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进内室,林珑脚步便是一顿。

    脑海里突然蹦出一道少女清甜的嗓音:“师兄,等以后下山了,我要自己设计一间房,遍布机关,三步一坎,五步一幻象。若有谁不经过我同意擅闯入内,就让他尝尝厉害。”

    这室内机关虽说都关着,但熟知机关之术的林珑只一照面,便察觉到内室遍布机关。

    她垂着眼默不作声跟萧琰入内。

    麒麟先生袁让正坐在案几对面,朝众人招手:“请进。”

    萧琰携林珑近前,躬身行礼:“晚辈萧琰,妻林氏前来拜见先生,万望先生指点。”

    “萧琰?”袁让眯着眼睛打量萧琰半晌,目光在他微跛的腿脚稍顿,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失望,这情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再开口说话时,面上已是平静无波:“秦王世子?”

    “正是晚辈。”

    “请坐。”袁让示意二人入座。

    林珑坐在萧琰旁边,态度温文而清冷,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然人却生得极美,让人难以将视线移开。

    袁让的视线在林珑身上停顿片刻,正要移开,玉像突然开口:“小女昔年曾偶得一本医书,自学几年,粗通医术,夫君的腿伤算不得顽疾,略加施诊,几日便可痊愈。”

    这没头没脑的话都把众人说懵了,连萧琰都不解其意地转眸看她,不明白她为何当着先生的面突然提起此事。

    只有袁让心中一动,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林珑脸上。

    林珑对袁让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垂眸轻语:“失礼,小女以为先生在乎此事。”

    麒麟先生为什么要在乎他的腿伤?萧琰大为莫名,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察觉到林珑话中潜藏的深意。

    袁让轻笑,抬手给二人倒茶,口中夸赞:“娘子果真是见微知著,心神敏锐。”

    “谢先生夸奖。”林珑伸手,将茶碗握在手中,指尖在碗底轻敲。

    袁让抬头瞧了众人一眼,有些好奇:“我见众位衣饰清爽,面上不见倦怠,显然是没有在松林中迷失,很快走出此阵,难道你们中间有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人。”

    听见这话,萧琰下意识看向林珑。

    瞥见萧琰的动作,袁让心中微讶,破阵之人难道竟是这年纪小小的娘子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林珑却不见一丝慌乱紧张,依旧不紧不慢道:“谈不上精通,小女只是昔年偶得一本手札,手札上记录了松林阵的排布以及破解之法。”

    “手札?”听闻手札,一派高人风范,清逸儒雅的袁让突然失态,茶碗摇晃出水迹,正落在他手背之上。

    林珑只淡淡一扫,便收回目光,安静垂眸。

    袁让似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声线微颤:“此举实在唐突,但某还是想冒昧问一句,可否将手札借来一观。”

    林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道:“小女也有一事求助先生。”

    “请讲。”

    林珑偏头看了萧琰一眼,然后突然直起腰板对袁让长施一礼:“小女恳请先生出山扶助夫君。”

    林珑此举突然,并没有和萧琰商量过,但萧琰颇有些妻唱夫随的资质,转瞬间便附和林珑,也直起腰板对袁让施礼。

    袁让默默看了两人半晌,长叹一声:“廉颇老矣,老夫年岁已大,隐居此地与青山绿水相伴,不想再有俗世纷扰,两位还是另寻高明吧。”

    林珑偏了偏头,透过窗扉向外看去,似是透过茂密松林,看到外面庸庸扰扰的人群:“以先生大才,若真心想要隐逸,与青山绿水相伴,只需一小小障眼法便能将松林掩盖,何故传出悟道之说,招惹天下俊才。”

    说着,林珑将视线移到袁让身上:“先生隐居此地等待明主,为何明主到来,却不应?是小女夫婿无能,不能得先生青眼,还是先生效仿三顾茅庐,想试探夫婿真心。”

    “小娘子真是聪慧。”袁让轻笑一声,转向萧琰:“世子能得寸贤妻,倒是福气不浅。”

    说完他放下茶盏,也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只棋盘和两罐棋子来,将棋盘放在案几上邀请二人:“不知二位可否有心情与老夫对弈一翻。”

    “恭敬不如从命。”林珑率先开口。

    萧琰点点,坚决以娘子马首是瞻。

    袁让此意本是试探萧琰,不想这货居然理所当然地让媳妇去,见他一副乖顺顺的模样,袁让一时无言。

    都道秦王世子少年英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主政,可面前这妻奴到底是谁?

    袁让不禁怀疑传言虚妄夸大。

    棋子摆好,萧琰往旁边让了让,凑近林珑,做个安安静静的观棋美男子。

    林珑持黑子,袁让持白子。

    两方棋子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萧琰看着看着突觉不对,林珑居然大改以往棋风,弃用之前与他对弈的稳健保守,改为孤军深入的冒险。

    孤军行进,顾前不顾后,这棋明明是漏洞百出,但袁先生神情却越加凝重,最后连棋子都落不下去。

    只听他颤着嗓音道:“娘子这棋……”

    “昔年偶得一本棋谱,研习得知。”这个昔年偶得,林珑已经说了很多遍,实在太像敷衍推脱之词,连萧琰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林珑转眸瞧了萧琰一眼,只一眼,就让原本焦躁的萧琰乖顺下来。

    放下指间棋子,林珑继续道:“小女幼年时得遇一高人,高人不知名姓,留下几本书册,说替主人收我为徒……”

    林珑止住话头,抬眼望向袁让,等他开口。

    果然,袁让急道:“什么书册,那高人面目如何?”

    “小女当时年纪小,记不太清,只记得称他为鹤伯伯。”

    “鹤伯!”袁让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望着林珑。

    林珑垂首,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师兄!”

    事隔十数年,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叫他一声师兄。

    林珑眼中有水光闪烁。

    不过这种情绪只持续片刻,她很快便打起精神来。以她对袁让的了解,他虽然外表看着温和,性情却极傲,若是不能尽快压制住他,他根本不会承认自己。

    果然如林珑所料,袁让再次坐下时,面色已是平静如常,不见之前的半点激动之色,又恢复最开始的疏懒高人风范。

    这棋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他就一颗颗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子,将两个围棋盒并排放在一块,捡一颗黑子,再捡一颗白子,动作优雅逸致。完全没有理会林珑的意思,根本不接她那句师兄。

    他不承认她!

    萧琰眸色渐渐冰凉起来,他看了林珑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无声支持。

    此时此刻,想要得到袁让的承认,只能靠林珑自己,他根本无法插手。

    袁让没有回应,林珑也不急,面上不带半点忐忑焦急之色,而是和袁让一起,也开始慢悠悠地捡起棋子来。

    见棋盘上突然多了一只玉白的小手,袁让神色微顿,片刻后开口:“林娘子棋艺高超、身法精湛、又熟知松林阵,实在是难得的人物,我很好奇你的奇遇,好奇你手上的手札书籍,但却无法承认的你的身份。”

    “承认?”林珑挑眉,对袁让的说辞感到好笑。

    她收回捡棋子的手,优雅地在小腹间交叠,平淡的语气里藏在一抹难以察觉的傲然:“先生误会了,小女此番前来,只是想见一见鹤伯伯曾经提到的袁师兄,仅此而已,没有要先生承认小女身份的意思。您承认也罢,不承认也好,我都是师父的弟子。何况——”

    说到这,她话音一转:“何况如此沽名钓誉的师兄,不要也罢。”林珑这是在讽刺他明明心在朝堂,偏偏跑来隐居,弄出了悟道传闻,吸引世人。

    袁让原本慢悠悠捡棋子的手一顿,抬眸扫了林珑一眼,语气莫名,辨不出喜怒:“倒是有一份傲气,就是不知本领如何?”

    说着,右手一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轻纱,紧接着林珑等人所坐得位置一空,身体直直下坠。

    林珑反应快,下意识翻身而起,随即右手去拉萧琰,手还碰没到他胳膊,一只手臂已经先她一步揽上她腰肢,整个人被带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小心!”萧琰抱着林珑向一旁飞去。

    二人刚一动作,迎面就飞来一排银针,萧琰左臂一挥想要将银针扫向墙壁。

    “等等。”林珑突然握住萧琰手腕。

    这机关攻击顺序全是按照人自然反应布置,通常会武之人,会将银针扫开,一旦银针刺入墙中,立刻便会开启下一轮攻击。

    而不会武功之人,此时会沉身躲避,那么便会触动另外一道机关,落入暗室之中。

    所以对付这种连环机关必须要反其道而行。

    林珑右臂一展,长袖散开,瞬间将飞来的银针收出袖中。然后足尖轻点猛地向上窜去,扣住上方横梁,透过层层纱帐,找到袁让的方位,朝他飞去。

    这一番动作不过转瞬之间,林珑已经落地,站在袁让身边。

    “先生。”

    袁让愣愣地看着林珑,有些回不过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走出机关阵。便是绝顶高手,也要被此机关阵困上半个时辰。

    似乎知道袁让的惊讶,林珑眯了眯眼,开口:“先生触发的是生阵,当然难不过小女,若是开启死阵,那么现在站在您身边的只能是一缕幽魂了。”

    闻言,袁让呆怔片刻,然后很快大笑出声:“好,好,好,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师妹聪慧过人,师兄叹服。”

    这就是承认了林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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