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心里那个悲愤啊!他长这么大,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家那是自己掌控的很好的,就是仕途上也分外的顺利,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那就是只有他玩别人,没有别人玩他的时候,可是没想到,世事难料,自己还是不够优秀,这不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他意料之外的事儿了。

    细细的想想这些年的经历,自己真是没脸啊!真是自大啊!第一次,那是岳家带给他的羞辱,难堪,让他十年没有子嗣,这能说明什么?他有时候半夜里睡不着想想,只能说自己福德不够啊!修了这么一门岳家,并且严厉的反省自己那智商直线下降的年份,怎么自己就能因为贾家是自家的岳父家就忘记了防备呢!明明知道这贾家也好,王家也罢,都和自家不是一个路子的人,不能用常理推断,自己怎么能不多几个心眼呢!

    好在挽回的也算是及时,没有让林家断了传承,也算是对的起祖宗了,而贾家自己几番的插手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总算是吧自己的那一口郁气都散了去,还帮着贾琏娶了一个江南书香人家的闺女,安排了一个京城工部的小官,获得了贾家大房的全部信任,算是直接把手伸到贾家去了,从此以后想来这个岳家是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最起码这拖后腿的人可以没有了。自己这里刚安心没多久,这事儿就又来了,还不是什么小事儿。

    林如海接到薛蟠的信的时候那是真的没想有什么大事儿,只是以为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学问上的事儿来请教,这么些年过去,这薛蟠就和自己的弟子一样,信件往来很是频繁。可是等着信一拆开,林如海立马不淡定了,里头说的事儿他看着就心悸的很,这薛家能发现的事儿,林家还真是说不得有呢,最要紧的是薛蟠贴心啊。给林如海列了一张单子,那是价格表,把一个家里所有需要采购的东西全列了出来,写上了世面上常规的采购价格。

    就是这张单子,让林如海头有些晕眩了,因为他在接到信后,和贾敏两个把这些年家里采购的账册拿来一看,立马就发现自家采购的价格是这单子上的五倍到十倍。这绝对的很能说明问题了,而贾敏则是满脸通红,因为如今这采购的管事是她的陪嫁,这不是打脸嘛!这是说她管家不利?他心里对于薛蟠的多管闲事有了几分的不满,好在林如花又拿出了林家老太太当家的时候的单子,几个和贾敏管家时几乎没什么差别,这才让贾敏心里好受了些,最起码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是这些奴才们一代代的就没有干净的时候,她们这些当家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能知道多少呢!

    没有了羞愤和尴尬,这贾敏自然立马恢复了当家主母的精明,立马开始暗中清查家中的仆妇管事了,而林如海则是另外找了几个最忠心的,最信得过的人去查林家的其他产业,不管是田庄还是铺子,这个时候他是一个都相信了,都要查一遍才好。

    要说林家的这些管事庄头吗,比起薛家那确实是好了很多,倒不是林家的管事良心有多好,而是现实情况的约束,因为在林家第一代靖安侯的时候就已经和下头的佃户说了,他们林家不用交税,所以不会太过苛责佃户,租子就定在五成,并说好了永不增租,用来安定人心,若是有人私自加租,那就是违背祖训,是可以去林家祖宅告状的。

    这也算是变相的制约了那些庄头的权利了,或者说是当年的林侯爷已经预见了下头管事们可能出现的贪墨情况,所以有了这么一条,所以这么些年,林家的庄子上确实一直都是按照五成来收的租子,从没有出过岔子,自然也没有人去和林如海说什么产出什么的。

    可是租子不变,不代表这些庄头就找不到贪墨的法子,于是林家五代以来,用减产,地力不足等等的理由,慢慢的,这上缴的租子就越来越少了,到了如今,两季稻的水田在这些庄头们的操纵下,交上来的租子不过是寻常田地的一样,别的就更别说了,总之就是到了现在,那是这些田地的产出是林家和庄头一人一半的利润。

    当林如海知道这些之后,那个气啊!浑身都冒黑烟了!这说明什么?这岂不是说他这看人的眼光还是不成!而且还是他们几辈子的林家祖宗们看人都同样的不成?居然都让奴才骗的团团转。太羞辱人了!他都要觉得没脸见人了!

    谁让我没脸,那么自己自然是能让他们连皮都不剩的!

    林如海做官这么些年,做事儿自然是杀伐果决的,手段也是很有一套的,虽然这些人因为没有涉及到什么欺压佃户,善自加租什么的,可以不用牵扯到官府什么事儿,也算是不用让林家在杭州丢脸了,可是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直接全绑了,然后一个个抄家,最后把人全发卖,还是指明了都要卖到最穷苦的地方去,让他们好生享受一下什么叫辛苦。一帮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账。

    林家的下人一向是高福利,高待遇,属于整个江南都数得着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侯府门第,书香世家,在江南,就是他们家出来的下人走出去也一向是很有脸面的,这一下子把这些人卖到穷山沟里去,想来这个教训能让这些人记住几辈子了。

    处理了家里的蛀虫,林如海还顺带清理了一些下人,五代列侯门第,不仅仅是林家家业的不断增加,这下人的数量也大的不行,那些随着林家一代代的传承跟下来的世仆们细细的数数,已经有了三四百人了,林家一共才四个主子,有这么多的下人实在是用不上,再加上这连着两回收拾家里的岔子,卖出去了不下百人都能剩下这么多,林如海觉得这是家族开始臃肿了,索性他把家中那些品行良好,忠于职守,又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的好些老人都放了出去,不但是给了一家子身契,还另外各家都准备了二百两的银子,和一家一个二进的大院子,百亩良田所谓遣散费,也算是让其他人看看,忠于林家的,只要老老实实的做活,那么林家就会给你们安排好一切,不但能回复自由身,还能有房子,有田地,过上中等人家的好日子。也算是给了其他下人们一个盼头

    一手大棒,一手萝卜那是官场上最常用的方式,林如海运用起来那是熟练的不行,这一手也确实很有用,最起码如今林家的下人们一个个都老实的不行,傻子都看的出来,一边是卖出去,抄家,一家子四分五裂,一边是好吃好喝,有天有地,还有银子的体面日子,这样该怎么选,怎么做还用人说?

    处理了家里的事儿之后,接下来,林如海要做的就是教育孩子了,他是发现了,和薛蟠比起来,自家的孩子那是真的不成啊!想想薛蟠六岁的时候那个机灵劲,再看看自家闺女如今这六岁的样子,他是真不想承认,自家闺女有些天真了,除了读书识字,别的居然是世事不通的,这可怎么好,虽然说闺女和儿子必定是不一样的,可是闺女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也是要成为当家主母的,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吧!在看看贾敏教导的!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贾家的教育水平,他不能信任啊!

    于是乎,林妹妹开心了,因为她爹给她做了好些小男孩穿的衣裳,开始带着她出门走动了,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能出去玩,那绝对是天大的喜事!至于目的是什么,那就能华丽丽的忽视了是不是!

    “爹,这是什么?”

    杭州郊外,林如海正带着他家大闺女在一片田野边上踏青,真的是踏青,他就是想让闺女看看除了宅子,花园,街道意外的地方,这闺女养了这么大,除了偶尔去庙里还能出个门,进个寺庙,就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就是去别家做客,也是轿子来,轿子去的,看不到什么东西,他生怕因为这样蔽塞的环境,让闺女的心胸也变得狭隘了,所以带孩子出门的第一步就是来看看山水,让孩子开开眼界。可是这个时候他心里又有些后悔了,因为他闺女指着路边的开着小白花的东西问他,而他也不知道!这怎么行,这不是毁了他这个当爹的威信嘛!怎么能不知道呢?

    林如海也算是见识广博的人,可惜他的见识广博是在读书上,这农桑的事儿还真是不清楚,书里没有啊!至于什么常识,他好歹是侯府的独子,有接触农事的机会那才是怪事呢!虽然很是尴尬,好在他反应也不算慢,在林黛玉慢慢的询问的眼神中,稳了稳心神,然后很是自如的说道:

    “玉儿乖,这些爹爹也不是很清楚,爹爹带着你一起去找人问问可好?”

    虽然这样说有点失了当爹的脸面,可是林如海心里对着自己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读书人的品质问题,自己这是坚守道德,不是什么丑事。

    有了心理建设,他虽然脸色有些发红,好在不怎么明显,眼神也有点恍惚,可是神情还算是坦荡,就是林黛玉听了,也没有觉得失望,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很是理解的说道:

    “爹爹也不常出来是不是!玉儿知道,爹爹总是在衙门,不出来,没有看到所以不知道,玉儿不怪你。”

    这孩子就是贴心啊!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常年在衙门呆着不怎么出来这才不懂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林如海有了不懂的理由,立马身子又直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下人们问道:

    “你们中可有懂这些的?还不出来说说,也让老爷和姑娘知道知道。”

    下人们,特别是买来的下人哪一个不是家里活不下去才会卖身为奴的,而家里条件不好的,自然都是平民百姓,百姓们大多都是靠着田地过日子的,这些人自然对于这些东西清楚的很,林如海话音才落,就有一个下人叫平安的直接站了出来,这是入府才五年的一个少年,如今不过是十六岁,是扬州农家的孩子。

    “回老爷的话,姑娘刚才指着的是一种野菜,也是一种花,叫做蒲公英,在他还没有开花的时候,我们乡下就叫它婆婆丁,当成野菜吃的。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叫黄花地丁,听说还是中药材呢,乡下孩子得了腮腺炎,都用这个治,就是有时候咳嗽什么的,这东西也能用上,是乡下人草头方里用的上的东西,姑娘,你看着这花,白白的,像是柳絮一样,是不是很轻柔,很好看?”

    顺着平安的手指,林如海也好,林黛玉也好,都细细的看了看着个蒲公英的花,果然,白色绒毛一样的所谓的花朵,怎么看怎么和柳絮一样的轻,一样的柔,有一种小小的,卑微的美。

    “确实,看着不起眼,细细的瞧了到也很有些意思。”

    林如海点了点头,觉得这不起眼的花是有些不同凡响了,而林黛玉则是带着赞赏的眼神,看着那蒲公英,点着脑袋,很是认真的说:

    “你真不容易,有这么多的用途,还能在路边就长大,真厉害!”

    边上的下人们听到林黛玉的话,一个个也笑了,这孩子的想法和大人就是不一样,居然和野花说上话了,还夸赞野花厉害。不过一边的平安却笑了,很是柔和的对着林黛玉说道:

    “姑娘,这还只是一种呢,它还有厉害的地方呢!这白色的不仅仅是花,还是种子,只要风一吹,这白花就会散开来,然后随着风飘荡,等着落地后,就继续生根发芽,长成新的野菜,是不是更厉害?”

    林黛玉静静的看了看平安,然后点了点头,

    “是很厉害,只是平安,什么是野菜?”

    恩,又有新问题了,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农家出身的孩子来说那已经不是问题,而是生存的本能了。

    “姑娘不知道,在寻常的百姓家里,是没有多少钱去卖菜吃的,毕竟连饭都吃不饱,那里有这样的闲钱买菜吃,甚至有些人家连着米粮也没有,没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想活着,只能自己想法子了,好在老天爷总是给人一条活路的,即使没有钱也有能吃的东西,这吃的就是野菜了,从开春一直到深秋,这田地里,山坡上,只要是有土地的地方,到处会有野菜,就是野外的,能当菜吃的野草,只要你手脚勤快,哪怕是一个孩子,一天下来也能挖上一篮子,即使没有粮食,靠着野菜好歹也能吃上两顿,不会吃饱,可是总能让肚子里有点东西,不会饿死。”

    平安说的很是寻常,可是边上听得人一个个眼睛却有些红了,林家的好些下人都是世代在林家做活的,虽然身份上不好,是奴籍,可是好歹他们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总能活下去。所以他们只是听说过寻常穷苦人家的不容易,却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想到他们的生活是这样的,就是林如海听了也皱起了眉头,他倒是知道些,往年也见过那些灾年卖儿卖女的人家,明白这挨饿是百姓对大的敌人。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善良的女儿能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世界。

    而林黛玉呢!则是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转头问林如海:

    “爹爹,他们为什么没有饭吃?家里的人只要做活不是就能有工钱,就能吃饭?他们为什么不做工?是懒惰嘛?”

    林黛玉不理解,她的眼里,只要工作,那就能有工钱,就能有饭吃,为什么会有没饭吃的人?

    这些问题让林如海怎么回答呢?他一时说不出来了,还是平安,他知道姑娘只是不明白,不知道外头的生活,不是故意说这些的,所以还是耐心的解释着:

    “不是他们不做工,而是生活逼的,即使再有做工的心,也没法子,天灾*的,谁能躲的过去。姑娘,就像是我家,我家原先有三亩地,家里爷爷,奶奶,爹,娘,二叔,还有我,六口人,虽然这三亩地不多,可是家里有人种地,在租上几亩地,加在一起的收成总能吃上饭。虽然不一定都能吃饱,可是若是加上野菜,日子也能过,只是七年前,我爷爷病了,请了大夫,为了给爷爷治病,家里只能把田地给卖了,谁想银子花没了,爷爷也没有治好,还是走了,奶奶又哭瞎了眼,这样一来,日子就没法子过了,爷爷的丧事,奶奶治病都要钱,一点子卖地的银子能花几天。家里又没有了田地的出息,没有了收入来源,更是难过了,后来我爹只能和二叔给人家当佃户租田地过日子,可是这当佃户交的租子实在太多了,做的再多也得不到多少粮食,家里一个个实在是吃不上饭了,即使爹和二叔在农闲的时候总在镇子上当力工,给人搬货挣钱,家里还是没饭吃,所以最后只能把我卖了,换了银子给奶奶治病,好在林家是好人家,平安来了以后还有月钱拿,从开始的三百文,到如今的五百文,平安一年能有五两银子呢,这几年平安一个月钱都没有花,每次积攒起来到了年底给家里送去,到了今年这才缓过来,还了外债,又重新买上了一亩地,家里这才松了口气,可是就是这样,我们家还是天天挖野菜吃,这才是寻常人家的日子。生不起病,死不起人,一点点大事儿,就能毁了一个家。”

    话说到后来,平安的眼睛都红了,不是他们不想好好过日子,而是这世道,穷人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啊!卖身为奴谁也不想,那可是把人命交到了别人的手里了,林家算好的,有些人家打死下人那就和吃饭一样简单呢!谁不怕啊!可是想要吃饭,想要养活一家人,又能怎么样呢!

    林如海沉默了,他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家下人们的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林黛玉也不做声了,眼睛里还含着眼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苦日子,在她小小的心里,和母亲生气,和爹爹拌嘴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为了生存在死死地挣扎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过分,一直都很过分,有点书里说的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所以善良的林黛玉愧疚了,转头对着林如海说道:

    “爹爹,对不起,玉儿以后再也不随便耍脾气了,都是爹爹能干,才能让玉儿衣食无忧,是娘亲辛苦,才把家里管得这样好,让玉儿天天有饭吃,有衣穿,玉儿不能太不知足了。”

    话说到这里,又对着平安说道:

    “平安,是我的不是,不该说那样的话,你们都努力了,都做活了,不是懒惰的,以后你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黛玉一直都是善良的,虽然她再原著中曾嘲笑刘姥姥是个母蝗虫,是打秋风的,看不起她,可是那只是她对于外头的世界无知,不明白百姓的生计艰难,不知道那些靠着田地过日子的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的世界只在那一个小小的贾府中,太小,太狭隘了,并非是存心鄙视什么人,更何况即使是这样,她在刘姥姥走的时候,依然记得给她带去东西,想要帮扶一把,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就是她自己在贾府的日子也说不上宽松,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有这样一份心,已经是很不错了。

    而如今,在林如海带着她出来的第一天,就着这一个小小的野菜,她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外面的光彩,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想来她将来的性情也将和什么小气,什么刁钻,什么清高无缘了。

    “不,不用这样,这,这那里能让姑娘道歉,姑娘还小,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也是常事,您这样,平安可担当不起,姑娘放心,有林家在,只要平安好生做活,家里一定能越来越好的,老爷是大好人,当年可是帮了不少的人家度灾呢!咱们那一片谁不说老爷的好,小的还听说,有好些人家都给老爷立了长生牌位呢!”

    平安有些语无伦次了,他从没有想过,一个主子能给一个奴才说自己错了,这世道从来主子就是该高高在上的,奴才就该是卑贱的,只有奴才犯错的,哪有主子做错的时候,主子就是错的,那也是对的,这就是他进府后接受的教育,也是世间的准则呢!所以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说老爷的好,生怕让主子不喜。

    林如海看了看已经红着脸,低着头,不断的看着自己脸色的平安,把他的不安也看在眼里,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想说,只是心里暗暗的想着,是不是该让管家把家里的下人们家里的情况多查一下,若是还有像是平安这样的人家,好歹也是自家的下人,总要帮上一把才是,活着都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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