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上面掉下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并不知道我的下落。”

    耳边响起低声叮嘱的这一刻,那幽深黑暗之中传来的脚步声已是愈来愈近,身在陷阱时间紧迫,现在并不是纠结其他事情的时候,小良沉默着点点头,下一刻身后风声一动,已是再也没了人影。

    小良扶着湿滑的石壁缓缓坐到了地上,依照指示闭上了眼睛,黑暗中的独处让她渐渐放松了下来,这一刻她忽然发觉自己是安心的,在知道了夜清衡的灵力远在她之上之后,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忧心忡忡了,虽然同时她也是有些难过的,觉得他不应该隐瞒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把所有事情都和她说清楚,明明之前就有很多次机会的不是么?当然,他并没有告诉她的义务,她明白这个道理,却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感情。

    近一个月的相处,他是主上身边第一个接受她的人,平日里的友好相待,暗里地的关心帮助,之后她能这么快的融入这个群体得到佘青姐和夜福管家的认可,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的信任和接纳。可以说,甚至最初她会决定葬下主上之后就回到阿零主子身边继续成为侍女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鼓励,是他给她找到了接下去前进的方向,然后尽己所能,给她创造了一个最好的环境,一个,家一样的地方。

    所以在她心里,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很特别的,即是主仆,又像是朋友,说是朋友却又有些超出朋友以上的范畴,像是家人么,也许并没有那么恰当,她只是觉得,两人的相处就像是当初她跟在主上身边一样,她很在意他,也很忠心,投入了一些超出主仆情谊以上的感情,关心良多。

    所以此时此刻,她才会觉得,那么受伤么?

    因为他的隐瞒,因为自己并不是对方那么特别的存在,人总是这样呢,投入愈多就开始期盼愈多的回报,那她又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他怎样来对她,才是她想要的?

    小良年纪不大,却是早熟,常年跟在歌君翎身边,耳濡目染她看过太多人笔下的感情,亲眼目睹,她亦是看了太多自家主上当年和辰启之间的纷扰纠葛。感情,是一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夜清衡他,其实性子有些像了当年的主上,云淡风轻随心而动的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看得很轻,心中透彻,却是什么都不直白表达,这样的人最是叫人捉摸不透,也往往最是冷情。

    而当年的主上心底,却是有一个也唯一只有一个辰启,那么夜清衡呢?他的心里…又会有谁?…

    小良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有一点她能确定,除了那个他能真正放入心底的人之外,其他所有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在意。

    轻轻阖着眼,小良静静躺在那片黑暗之中,听着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脑子里想着的却全是这样的心事。下一刻,自黑暗中而来的一行人终于到了跟前,有炙热的光线凑近了她的脸,来人就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她,仰首禀报:“启禀圣女,找到刚才掉下来的小侍从了,人还有气。”

    被属下尊称为圣女的正是“天机老人”身边随侍的童男童女之中童女,是“天机老人”的近身侍从,在这别庄权力很大。幽暗火光之中,蒙着面纱的童女看着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听了禀报轻应一声:“把人带去通天台,师尊有令,这少年便是进行通天仪式最好的活祭,小心伺候。”

    “是!”对于这些属下来说“天机老人”便是神一般的存在,下达的指令比圣旨还要重要,童女一声令下,即刻有两个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小良来拖着朝外走去,小良谨遵夜清衡的吩咐一直假装昏迷,被拖出去的时候,听见童女的声音远远从后方传来:“其余人加派人手搜寻那个男人的下落,找到之后,杀无赦!”

    ——

    幽冷的地底深渊,仿佛时间都失去意义,小良被带走,夜清衡不知潜伏去了何处,这样的时候,另一头前往苦海破了“生苦”的昼焰行和阿零已是相携回到了凌华仙子府上,届时已是夕阳西下近了黄昏,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两队人马都没有回来。

    后院客房,内室之中阿零静静褪下一身衣衫,身上虽是没有溅上什么血污,却是毕竟去了那样的地方杀了那么多“孕妇”,阿零心里始终有些疙瘩,换衣梳洗了一番。

    长裙褪下,内里是古式的雪白里衣,自灵格合一以来阿零便一直都穿着古式的衣裙,她家殿下似乎更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她便是迎合他的喜好,每日一袭深色的裙装亦总是能穿出一些简单精致的味道来。回眸,阿零静静望上身侧长镜,镜中一身雪衣的女子长发半绾,比起先前稍圆润了一些脸庞在灯火下透出清润光泽,阿零看着,伸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什么都感觉不到,微垂眼间,那一刻眸中掩去的情绪却是莫名有些复杂。

    下一刻门外传来轻叩:“阿零,我进来了。”

    说话间,昼焰行已是推门而入,阿零随即垂手抽起一侧的外衫披上身,回过了头去。四目相对,她微微笑起来:“更衣么,可要我帮忙?”

    素来笨手笨脚的丫头似是灵格合一之后也没能变得灵巧一些,更衣束发的事若是要她来做只会越帮越乱。浅浅话落,丫头那微微笑弯的眉眼处也透出一抹小狡黠来,她似是知道会被嫌弃,故意说了这样的话来挑衅,下一刻,迎上那果然如期带上了鄙视的眼神,阿零终是咧了咧嘴笑出声来,笑着她小跑两步到了他身前,痞痞的把手一扬:“好吧,你不待见我我可是很待见你的,既然不要我帮那你来帮我吧,帮我系个腰带~”

    不会穿衣,不会绾发,日日穿着盘扣繁复层层叠叠的衣衫却是连扣子都不会扣的便是眼前这个仗着有人宠着有恃无恐的小丫头…

    微微皱眉对上那欢笑眉眼,金瞳里带出一抹无奈昼焰行心里却是稍稍松了口气。从那苦海回来的一路上阿零少有的沉默,便是说着话笑着,看着也总是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可是此刻,那宛若新月的眉眼处却是澄净的喜悦,甚至带上了些许俏皮,他喜欢看她这样笑,便是一个生动表情都能像是带来满室明媚春光化解他心头所有疑虑,下一刻他接过她手里的腰带微微倾身,一靠近,她身上温软的香味便是一下充盈了呼吸。

    腻歪的两人,却是自浴房那一晚之后便是再也没有做过更加亲密的事。对于肌肤相亲阿零似还是有些推拒,他只当她还不适应,也不再过分勉强,这段时日里要面对的问题不少,他也知道她成日里都心思沉重,便是这样呵护着忍耐着,一直甜腻着却是从来不能越界,这样憋屈着过了将近整月,终是在这一晚,先前的苦海约定此刻的温玉满怀,当天时地利配上他最爱的丫头,某殿下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下去了。

    他偏头吻上她的唇的那一刻,她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温顺的仰起了小脸,轻轻伸手羞涩的扯上了他腰侧的衣衫。轻吻深入,渐渐缠绵,这是两人都喜欢的亲昵,只是多日来,每一次这样的情动之后都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怅然…拥抱,亲吻,相依相偎,似是这样程度的亲密就已是能让小丫头很满足,而每一次,当他难捱的停在不该停的地方望上那张绯红羞涩的小脸,她的表现总是过于纯净自然,让他再也表达不出一丝邪念来…

    静谧一室,只有桌边一盏牛皮纸灯微微闪耀,深吻纠缠,温热掌心寸寸揉过怀里丫头软若无骨的肌肤,下一刻他翻身一下压着她靠上床沿,微微迷乱的气氛中**似要脱轨,下一刻阿零适时伸手隔开滚烫的气息,偏头轻喘:“…该,该去吃饭了…”

    她总是会有这样那样一堆的理由在这样的时刻紧急叫停,心中一瞬怅然,偏头蹭上那绵软耳畔,他的手臂还紧紧环绕在她腰间不愿放人,片刻之后:“…我,我饿了…”几番纠缠之间阿零终是勉强开口再婉拒了一次,这一次软软的话音刚落,昼焰行终是一下叹气,只觉得无奈得全身都要没了力气。

    “阿零…”他偏头凑到她耳边,气息微乱,低声喘息,“…你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啊…”

    那一声轻叹,微微摩擦着敏感耳际让阿零有些难耐,下一刻她偏头下意识要躲,结果却是被他追上来干脆一下含住了最敏感的耳垂用力吮吸了一下!一瞬间,过电一般酥麻的感觉几乎刺激得阿零低叫出来,下一刻轻轻噬咬之间他咬牙开口,说阿零,你以后都不许再说了,永远都不许再说我饿了这三个字,听到没有?

    那一句,微哑清凉,带着三分蛮横七分迷乱,磨蹭之间窜入耳廓带起的冰凉刺激似比身上的感官还要剧烈,惊得阿零一下轻颤起了一身战栗!下一刻,在反应过来那话中深意的那一刻阿零瞬间羞红了脸,面对着这几乎因着她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快要崩坏了一般的局面阿零欲哭无泪,挣扎之间,只感觉那纷乱气息一层一层熨烫上她的颈项,带来最缭乱的灼伤,埋首在她颈项间,他还在固执的问她知道了没有,努力偏头避开炙热来源,阿零连声音里都隐隐有了颤意,她迭着声回应:“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都不说了…”

    “乖…”

    片刻,终是一声轻叹,他应了,下一刻仰首上来,再次用力封住了她的唇。身前,那华服之下的肌肤已是烙铁般滚烫,阿零不敢再动,闭着眼承受着所有热烈,只感觉那热度层层透过衣衫一点一点渗透肌肤骨骼沁入心头,爱恋至深,情动使然,她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并不是真的不想,只是…下一刻,微微迷乱伴着纠缠不休的煎熬终是结束,他放开她来,喘息着轻轻搂紧了她。

    两人在床头坐了一刻,均是有些虚脱无力,片刻之后,指尖缓缓绕上丫头散落腰间的一簇长发,昼焰行轻声开了口:“我来本是要跟你说,方才那城主的侍女前来通传,说今夜城主设宴,邀我们赴约。”

    清浅一句话落,他淡淡抬眼,对上她淡望下来的青黑墨瞳,阿零神色平静:“所以便是今晚吗?”

    竖瞳清冷,昼焰行轻应一声:“今夜只有我们两人在,是她最好的机会——准备好了么?”

    他轻声问她,缠绕上她发尾的指尖慵懒轻柔,低头望上那双浅浅带着暖意的金瞳,阿零微微抿唇,点了点头。

    这一夜,微风拂面,夜凉如水。

    夕阳落下之后,淡去了白日里最后一丝热闹喧嚣,静谧夜里,明月悄然上了柳梢,月光之下光影昏暗的走廊上,风中影现,似有玉环轻动的声响远远传来,带来比夜更凉的寒意。那一袭玄衣如墨,那般压抑,那般冷清,缓缓自那黑暗之中走来的两人,便像是这暗夜的化身一般,叫人心生畏惧。今夜,便是比起初见之时的压迫,那肃杀之感竟是愈发浓烈,这样的氛围之中,想到今晚仙子的安排前方领路的侍女只觉背脊一片发凉,步子纷乱将人一路领至大殿之外,下一刻竟是忘了福身忘了之后所有的任务,丢下“贵客”便是逃一般离开了现场!

    便是什么都还未开始,就已是有人临阵脱逃,今夜这场鸿门宴,设宴者贪心不足蛇吞象,赴宴者,过于强大百无禁忌!这一场角逐,双方均是有所图谋,只是太过贪婪之人往往容易被**迷惑了心智错误估量形势逆转,而此时此刻,箭已上弦,发或不发,已经不是她可以选择的了。

    转身面向那雕花大门,阿零神色冷淡,墨瞳之中一瞬带起幽蓝微光的那一刻,她已是伸手毫不迟疑的推开了那漆黑大门!

    木门应声而开的一刹那,耳边骤然传来弓弦崩裂的声响,眼前寒光乍现,看清的那一刻,数十支尖锐箭头已是从前方黑暗之中一瞬袭来直逼眉心!机关触发千钧一发,这样近程的攻击世上九成的高手都难全然抵御,下一刻,却是在那寒光映入眉眼的那一刻指尖结界已是一瞬张开轻巧的挡下了所有锋刃,萃了毒液的尖锐箭头在那无形屏障之前寸寸粉碎,仅是一秒的停顿,下一刻衣袂翻飞光影一闪,阿零已是一下掠入了那漆黑大殿,反手甩上了房门。

    幽冥一般的空间内下一刻传出厮杀声,神色淡漠,昼焰行静静立于大门之外,没有半点参与的意思。金瞳冷冷望去的方向,那木门雕花之间金色灵气裹着兵刃相接的寒光隐隐透出,然后不消一刻,大殿之内便是恢复一片死寂,静默无声之中,昼焰行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黑暗的空间里已是血气弥漫,没有宴请,也没有所谓的地主之谊,这是一个圈套,从最初那无色无味的熏香开始就设计好了的捕猎计划。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却是在还未开始之时就颓势尽显,是没有估算好彼此的实力么,还是过于自信铤而走险?也许这些简单的解释全都无法诠释这般执念到了疯魔的心情,安排了这一场飞蛾扑火,做出几近自杀一般的决定的凌华仙子,此时此刻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一人能够明白了。

    衣摆轻轻擦过染血大殿,下一刻终是幽然火光在指尖擦然,点亮了桌上一盏晦暗宫灯。火光映耀之中,昼焰行淡淡抬眼望上大殿一侧,那里,跃过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断臂残肢的彼端,一袭黑衣容色清冷的他的阿零正静静立于尸海彼岸,那望来的清冷墨瞳里是肆意的杀气和极致的冷意,很难想象此刻的她,和上一秒还依偎在他怀里满目娇羞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浊气吞噬这心念,带来嗜血快意,冷冷回眸,阿零身形未动,一手轻扬操纵的金矛顶端,四个白衣侍女被狠狠穿透了胸膛,死状狰狞的悬挂在了半空中!

    神器的威力对她们的身体伤害实在太大了,那穿透的伤口之处竟已是开始腐化掉落下血肉来,清幽墨瞳之中蓝光一个流转,映上血色阿零显然有些兴奋,下一刻,掌心灵气一个凝结而上她一下将手心里的长矛抖动了一下,哗啦一声,竟是如同震落枝头露水一般,那一刻骨肉分离灵气溢出切割一般绞碎了那四具躯体,大量液化的血肉白花花红稠稠的倾泻而下流了一地,那一刻,望上这极度残忍的一幕,阿零竟是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凉笑容。

    浊气侵染身心,对于心智的干扰极其严重,杀戮**在这一刻难以抑制,下一刻掌心一个翻转,阿零一下便将金矛顶端那四具粉红骸骨飞甩了出去,砸到了大殿另一侧的黑暗角落!

    那一刻,角落里死死凝望着那血腥杀戮全然愣神的女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被削骨剔肉的尸骸临空飞来便要砸到她身上!那一刻心中恐惧难以抑制凌华仙子一声惊呼猛然从暗处跳出来奋力闪躲,那一刻脆弱的骨骼断裂,在她周身散落一地,她慌乱寻找逃离之路,抬眼望见的却是满殿的血污残骸竟是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的人,已经全部都死了!

    慌不择路,却是无处可逃,下一刻凌华仙子在一片血水之中慌乱滑倒,跌落的瞬间却仍是不忘伸手用力拉住袖摆,将全身死死包裹了进去。

    逃无可逃,这一场杀戮实则同她的选择毫无关联,即便她不出手,今夜也会是一切的终结,也许只是会少死一些人而已…

    失神坐在一片血污之中,凌华仙子终是在纷乱的脑海中理清了这一点,微微勾唇笑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开始,怀疑上了我的身份…”

    她轻问出口,下一刻阿零垂眼冷冷望去,那淡漠黑瞳里没有带出一丝情绪。

    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难猜,高调的身份,不良的动机,从她继任城主宣称愿意帮助后人度过八苦开始,她便已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太过显眼的位置,才会一开始就被清衡盯上,选作了目标。

    “而且你之前说过,你已经放弃了神位选择了安宁的生活,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还执着于昔日神族的封号,念念不忘?”

    冷冷一句话落,对面狼狈不堪的凌华仙子一瞬愣神,下一刻她忽然低头,如同疯魔了一般爆发出了阵阵疯狂的大笑。

    …原来,竟是这个么,原来,她竟是暴露在了这样愚蠢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看出来端倪!

    哈,哈哈哈,是啊,若是她真的能够甘愿为人,便能舍弃昔日的一切从头开始,又何苦还执着于一个仙子的封号,可悲可怜的连她自己都想放声大笑!

    如果她真的已经看破了红尘能够接受自己的命运,也许她便不会被体内的执念和恶意寸寸蚕食,导致被困在这八苦劫难之中,永世执着着她无法舍弃的欲念,永世,在苦难之中不得超脱!

    她的欲念,便是容颜,她的苦难,便是老苦!低头,借着那晦暗烛火望上映于血污之中的那模糊的容颜,这是她的第几张脸了,**凡胎容颜易老,这已是她为了保持青春容颜换上的第几张脸了?!一次次,她惊恐的逃避现实,一次次,她绝望的在**面前妥协,如今的她,哪里还有一点昔日那莲花仙子清涟绝艳的模样,便是自己当年最骄傲最喜爱的容貌,都已是模糊的,记不清了…

    仙子凌华,千年之前在万古神殿的莲花池中聚形长成,据说那一日,微风怡人彩霞漫天,有如花娇艳的美人自那清池之中踏荷而来,冰为肌肤玉为骨,周身隐隐一抹清幽莲香,便是那清冷的神明之心,都被拨动得春情荡漾。

    她是天界最圣洁的地方长出的最圣洁的神女,只需每日用那莲花池水轻轻拭面便能永葆青春容颜,此后这旖旎传言一传十十传百,终是传到了天帝耳中,她被钦点面圣,一朝入了天界最尊贵的男人的眼,入选进宫,伴在了君侧。

    那是她这一生之中最幸福也最辉煌的时光,当年在后宫众多的嫔妃之中她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却是胜在容颜清丽始终如一,让天帝夜夜专宠流连忘返。这样的优势这样的盛宠,很快就让她在宫中处处树敌,只是当年的她太过骄傲也太过单纯,竟以为一朝圣宠可以助她抵御所有敌意,以为那圣上垂怜便是所谓的爱恋,可以独一无二,永世不变…

    当年,在这样幼稚期待了的那一刻,她便已是将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之后被陷害被冷藏,被暗地里动以私刑打落凡尘,所有的磨难接踵而来直到她带着一身浊气游荡在凄凉荒芜的人界,至始至终,昔日情到浓时承诺会永世爱他的那个男人,她一面,都未曾见到过…

    可悲的是,所有的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得太迟,待到看透了一切,早已为时过晚;

    可笑的是,所有的这些阴暗现实,待到明白之后全部都成了催生她体内浊气的污秽,她被玷污了,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她再也回不去往昔,做回那个最最圣洁最最单纯的,莲花仙子了…

    而最后,便是那张容颜,她都要失去了,这样的她,等同于失去了所有!

    她无法接受,她必须反抗,带着这样的执念她终是在八苦历劫之时输在了“老苦”之上,当她第一次从害死的年轻姑娘身上剥下那张脸皮的时候,她就已经,输掉了一切…

    凄厉的笑声,在幽冷宫殿之中传出很远很远,至始至终,跪在一地血污之中的凌华仙子都没有松开死死拉着袖摆的手,华服之下,除却那一张清丽容颜之外的地方,她的整个身躯应该都衰老腐化了,所以才有了那一身浓郁热烈的香气,为的便是盖掉那一身腐肉的臭味…

    昔日的仙子,早已堕落成魔,容颜不在,幽香不在,执念支撑着她活到现在,却也是那执念,最终将她逼至疯狂。

    静静的,望着那一片血污之中失去了所有神采的女人,灵力压下浊气,阿零慢慢调理着气息,沉默望上那一双美丽却是空洞的眼睛,阿零终是有些明白了,她选择这样结束一切的缘由…

    早已厌倦,早已疯狂,她早已想要脱离这一切,得到一份救赎。

    只是心中黑暗之人,做出的选择往往不合常理,想要解脱的**千年以来纠缠在心底,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让她选择了自杀,让她选择了,带着所有这些让她嫉妒让她痛恨日日用青春靓丽折磨着她的年轻女孩儿们,共赴地狱!

    错了么,这八苦的世界,也许早已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一个个被伤害被遗弃,被剥夺了所有却还要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可怜之人。下一刻,静静凝望,阿零注视着凌华仙子缓缓从血污中站了起来,一袭长裙血迹斑斑,她缓缓,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清幽的,有细碎的歌声从她齿间溢出,却是模糊得听不全一句旋律。清冷明月已是攀上中天,一束月光斜入大殿,照亮的地方,那里盘根错杂遍布着细密的傀儡丝,微风轻绕,丝线轻摇,一地惨白之中,带出的,是比血色更艳的红。

    一步,一顿,终是这样轻轻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谣,凌华仙子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中央,缓缓,抬起了头来。

    那一刻,墨瞳幽冷,月华的光亮之中,映上了那张绝美容颜。红唇微扬,墨瞳之中的容颜上轻轻带起了一抹凄然笑意,下一刻,那含笑的容颜终是在瞳孔微缩之间寸寸撕裂,被傀儡丝割裂得支离破碎。

    至此,美丽的容颜不在,腐坏的身躯亦是不在,早在千年之前便已逝去了的仙子凌华,这一日终是卸去了所有束缚回归澄净,超脱,为安。

    扬手收纳下凌华仙子体内的纯白灵魄存入心头,阿零淡淡回眸,一日之内,这八苦劫难,已是攻破两处。

    气氛压抑凝重,九重天上,那模糊幻境之中现出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幽暗大殿光影轻动,一身黑衣的男子缓步行至女子身前,扬手轻轻逝去了她脸上的一滴血污。

    那双淡望而下的金瞳里带起了最柔和光亮,映入死死凝视的那双碧蓝色眼眸,那一刻惊起的情绪,说实话,激烈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掩面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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