矩吧。”

    “傻孩子,你年龄不小了,早已到了建牙开府的时候,这些年因为母妃,也因为北境的事情耽搁太多,听月姑说你府里现在竟连像样的妾侍都没有……”她忧虑的看着慕容昕,“男子成家立室,方才算的正事,你父皇也才会越发信任你。现在你小皇叔彻底失去了圣心,他当年和老四一同指责你,如今在你父皇看来,却是另有因由。老四是太子的人,这样一看,他会忌惮的便是太子——竟能将原本风花雪月事不关己的福王牵扯进来,那背后隐藏的力量该有多大?”

    慕容昕的手无意识滑过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便顿下了,这条宫绦,主色为碧青色,说是五色,更像是不同程度的碧青,中间的碧色丝绳串联起两端青水般的翡翠,尾部的流苏和碧色丝绳颜色相同。

    乍一看,仿佛一汪碧绿的水,被阳光流转其间,而泛出不同浓淡的碧青来。

    他立刻想到那一张清丽的脸庞,却是太过相称,主意一定,便下手拿起了宫绦,然后顺手捡起一支步摇一只方胜。

    陈贵妃以为自己说辞见效,顿时一阵安慰,又见他猴子搬玉米似的捡起一个又一个,不由道:“你仔细挑拣一样称心的送去即可,拿了这么许多,却是到底要送多少姑娘。”

    慕容昕笑道:“母妃,多几个备选总是好的,您想,要是儿子看中了,你不喜欢怎么办,要是咱们都喜欢,父皇不喜欢怎么办?”

    陈贵妃立刻被说服了:“这倒是。再选几个罢。”

    慕容昕晶亮亮的眼睛看着她:“那儿子倒是想问问母妃,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

    陈贵妃早有准备一般:“当母亲的哪有不希望孩子好。母亲当然是希望旭儿能娶到自己心爱而又爱慕你的姑娘。但是,行走在这深宫之中,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使你自己没有野心,别人又何尝会同样认为。你的父皇当年有多宠爱你,皇后就会有多忌惮你。她的儿子不争气,可是她又不能阻止别人的孩子争气,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将所有比他聪慧的孩子都除掉……如今我们已经箭在弦上,只有稳固自己的位置,才能有争取成功的希望。母妃这次为你选的姑娘,都是家世良好性情聪慧的,崔家小姐,宋家千金,这些你之前都已经见过……”

    “母妃为儿子着想,永旭知道。”慕容昕眼眸深沉,母妃都清楚的事情,其他人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对于年富力强的皇帝和现在的形势来说,想要夺嫡,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姻亲,不是结党,不是膨胀的势力和功高震主的威望。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循循善诱:“假如旭儿只是一个平常百姓之家的儿子,问他的母亲这个问题呢?”

    陈贵妃听了这话,想了一想,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期待的表情,回答道:“如果是这样,当然是喜欢——能生的啊!三年抱俩,一胎龙凤都可以!!”

    噗——霜风看着站在帐篷外,脸色异常诡异的宁卿,生生憋下一口闷笑。

    然后,帐篷里面传出慕容昕长吁一口气的声音:“这样的话,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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