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弟弟的出现,顿时给村里多了一条可供茶余饭后的话题。

    杨婵因是女子,就算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她一个新嫁的媳妇也不好贸贸然出去见一个外男。

    横竖她将事情都告诉赵远山了,相信他会帮忙处理好的。

    方氏还没下葬,鉴于她死相难看,赵德给早早入馆,只等天晴下葬。

    杨婵正在院子里打扫,就听隔壁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侧头看了眼,就见一旁的赵远山起身出门。

    “你要过去?”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也不知什么情况,无端介入总是不好。

    “没事,我过去看一眼就回来。”赵远山去了隔壁,见方氏的弟弟正压着赵德打,赵婆子坐在一旁的地上,额头留着血,估计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

    “你蛊惑我姐姐同你私奔,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姐姐的?”方靖冲着赵德脑门又是一拳。

    赵德挡了一下,却没有还手,微红的眼眶说明他并不是对方氏没情,像是被方靖的话激怒,他猛地推开方靖,大吼,“我自是喜欢她,可是……我无法对她好。”

    这话着实矛盾,别说方靖,就是赵远山听着都不对头。

    方靖嗤笑一声,拿起一旁的扫把就想打过去,才举起来,小腿就被醒过来的赵婆子抱住,哭喊:“逃灾的时候,你姐姐被几个男的给......糟蹋...你家都已经不是清白人,我们家还肯要你姐姐就不错了,这次也是你姐姐自己想不开上吊自尽,同我们家阿德有什么干系。”

    方靖手中的扫把‘啪’的一声掉落,低头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男人?糟蹋?”而后又扭头望向赵德。

    赵德抱着头蹲下,拍着自己脑袋,“我不过出去找吃的,回来就见我娘被打昏了,而你姐姐……”接下来的话不必说,在场的都已经明白。

    其实赵德是真的喜欢方氏,她是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娶到她,简直像是做梦一样。

    带着方氏回老家后,赵德便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方氏凑上一些,买了地买了牛,还造了青砖瓦房,日子过得很是和美。

    可惜这日子才一年不到,就遇上了水患,方氏遇上这等事后,赵德还是喜欢方氏,但是无法面对被别的男人玷污了的方氏,虽然知道那不是她的错,每每见到方氏,还是会忍不住想到这个,然后忍不住发火,折磨方氏,也折磨自己。

    但是,他真的没想过方氏死,怎么会自尽呢?明明已经告诉她,他会帮她治病,会一直养着她!

    赵德捂着脸,眼泪从指缝留出来。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没说话,方靖愣在原地,随即蹲下身子,埋着头,肩一抖一抖,无声哭泣。

    赵远山张了张嘴,退出院门,这事?换做任何男人心里都会有个疙瘩,不过赵德有些过了也是真。

    回到家中沉吟许久,他还是和杨婵说了。

    “原来如此。”杨婵叹道。

    难怪赵德这么打方氏,方氏也没有离开或是去求助赵家,这次会想要求助,应该是不想自己这副身子拖累赵德,有方家养着总会好些,结果得到方家没了的消息,这才会寻了短见。

    说实话,这中间最可怜就是方氏,但是她也不能算无辜,当初若是不跟仆人赵德私奔,她就会平淡且富足的过完一生。

    最重要的是,赵远山还打听到,方家会败落,好像起因就是方氏。

    方氏自小就定下婚约,是府城当地的一个吴举人次子,订婚两年后,那举人就中了进士当了官,如今在两江总督下做事,从四品官身,对于方家这种商户来说,绝对算是豪门。

    偏方氏跟个仆人跑了,照谁得知这等事都会觉得耻辱,何况那吴二公子还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便中了举。

    等水患之事一出,他爹可不得给儿子出气,直接将方家放到名单上。

    无论哪个朝代,官商都没几个干净的,一查一个准,何况方家还真有些问题,只是抄家没有送命,还是吴家看在往年情分上抬的手。

    相信方氏自尽,有大半原因在此。

    过了会时间,赵远山过去赵德家,见方靖一人跪坐在方氏的棺木前,边上没有旁人,便走过去,道:“你姐姐临死前,曾交东西给内子,你且随我来。”

    方靖木木的抬头,起身跟着他去了家中,东西都在盒子里,赵远山一块给了他。

    “当初内子去看你姐姐,她将东西给内子,说是有可能的话就将这些东西送到你手上。”赵远山垂眸,说了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谎言。

    方氏已经离开,活着的人却要继续,何必让活着的人痛苦下去,有了这些银子,方家定能过的好些,甚至重新起家,光耀门楣,相信九泉之下的方氏,也能安息。

    打开盒子,入眼的就是他自己写给姐姐的信,下边是一张一千两银票和几样首饰,方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这是姐姐留给他的东西?

    抱着盒子,方靖久久没说话,好一会,才道:“多谢你们,您二位高义,方靖没齿难忘。”他真的很谢谢这对素未谋面的夫妻。

    盒子中的钱财对以前的方家来说如九牛一毛,对眼前这对乡下夫妻来说,却是一大笔钱财,照着一般人肯定私吞了,他和赵德也不会知晓半点,而他们却给了他,而这些钱财,于现在的方家来说,确实很重要。

    “不必,这些本就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赵远山见他面露哀色,安慰道。

    方靖点头,收起盒子,长揖到地,而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拿钱酬谢,那是对赵远山的亵渎,也没有一再道谢,口中说再多谢谢也没多大意义,不如回去好好奋起,等日后有实力了再酬谢。

    至于赵德,方靖站在他门口顿了顿,找了村长家,打算去他家借住一晚,等姐姐下葬后再离开。

    人死如灯灭,往事谁是谁非,又有谁能理的亲!

    方靖来了又走,只给赵家村留下一段谈资,没几日就消失不见,不记得他。

    人的忘性本就大,再过些日子,估计连方氏也不记得了,到时候赵德又能重新娶一房既年轻又漂亮的媳妇,毕竟他家算是富农,一般人家的女儿都想嫁给他。

    无论什么年代,总是女人吃亏些,杨婵望着赵德家后院那棵树想到。

    “这是怎了?”赵远山笑问道。

    “在想平哥儿明儿又能回来了。”杨婵扬起笑容,时间真快,转眼已经七月底,再过二十天,就是中秋佳节。

    “等他这次回来,歇息两日,咱们就去镇上住几日。”家中这时候没什么农活,村里杂事多,偏爱找赵远山这个秀才公讲理,他也想着到镇上清净几日。

    说到这个,杨婵不禁噗呲一笑,“怕那个娇花缠着你。”

    “蝉儿。”一听到娇花的名字,赵远山就黑了脸。

    娇花这名字取得好,人却是一点都不娇俏也不如花美,长得黑黑壮壮的,约莫一米五高,一百四五重,长得着实难看,偏自誉美人。

    这娇花的娘更奇葩,原是东李村嫁到后山村,那地儿实在偏,穷的连饭都吃不上,娇花娘挨不住苦,怀着孕转嫁到刘家村,生下娇花后,同刘家村的丈夫生了个女儿叫羞花,结果羞花还没满两岁,就带着娇花嫁去镇上一户穷苦人家。

    过了十年,在那边生了一子一女,带着娇花回刘家村看女儿之际,也不知被谁说动,竟然抛弃了镇上的丈夫孩子,带着娇花回了刘家村。

    对于杨婵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不是说古代女子三从四德,抛头露面都不行?就算小户人家和乡下女子可以,但是也没有这样嫁来嫁去的吧?这个娇花娘简直刷新了她的三观。

    还是二婶给解了惑,有陪嫁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或是殷实人家。

    像乡下女子,出嫁女方都是要收钱的,家中儿子多又穷的就多收些,家中好些又疼女儿的就少收些或不收,有些人家实在没钱,直接换亲也是有的。

    就是将自个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儿对换,让自己儿子有个老婆,好传宗接代。

    娶个媳妇少说七/八两银子,这对于一般人家,就是全家家当,稍微困苦些就拿不出这些银子来,所以对于乡下男子而言,能娶上个媳妇就不错了,哪还管是不是成过婚,生过孩子。

    当然,好人家肯定看不上,也不会要这样的女子。

    娇花娘回来,镇上那位丈夫肯定是不同意,家中两个孩子正是要娘的年纪,他一个男人怎么带的了两个孩子,这不,找到刘家村来了。

    村里有点事就爱找村长讲案,坐在一起跟开会一样,杨婵闲着没事跟赵远山过去见识过两回,有时候还算有用,有时实在好笑。

    一般都是为了他家用田水多了,你家地挖过了,把我们上面的田边小路都快挖塌了,诸如此类……

    这次算是大事情,可不得找村长。

    刘家村的村长则带着赵小花来找赵远山,对于村长找上自己,赵小花很是自得,这让她在村中声望高很多,可不是立马答应了。

    既然赵小花出动了,软声哀求,赵远山实在不好拒绝。

    正是这次,赵远山见着回到刘家村的娇花娘还有娇花,娇花顿时双目发光,觉得自己遇上良人,知道赵远山是秀才之后,更是心花怒放,觉得回跟娘回刘家村实在是对了,半点没有先前的不不情不愿。

    赵远山已经成亲了?那根本不是问题,哪个女子有她漂亮,只要她好好打扮打扮,相信赵远山一定被她迷住,休了家中的丑婆娘。

    这些都是赵娇花的原话,就站在赵家村的大树底下说的,当时真的雷到一大片人,二婶三婶四婶全都来和杨婵学了一边。

    就是赵小花也提了一篮子蛋来,来来回回说自个真的只是想找弟弟帮忙,没想到给添麻了。

    叫杨婵是哭笑不得,那娇花又不是天仙,至于吗?

    还别说,娇花娘真的请了媒人上门,当时别提多热闹。

    杨婵出门见到娇花娘时,就见她的脸一阵扭曲,想来她还真的信了自家女儿,杨婵是个丑的不能见人的婆娘。

    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娇花娘果然已经奇葩,明知赵远山已经成亲,还找媒人来。

    那阵子他们家可热闹了好一阵,最近也热闹,那娇花直接改上门了,每日早晚都来敲门,时间扣得准准的。

    杨婵一次都没出去过,一是她真的不将那娇花看在眼里,二来么,就是想要看看赵远山的热闹。

    “好吧!那咱们明儿就是镇上住几日。”杨婵又是一笑,“不过你那朵娇花可别堵到镇上来,那你赵秀才丢人可丢到镇上去了。”

    赵远山的脸更黑了,正想解释,就听到‘啪啪啪’的敲门声,一听这震耳欲聋的声,就知是那朵娇花来了。

    杨婵看了眼日头,“还别说,我还挺想让那朵娇花每日来敲门,准点报时,多好。你自个去说吧,我去做饭了。”

    门外,娇花一脸娇羞的敲着门,远处不少村妇探头探脑的张望,现在每日就指着这热闹开心了。

    赵远山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入眼的就是那张画着两个红鸡蛋的脸,还有那身又红又绿的裙子,如果杨婵在这,一定会惊呼‘圣诞树’,可惜赵远山不知道圣诞树这种东西,所以无法形容娇花美人的杰作。

    “进来吧。”赵远山黑着脸道。

    娇花明显受宠若惊,“你……你叫我进去?”先前她一直敲门,赵远山都不开门,后来开门也是冷着脸赶她离开,现在竟然叫她进去,一定是他家丑婆娘不在家,这么一想,娇花大摇大摆的进去,就见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子两边还种了不少花,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葡萄,比她之前去过的村长家还要好。

    进了大堂,见摆件精致大方,还要墙上漂亮的画,没有一处说不出不好来。

    “院子里的花是我娘子种的,她平日就爱修剪花枝,采花瓣做成花茶或是糕点,屋里的布置都是我娘子安排的,瞧着大气精巧,墙上的画是我娘子画的,字是我题的,平日她爱弹琴,然后我吹箫或是看书,偶尔我读书练字,她在一旁绣花做衣服,我身上还有小草,平哥儿的衣服鞋子,从头到脚都是她做的,她还爱做吃的,我烧火,她做各种精巧的糕点和汤。”说到这,赵远山将杨婵做的四色糕点放到娇花跟前,又给她倒了杯茶,“茶是娘子早上沏的,有些凉了,将就着喝吧。”

    一段话说下来,娇花没能插上半句嘴,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捏起一块点心吃了,只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我会……”娇花顿时说不出话来,她会种菜但是不会种花修花,她认得几个字却绝对不会写字更别说作画,她连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倒是会女红,顶多缝缝补补,绝对做不出赵远山身上这么精致的衣裳,还有他腰间挂着的荷包,那上头的花纹她见都没见过。

    还有她刚才吃了的糕点,她家平日吃顿干饭都难,更别说这种糕点了,从小到大,唯一吃过的就是糯米糕。

    站在厨房门口的杨婵一动不动,眼眶微红,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原来她做的点点滴滴,赵远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端着绿豆汤出来,杨婵浅笑道:“这就是娇花姑娘,早听过大名,没想到今日才见面。”

    望着笑靥如花的杨婵,娇花目不转睛,这就是羞花说的丑八怪?

    “我,我娘等我回去吃饭,先走了。”娇花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

    “这是怎了,莫不成我真的丑的吓死人?”杨婵愣愣道。

    赵远山不客气的接过绿豆汤,一饮而尽,“是美的吓死人才对,我早说过,蝉儿只需往门口一站,那什么娇花春花的都会羞愧而逃。”

    横了他一眼,杨婵夺过碗回厨房,道:“就你油腔滑调。”

    刚才那感动,还是省省吧。

    翌日一早,一家子坐上牛车前往镇上,不想半路遇上娇花,两人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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