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床的小蛋蛋似乎很喜欢人家的红床单红被子,喜话儿在大家的引导下也说完了,滚床单也滚完了,居然一副不愿意走的样子,坐在喜床上,拉着大红的新被子往自己身上扯,便又逗得一屋子人尽情哄笑。

    “蛋蛋,咱回家吧,明早上你还要坐着花车去接新娘子呢!”

    笑闹中天渐渐晚了,钟小荷怕孩子睡得太晚,便商量着小家伙回家。蛋蛋放开漂亮的红被子,似乎还不太舍得地又看了一眼,才扑过来抱住钟小荷。平常这个时候,他早该睡了的。

    “对,明天蛋蛋坐车车,去接新娘子。”李老奶也念叨着,对臧傲说:“天也不早了,我跟蛋蛋娘俩搭伴儿回去了,你明天还大忙呢,尽早也歇着。”

    “对对,客走主人安,咱也都先回去了。”另几个亲戚也说。

    臧傲送了他们出来,李老奶又嘱咐了几句,叫明天不要忘了啥东西,便跟李老爷子相互搀扶着,钟小荷抱着蛋蛋,一起往家里走。一路上,李老奶习惯性地又唠叨开了。

    “这孩子,总算也结婚了。这些年光棍爷儿俩,混得不容易啊!”

    “早知道这样,原先还不如别给他上高中上大学,人家挣钱都盖房子娶媳妇,他爸挣的钱,这些年都供他上大学了,结果还弄的半路上没了工作,上不来下不去的。”李老爷子说。

    “你就说的那些废话,有钱难买早知道!再说了,傲子他上了那多年的学,那也不是白学的,他肯定比那个睁眼瞎要明白,我看这孩子早晚能爬起来。”

    钟小荷想起最初听到的臧傲“脑子有问题”之类的评价,便也忍不住好奇。这个臧傲,刚接触时觉着说话很冷很冲,感觉是有些怪脾气。渐渐熟悉了,发现其实也挺随性的一个人,没什么怪异的地方,不说旁的,爱他的狗,喜欢小孩儿,经常逗蛋蛋玩儿,对熟悉的人也都挺好。

    有些人就不是个热情的性子,像臧傲,对不熟悉的人不太愿意攀交罢了。

    钟小荷就问了李老奶一句:“大娘,你说臧傲原先挺好的工作,因为什么辞职不干了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那年突然拎着行李来家,就说是不想干了,他不愿意说,旁人渐渐也就不追问了。都传言他得罪了领导,可这孩子,不是个莽撞的人。现如今结婚成了家,总该好起来了。这女人呐,就是个揽草的绳儿。这些年光棍爷俩没个女人,家里真不像个家了。”李老奶絮絮叨叨地说着,“要不怎么说他妈狠心,你说怎么就能舍得抛夫弃子,儿子都舍得丢下!那年臧傲才几岁呀,八.九岁的孩子……”

    “我说你那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呢!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翻什么破草垛!”一说起臧傲的妈妈,李老爷子就责备李老奶,“人家家里都说了,是死了的。”

    “蛋蛋妈也不是碎嘴的人。再说了,好些子人也都知道不是!”

    钟小荷以前也听说过,说臧傲的妈妈很早就死了,也有人悄悄说是跟野男人跑了的。原先李老奶东家长西家短絮叨聊天,也随口说是死了。可今晚听李老奶这一番感慨,臧傲的妈妈真的是跟人私奔了?

    这人也真够苦逼的。

    “唉,成了家,他爸安心了,往后媳妇要是能知疼知热的,这孩子也算过上了好日子。”李老奶一路絮叨着,李老爷子偶尔插一句。老年人走路慢,钟小荷抱着蛋蛋,陪着李家老公母俩慢吞吞走到家,蛋蛋已经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一楼超市门关着,里面还亮着灯,钟小荷一推门,小松正坐在收款台后面听歌,当时很时兴那种随身听,其实也就是一种微型录音机。见她抱着蛋蛋进来,小松赶忙放下随身听,跑过来想帮她接下蛋蛋。

    “不用。我直接抱他上楼睡吧。接到你怀里说不定又醒了。”钟小荷小声说,“你怎么还没去睡呢?”

    “我给你等门呗。怕你晚了抱着蛋蛋不好开门。”小松说,“大锅里有热水,温乎的,我洗完澡了,给你留的。”

    家里有这么个弟弟还真挺好!钟小荷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在小松头上疼爱地揉了一把,说道:“赶紧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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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婚礼讲究一个“早”字,尽早不尽晚,早早的吉利。一般八.九点钟的样子新娘子就进门了,即便路远些,再晚也不能晚于十二点,否则便要被人说不吉利了。王家姑娘离这有三十多里路远,所以一大早上天才亮,臧家就张罗着婚车和迎亲的人,七点不到,李老奶就领着一个老年妇女找到钟小荷家,后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这是我妹子,她是傲子的媒人婆。”李老奶介绍说,又指着那小姑娘说:“这个是她孙女儿玲子,今天当伴娘,傲子安排她专管抱蛋蛋的。”

    蛋蛋是钟小荷从床上拽起来的,哄了又哄,骚扰了半天,小家伙才睁开眼,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蛋蛋,起来啦!起来去看花新娘子,新娘子有很多糖果哦!”连哄带骗,终于给他穿好了衣服起了床。今天要当“金童”呢,钟小荷便特意给蛋蛋小朋友打扮了一番,帅气的牛仔背带裤,小衬衫,小皮鞋。就是时间有点紧张,要是早早知道儿子要但当如此重任,钟小荷真想给他弄一身小燕尾服穿上。

    她儿子多帅呀!

    钟小荷给蛋蛋喂了些饭,牛奶,煮鸡蛋,钙奶饼干小家伙喜欢蘸着牛奶吃,吃饱了收拾停当,便准备出发了。玲子伸手想抱蛋蛋走,蛋蛋却歪着脑袋看看她,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表示不愿意。

    你谁呀,就敢来抱我?

    幸好玲子早有准备,手一翻,翻出一个棒棒糖来。蛋蛋瞅着玲子手里的糖,扭头看看钟小荷,再看看玲子那张红扑扑的娃娃脸也挺讨喜,便又咬着手指思想斗争了一下下,终于投奔玲子去了。

    “蛋儿,跟姐姐去接新娘子,要听话噢,不能哭闹丢面子。”钟小荷打趣地嘱咐蛋蛋,把他随身要用的手绢、水瓶装在一个小袋子里,交给玲子。

    “玲子,麻烦你了,注意别给他吃太多糖。”

    “放心吧,有我跟着。”李老奶那妹子在旁边说,钟小荷送出门去,那祖孙俩就抱着蛋蛋走了。

    七点钟的样子婚车出发,估计顶多八点多新娘子就该来到了吧?李老奶跟钟小荷便各自先回去收拾家务,约定等听到鞭炮响了,就一起去看新娘子。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十点多钟,新娘子也没来,臧傲却在李老奶的陪伴下匆匆来找钟小荷。

    “实在不好意思,我想……临时跟你借点钱用。”臧傲脸色烦躁又无奈,望着钟小荷说:“别的地方,我想不到谁能一下子拿出现钱来。”

    借钱?钟小荷看着臧傲,今天他穿了条深灰色的西裤,白色衬衫,自然都是新的,衬衫上折叠的痕迹还在呢,没打领带,脚上穿着黑色皮鞋。新郎官怎么突然要借钱?

    心里虽然疑惑,钟小荷也不好急着刨根究底,就问道:“你需要多少?”

    “我……之前说好的九百九的上车礼金,今天王家突然跟我要一万……我知道你开超市,资金都占用着,你手上能有多少先给我多少吧,不够我再别处想想法子。”臧傲的神情隐忍、气愤而又无奈,哪还有新郎官的喜色!

    上车礼金,一般就是在新娘上车时婆家送的红包,图个喜兴吉利,寓意新娘金贵。之前大聘小娶的彩礼都已经送过了,因此这上车礼金不会太多。

    王家姑娘据说长得挺漂亮,只是婚姻不顺,接连退了两回婚。十八岁上说了门亲事,是个当兵的,拖了三四年没结婚,男方在部队提了干,婆家便有些看不起农村户口的王家姑娘,提出退婚,为此听说女方王家还闹了一场。之后又找了个对象,两年后王家主动退了婚,原因不太清楚。这一来二去,便耽误到了二十五六,成了农村少见的老姑娘,后来李老奶的妹子觉着俩人年龄、相貌都合适,帮着介绍,便又跟臧傲订了婚。

    今早臧傲的婚车到了王家门口,还没进屋呢,便听到王家姑娘的大姨大声喝气地发牢骚,说外甥女儿人物相貌都一等一的好,怎么就落得找了个混下时的破落户!准岳母大人见了面,也没给好脸色。

    “我听亲戚说,人家有钱老板要买你的采石场你不卖是不?你脑子转不过来是吧?早先还觉得你一个大学生,就算没工作,我闺女也将就了,你现在看看你,新房子没盖,钱也没有,往后这日子怎么混!”

    臧傲耐住性子解释说,采石场的事情,王家姑娘也是知道的,家里是不富裕,可他一个大男人,养活老婆孩子还是可以的。

    “别说那些没用的。指望你打石头养活我闺女,牙齿也饿撒了。”准岳母摆着手说,“新房子你也没盖,彩礼都按着一般化的,根本就不对。今天既然都要过门了,我再说旁的也没屁用,彩礼你必须得给我补点儿,要不人家说我白养这个闺女了。”

    准岳母说,之前说定的上车礼金太少了,开口要一万,少一分不行。跟去接亲的媒人和亲戚好说歹说都没用,王家姑娘听妈的,坐在屋里怎么也不上车。臧傲看看身后陪他来接亲的亲戚朋友,想想家里的老父亲,着实无奈了,家里客都请了,喜宴都备好了,那么多客人等着,根本就是骑虎难下。在几个亲戚的劝说下,臧傲只好回到家中借钱。

    “我临时借用一下,好歹先把这事应付过去,一定尽快给你还上。”臧傲简直是焦头烂额,总得先把这婚结了吧?

    钟小荷也只听臧傲简单说了两句,稍一思索便说:“你等一等,我店里没这么多的现金,我现在就去银行给你提,一万是不?”

    “……耽不耽误你用?”臧傲问。他现在也没法子客气了,因为彩礼和婚礼的花费,几个亲戚之前也都借过钱,那年代农村老百姓家里,哪来的那多现钱?

    “我这儿好办,不用你担心。”钟小荷说。

    不光是她现在跟臧傲熟悉了,算起来人家还从石塘子里救过她一回命呢,就单说眼前这年轻人各种不顺,使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她总有几分同情。遇上这么个闹心的事情,一文钱难道英雄汉,能帮她就帮一把吧。

    钟小荷匆匆提了八千块钱,加上店里的两千块现金,一把手交给了臧傲。臧傲接过钱,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说:“谢了,妹子!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

    钟小荷忙说:“没事儿,家里还那么多客人等着,先把新娘子接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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