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血筋网在月光下冉冉升起,撑开在血窟主洞的辽阔空廊间,血红的盈月当头笼罩着整片洞窟,点点月光映射在血筋网的万千枚格线上。

    聂小凤从昏迷中苏醒,抬起头四下望去,她被黏挂在这片巨大的血筋网上已经一天一夜,手脚皆被网格上长出的无数枚触角团团缠绕起来,那些触角插在她周身肤理中,正汩汩吮吸着她的血液,神衹的鲜血沿着血筋线不断地向下传输至巨网底部,那里盘踞着成千上万头疯狂蠕动的血舌胎,个个仰着脑袋、大张着两爿长满锯齿的肚皮争相接食着滴落的血液。

    此处便是血祖该隐率领血族人举办满月血典的祭祀场。这是一座呈圆柱状的巨大火山底部,天幕上密布的秋日星群和血红的月亮在洞底皆可观摩得一清二楚,四周的岩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附洞,可方便血族人随时进出,还可躲避阳光,果然是一处举行血典仪式的理想至臻之地。

    今晚,盈止满月的光辉将洒遍这片洞窟的每一个角落,那时,该隐和血筋网下攒聚着的三百万头血舌胎也将吸干聂小凤体内的最后一滴神血。之后,拥有了元瞾血力的三百万头舌胎妖便可冲破阳光的束缚,走上人间,成为血祖该隐涂炭天地、与神瞾宣战的重要武器,这便是该隐将她这名元瞾之后掠来此地的目的。

    血色的月光一寸一寸爬上洞窟的岩墙,该隐煽动着巨大的膜翼从上空缓缓降下,悬停在聂小凤面前:

    “元瞾之后,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今晚,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必须做什么。”

    聂小凤坚定地低声道:“神诺的力量在血窟中无法发挥,若我在仪式间咬舌自尽,你能拿我如何?”

    该隐端详着聂小凤的脸庞,一手托起她下巴,微笑道:

    “你不会。因为你的丈夫、你的金兰姐妹和两名伙伴都陷在这片血窟洞中,在没有看到他们安全脱身之前,你不敢撒手归去。”

    聂小凤眉心微微皱起,垂下了头颅,该隐笑意更深,从唇间探出一截柔软血红、状若蜿蛇的长舌,咻地贴上聂小凤雪白的颈项贪婪吸食起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回荡在整座祭祀场上下,响动不绝。

    聂小凤面色白如宣纸,厌恶地别过脸去。自从被该隐抓来后,这一天一夜间,除了被绑在此处供血给洞窟底部的百万舌胎,该隐也已前来吸食了她不下七、八回,每次都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命归黄泉之际停了手。他显然想将最酣畅的时刻留给今晚的满月血典。

    “你太天真了,以为吸了我一人的血就能对抗天地间所有的神瞾。告诉你,我无瞾无位,从没上过广擎天,更加没有出众的神力,吸了我不过一时果腹,你想让晚派恶一族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长长的摄血根从聂小凤脖子上拔开,舔上她的伤口,冒血的圆形伤疤顿时消失不见,血祖该隐将舌根缓缓收回口中,闭目抿唇、潜心回味了一番,这才睁眼道:

    “不,聂姑娘,你的珍贵不在于你体内的元瞾之血,而是流动在元瞾血液中的那一脉梵香。聂姑娘,你可知,你乃佛瞾之后?”

    一句话倒把囹圄中的聂小凤逗乐了,她笑道:“说得对,我爹的确是个和尚。”

    该隐凝神寻味着聂小凤眸中瞬间流露的叛逆和冷漠,舔了舔唇,一双巨翅在半空中哗然展开:

    “原来如此。你父亲在人间时为了少林寺放弃了你们母女,导致你彼生遭遇的种种逆境,他身为人父,确有失职,你有理由恨他。”

    聂小凤一愣:“你如何知道我彼生之事?”

    “通过吸食你的血液,我可感知聂姑娘之前经历的种种行行。我答应你,待我族登上大地后,我第一个便去找你的父亲,替你讨回公道。”

    聂小凤一听,顿时眉峰倒竖,大声怒道:“你敢!他是我爹,我若要寻他讨债,哪里轮得上你?!”

    该隐振翅于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该隐绝不勉强。元瞾姑娘是位善心之人,该隐掠食姑娘的鲜血,亦旨在造福族人、情非得已。元瞾姑娘若有任何未了的心愿,可尽诉于我,他日该隐行走于白日之间,必将为姑娘实现。”

    聂小凤低头略一沉吟,道:“好!你说过,只我一人的血就可完成满月血典,倘若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那便特赦了昨日陷入血窟内的所有生灵,包括我相公魄军和三位朋友!”

    该隐沉默片刻,点点头:“一旦血典完成,我便会带着蓓蓓和族人离开此地,届时诸君何去何从,便听凭你们各自能耐了。我能向你保证的,只有这么多。”

    一席话让聂小凤摸不清底细,她转念一想,道:

    “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不解。蓓蓓根本不是你的女儿,你却为何没有把她变成血族,反尔将她养大成人?”

    辽阔的血窟中,该隐的双翅陡然一静,少顷,四周的气流又鼓动起来:

    “聂姑娘好俊的眼力。”

    “那些油画上的女孩根本不是一个人,蓓蓓的发色倒同美坚南埠前郡长——孟高的发色一模一样。若我所料不虚,当年你派人掳走了孟高的女儿,并在他的城池外留下血祖窟的入口图示,本想逼他前来做你的血儡,可他却没有来。众人都以为孟高的女儿必已遭你毒手,想不到你一直将这个女孩养在血窟洞中。你既然不想吸食于她,又不想将她变作血族,那你究竟意欲何为?若蓓蓓知道你便是令她亲生父亲惧怕躲藏了一生的血祖,她又该何去何从?”

    聂小凤一口气说完,双臂摊开吊挂在血筋网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该隐在空中凝然半晌,巨翼一动,缓缓转过身去。

    “你有女儿,但她不是蓓蓓。你当年看到了被带入血窟中的蓓蓓却不忍杀之,反而将她当作女儿一手养大,我猜你的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你身边了;你感知到我的毕生遭遇,便指责我父亲,替我不值,该隐,你心中分明还存有人欲的一面!只要你肯放弃满月血典,我便向广擎天求情,重新赐予你和晚派恶一族以人身,如此,谁都不必再做噬骨饮血的魔头,可好?”见该隐似有所动,聂小凤决定动之以理,晓之以情,遂搬出广擎天。

    “人欲?”

    却不料此二字一出,该隐在空中陡然转身,一步逼到聂小凤面前,提起她厉声喝道:

    “你们神瞾,个个将‘人欲’二字挂在嘴边!说什么人欲祸根,人欲本恶,仿佛人类若拥有了自由**和意志,便是同你们作对,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可你们有什么权力夺走我的女儿?我只想保住我的亲生骨肉,此举何错之有?我女儿何错之有?!”

    ”所以当年幼的蓓蓓给带来血窟洞时,你不但没有依照人类的命运惯例吃了她,反而将她当做女儿般养大成人,你一方面通过她重温和自己女儿的亲情,一方面向神瞾证明,你也可禁食人血,只要你愿意。你始终想向神瞾展示你的自由人欲,是么?”

    见该隐一脸青筋勃爆,心神大乱,聂小凤忙稳住心绪,在他掌中循循劝道:

    “可是你想过没有,倘若有朝一日你女儿回来了,看到你如今这幅模样,她会有多么痛苦!蓓蓓若发现你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又会有多么难过?该隐,为何一定要选择血族这条路?”

    该隐却手下一松,放开聂小凤在空中怃然滑去,他面上挤出一丝微笑,笑容中竟浮动着凄然苦涩:

    “我的女儿,她不会再回来了。”

    聂小凤皱眉看着他,此时此刻,整座血窟洞中已然明光大亮,通壁殷红。

    该隐抬头望去上方天域中已然高悬到位、饱满如盘的血色满月,沉澈的声音在血典祭场的四周洞壁间发出了铿闷的回响:

    “我女儿虽然不能回来,但我可以去找她。世人以为我为何要冲出日光?因为只有冲破了日夜的局限,我才能自由行走于天地之间,寻找她的转世。元瞾之后,我与我儿日后的重逢,今晚便仰仗你的血了!”

    血祖话音未落,聂小凤便觉周身一阵发凉,身后的血筋网骤然大动,千百枚贴身的血筋触手突然加倍地吸食起她体内的血液,仅存的温度和力气迅速流失,下方的血舌胎们兴奋乱撞成一团,嗷嗷争食的声音如同海潮般在洞窟底部此起彼伏。

    聂小凤濒临昏迷,头颅沉沉垂耷了下去,朦胧中,只见该隐的巨大膜翼迎面逼来。血祖从筋肉网上提起聂小凤软绵绵的身子,一手拨开她垂泻的长发,二指抚了抚整片雪白的肩颈,展唇露出了满口锯钩状的森寒獠牙:

    “盈止已至,聂姑娘,多谢你。”

    聂小凤仰天惨叫一声,这回该隐的吸食使足了全力,誓要将每一滴血髓都从她五脏六腑间抽离出去,这样痛苦而漫长的吸食令她绝望难当,困住周身的血筋网也在不断地一鼓、一张,与血祖该隐竞赛般争吸着元瞾之后聂小凤身上的所有体液。

    幽黑而深长的隧道中,正向前方疾速奔跑的罗玄猛地停下脚步,他一把扶住光秃秃的岩壁,捂住胸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表情异常扭曲。

    “怎么了?”德古拉也停下步伐吃惊道。

    “小凤,是小凤!”

    罗玄紧紧按住胸膛,“噗”一口鲜血喷在黑压压的岩壁上,体内的百鐏桃花钉像发了疯般同时伏在原地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共鸣,剿骨焚筋的痛楚在全身上下肆虐流窜。

    “小凤有难!我们离血典的祭场究竟还有多远?”

    “祭祀场位于洞窟的正中之地,原本不远,但有这些岩层挡着,我们只得绕路行之。。。。”

    “怎不早说!”罗玄大怒出声,一掌向面前的巨大山壁劈将下去,滚滚烟尘顿时充斥了整条隧道。待德古拉透过尘沙看清状况时,罗玄已接连劈开第二道、第三道岩层,一路向北,转眼奔远。

    剿血伯爵赶忙持剑跟去,二人在百转千回的血祖窟中一路横冲直闯,向中央处的巨大洞廓中迅速逼近。

    推开最后一堵岩层,跳进距离血典祭场最近的一条隧道时,罗玄一目洞穿前方十里,只见出口处已泛入点点红色的月光。他懵头向前赶去,两袖乾坤钢气在一厢黑暗中灼灼生辉,眼看那隧道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悬挂在巨大洞体中的血筋网已隐约可见。

    透过隧道,罗玄一眼便看见了长着双翼的该隐扑在红凄凄的血肉网上,聂小凤闭着眼睛,青灰如尸的小脸垂挂在他肩头。

    “滚开!”罗玄怒吼着正要一跃而出,冷不丁被一个横里穿出的巨大物事狠狠一撞,两具身体在狭窄的隧道出口处一挤,双双弹射了出去。

    迷迷糊糊间,聂小凤依稀见到一头巨大的舌胎从天而降,向血筋网上纵身扑来。舌胎的身体在月光下如绸缎般悠悠滑过长空,一身细软的茸毛散发着罕见的金粉光芒。

    它一头撞上该隐巨大的翅膀,肥壮的身体压着二人向血窟底部沉重坠去,该隐猝不及防,不得不松开口中的聂小凤扭头回击,反被舌胎一口咬住脖子,死死不放。

    该隐大怒,张开双翅凶狠地煽打舌胎,锋利的爪翼像锯齿般深深刮过这头半路杀出的金粉异兽,舌胎身上被刮出一条又一条飚血的伤口,它松开嘴上的该隐,身体紧紧卷住他和聂小凤,在空中一边坠落一边用巨大的头颅狠撞该隐的脑袋。

    砰然几个回合下来,该隐被撞得口喷鲜血,晕头转向,吞入腹中的神祗之血也被迫喷出了一大半,舌胎呲牙咧嘴,一路发出咩咩唧唧的巨大声响,身上溅满了聂小凤的鲜血。该隐目光猛地一沉,在空中引体一跃,张口咬住了舌胎软绵绵的胸腹,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粉红舌胎疼得嗷嗷乱叫,几次摆脱不掉,索性一口叼住该隐的一只巨翼,孳孳孳地一阵狠扯,可惜它肚腹间的牙齿却发育得不似普通血舌那般尖长锋利,而是两排白花花、圆滚滚、状同婴儿乳牙般的嫩齿,故而要扯下该隐的结实膜翼,则显得倍加艰难。

    “华儿。。。。”聂小凤被压在最下方,抬起胳膊颤抖地伸向舌胎脑门上一撮绾着星鱼咬嘴的金粉胎毛,舌胎听到她的呼喊,抬头看她一眼,巨大的舌目中“啪嗒”掉下了一滴眼泪,正落在聂小凤额头。

    “华儿!”

    聂小凤忍不住痛哭出声,饮下了该隐之血的胎神华歌,最终还是变异成了眼前这头巨大的舌胎。

    该隐的双爪紧紧抠入聂小凤的腰身中,深扎皮肉,导致鲜血汩汩流下,惹得下方无数头血舌胎纷纷激动地向上空跃起撕咬。粉红舌胎见状焦急不已,扑在该隐背上愈加用力地撕扯他的翅膀,欲逼他放开聂小凤,该隐却再次咬住了舌胎的腹部,一阵凶狠撕扯,粉红舌胎被他这计猛攻疼得“咩咩”直叫。

    黑暗冰赤的血窟空气中响起了一阵阴森的讪笑,血祖该隐长大双翅,带着一人一舌向洞窟底部加速坠去。聂小凤手无寸铁,血气尽失,抵不上任何用处,却见粉红的血胎紧绷着一张大脸,腹壁处猛地裂开,从中掉出了一个小女孩,正落在该隐的巨大膜翼上。

    “蓓蓓!”

    这回轮到该隐大吃一惊,小女孩落翼时还蜷身皱着眉头,显是早已惊吓过度、不省人事。粉红舌胎甩尾一拍,小女孩顿时向黑漆漆的洞底坠去,几百万头血舌胎齐刷刷仰起脑袋,锯齿般的肚腹纷纷打开,在下方恍如排山倒海,层峦叠嶂。

    该隐立刻甩开粉色舌胎和聂小凤,扭头向深渊中扑将下去,只听“噗嗤”一声,一只巨大的膜翼被死咬不放的舌胎活活扯了下来,空气中顿时飘满腐血的味道。舌胎一扫巨尾,卷起聂小凤衔在口中,踩着该隐下坠的身子纵身一跃,敏捷地攀上了一片凹凸嶙峋的山岩壁,如同巨大蛞蝓般扭动着身躯向上方滑行而去。

    “小凤,小凤你在哪里?应我一声!”

    罗玄沿着整片祭祀场上下奔找了数圈,还是摸不清聂小凤的下落,捆绑着她的血筋网已经坠地不见,他跳出隧道时只觉得被什么物事撞了一下,转眼便看见一头巨大的舌胎罩住该隐和聂小凤,从血筋网上跌了下去。

    黑压压的洞窟底部忽然传来咩嗤咩嗤的声影,罗玄将身贴在岩壁上,蓄足袖中的乾坤钢气死死盯住下方声音的来源,猛不丁便看见一头粉红色的舌胎嘴里叼着聂小凤,从底部的山壁间一拱一拱地爬了上来。

    舌胎脑袋上的星月鱼嘴在黑漆漆的洞窟间一晃一闪,显得十分显眼。罗玄愣了一愣,刷地收起了手中的刀气。巨大的粉舌胎叼着聂小凤,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山壁上停驻了脚步,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向上盯着他。

    罗玄当即猜到这必是吞下了该隐之血的胎神华歌,只是她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对聂小凤也不知是善是恶,搅得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将身搭在山壁上,和那舌胎上下对峙,两两相望,一人一兽便在祭祀场中的山壁上僵持起来。

    忽然,粉红舌胎身子一抖,向下方的阴影中迅速退去。罗玄诧异回头,只见餉神顾铭君也带着瞾僮乾祐从北壁上方的一处附洞中钻了出来,二人双双立在高处岩层上,满目震惊地看着下面的情景。

    粉红舌胎将聂小凤轻轻挂上岩壁间一块凸起的盐角,罗玄匆忙跃至,将苍白如纸的聂小凤扶在怀中。

    大舌胎缩了缩脑袋,一边看着两人,一边向下方慢慢退去。

    “华儿!”

    顾铭君高声喊道,五指张开探向舌胎,语调中流动着无边的哀恸。罗玄、乾祐亦纷纷凝目看着岩壁,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金粉色的舌胎抬头再看众人一眼,两颗晶莹透亮的大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它肚腹间两排圆滚滚的乳牙“咔擦”一碰,掉头跳进了洞窟下方、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华儿!”半空间只见黄衫一掠,餉神顾铭君亦随之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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