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海站在朱朝的都城门口,她有些茫然失措,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环岁州的天气比这儿暖的多了。

    她是代表范家来和皇帝商谈的,范家与别家不同,只有女性才能继承家业,且甚少与外人交往,上一次范家派人出来,还是向明彰帝要来了环岁州的时候。

    范海主动揽下了这差使,她不是嫡系的小姐,但范家这一代总共也就生了四个女儿,故而地位也不低。下一任族长的嫡系大小姐候选人有两个,都不适合出面;另一个潜心研究蛊术,对和外人商谈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范海早就想出来瞧瞧了。

    她在口袋里装了几个空盒子,一路采集种子,不紧不慢。前线爆发了战事,盈王明束素和剜族再次签订协约,召集了军队攻打鲁圣和廪余二州。这都不妨事,她绕了路,从治夏走到周尧,再到苍平,总体还算顺遂。

    盈王分到自己的领地也就三四年,统领军队竟也似模似样,近来多有夸她有父亲明彰的风采。范海没机会亲眼见到作战中的明束素,但她路过治夏,那儿作为后方,一丝不乱,想来这位女王爷也是有些本事的。

    至于明子元,他是个有福气的,得了风家家主相助,坚守城内,偶尔出兵也是速战速决,目前还没吃过败仗,倒是稳得很。

    范海向守城的士兵交了钱,道过谢,便在苍平内闲逛。

    她知道明子染请她来的意思,范家的心思早前活络过,现在看着战局开始了,终于打算掺和一脚,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儿。

    商家和范家不怎么对付。毕竟巫术和蛊术总被放在一起比较,再怎么不入世俗,也免不了在意那一家的情况。而范家和新政家的关系就更差,一点祖上的积怨,本没什么,但范家不和外面交流,印象也就停留得比较早,换句话说,她们记仇。

    她们的人选也就剩下明束素和明子染,而明束素是以明子染的名义行事的,范海便决意先到苍平一趟。

    苍平的人看起来仍旧安乐。

    范海走在街边,摆摊的小贩也秩序井然,并不吆喝揽客,似是呆在皇城,便是最下层的人也不屑这等做派。街上的贵家小姐不多,但茶楼的高阁上却坐了不少,不时能听见嬉笑的声音,细细的,混在底下大堂里的叫好声中。旁边的马道上时而驰过骑着高马的公子哥,身上的裘装尚厚,环佩叮当,腰间别着的小刀镶着彩石,偶尔晃了范海的眼。

    毕竟太平日子过惯了,前线离苍平还远,人们宁愿闭眼做梦。

    范海想,她走到茶寮坐下来,要了碗瘦肉粥。

    老板很勤快干练,一口苍平本地的方言,范海没理会他的殷勤闲聊,从怀里掏了铜板,放在桌上,就等着喝粥。

    老板也就讪讪地退下,支使小女儿送粥,坐在旁边,任太阳晒着,和其他客人闲聊去了。

    范海不饿,她只是想尝尝苍平的水里有没有问题。

    她了解巫术的把戏,说什么祈求鬼神,实际也就是用一些冷门的迷幻术法,这往往要加了特制的草药,这她尝不出来。但苍平不只有巫术,她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传闻,这几年蛊术也在各地多有出现。范家没有在外的人,但有个姬姓的人,曾经在范家寄居过一段日子,显然是他做的。

    若苍平皇宫的事情真是蛊术,那这儿的水质多半也有问题。

    范海凑近粥,轻动鼻翼。

    果然如此。

    她从怀里拿出便携的水壶,自顾自喝了一口。

    明家的日子不好过,在市井的水质如此,商家为了控制明子染,定然把皇宫里的井污染得透彻,几年下来,明子染怕是早就卧病在床了。

    范海呆了一会儿,她便走了,往说定的驿站走。

    只是,范海不认得路,她不喜问人,就自己慢慢摸索。她回想着苍平的地图,那是旧苍平的布图,明彰帝到明子染,怕是已经变了不少。

    但不妨事,范海不赶时间,要急的也是明家的人,让他们等一等也好。

    范海继续在路上闲逛着找路。

    岳荼就是在这时候撞到她的,她不负责和范家的人接触,明少沫也没提过什么,只是岳荼曾在定期和明少沫马车见面时,无意中瞥见皇女的桌上摊着这人的画像。

    “姑娘要到哪儿去?”

    岳荼笑了笑,她看出范海有些迷糊,这让她想起了自家的弟弟。

    “听起来不是本地口音,你识得驿站否?不识得也不打紧。”

    范海看着眼前挡路的热心姑娘,她穿着武人的装束,衣着朴素,腰间的匕首却不是装饰,没镶彩石,也没刻着图徽,想来是个从军的士官了。

    “在下碰巧识得,此刻不忙,为姑娘带路?”

    岳荼征求到了范海的同意,便走在前头,简单地自我介绍。

    “上岳下荼,一个士官,平常就在校尉所里训练,那儿离驿馆不远。”

    “啊,我晓得你。这么说来,你也是识得我的了。”

    范海道,她语气倒并不惊讶。

    明少沫的手下,她的主子近来风评也好,范海是准备去拜见一回子的。

    “是,范姑娘。”

    岳荼点了点头,她倒是真惊讶别人会知道她。

    是因为师父的缘故么?

    “听闻你心细如尘,又是难得的练武坯子。观你行动,虎虎如风,武术不必测了,但我很好奇,你如何心细。不如就说说,你怎么确定是我的。”

    范海扯着话,她不喜欢有人陪伴,因而有些僵硬。

    “一是容貌气度,平常千金不会轻易在街上闲逛,身后还没有侍卫或是家丁陪着;二是,范姑娘周围干净得不得了,地上连蚂蚁都绕开你爬,想来是因为带着蛊虫的缘故。”

    岳荼轻声回答着,她们已经到了,她就停下脚步。

    “在下便送到这儿。”

    范海啊了一声,抬起头看见牌匾才明白过来,她点点头。

    “同你主子说一声,她没看错人,还有我近日会去拜访一趟。”

    岳荼皱了下眉,她还未曾主动联系过明少沫,近来她应该是在周尧的县城,她该怎么传达?范家的使者,即便岳荼不理会时事,也晓得这是件大事。

    尤其是明少沫的母亲深受巫术控制,恐怕只有范家的人才能帮忙。

    犹豫着,岳荼下定了决心。

    她再抬头,范海已经晃晃悠悠地进了驿馆。

    岳荼向上头的军官请了假,又麻烦交好的士官照顾一番自己的弟弟,便凭着令牌,骑马出了苍平,她要去周尧找明少沫。

    苍平离周尧的路程不远,赶了一夜路,岳荼也就到了。

    只是还未等她下马,便有小厮殷勤着送来了帖子。

    上书“风清嘉”三个字。

    岳荼这才想起,周尧是师父的地盘,她原一直想着范海的嘱托,想着明少沫该早些知道这些,便不管不顾地赶了来。

    岳荼叹了口气,她对小厮说要先办点别的事。

    那长相清秀的小厮也不纠缠,行了礼又离开了,足见风家的修养。

    明少沫没期待她会来,但她有和范海见上一面的打算。

    岳荼同皇女殿下讲了,看着她默默挑了眉毛,嘴角上扬,就明白了过来。

    说她心细,其实大半也是因为明少沫才练出来的,比起自家弟弟的大大咧咧,皇女殿下便显得不可捉摸,岳荼往往流着冷汗猜测她的心思,总算也总结了些心得。

    见过了明少沫,岳荼免不得还得去赴师父的约。

    风清嘉和自己的堂弟风白鹤站边不同,她常年在廪余或是鲁圣,不怎么回去风府,风白鹤便接管过来,到要和以前的徒弟叙旧时,也挑的是外面的场所。

    风清嘉先是细细问过了岳荼和她弟弟岳乐的情况,又不免问了几句关于张玉哥的,岳荼简单地说了几句,什么他考得极好,运气也不差,这三年间派到了苍平下属的县去,马上便要调回来,官是肯定要升一级的,只是他的老子娘都还在廪余,常常嗟叹忧心之类的。

    风清嘉便点点头,她并不问岳荼现下为明少沫效力的事情,反倒是指点了她几句武功。风清嘉是没仔细练过的,但她读了不少书,提的意见一针见血。

    岳荼近来多训练士兵,自己确实疏忽了,不禁赧然地笑起来,风清嘉也就不多讲下去。

    “霁儿姑娘怎么样了?”

    岳荼问道,她的弟弟和张玉哥都惦念着那个活泼的小姑娘。

    想一想,她也该及笄了。

    “不久前及笄了,正陪着朋友玩耍,日子过得比我安逸多了。”

    风清嘉想起王霁忍不住就笑了。

    岳荼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她们又聊了些琐事,风清嘉便送她回去。岳荼在心底把两人对话想了五六遍,仍是没什么泄露情报的地方,也就暗骂自己多心。

    可见了明少沫,她就完完整整地把对话演了一遍,忐忑着,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风先生对自己的子弟果然好得很。”

    明少沫摇了摇头。

    岳荼放松下来。

    “我们回去,范家若是不肯留下来,苍平也就完了。过两个月,你便要升一级了,提前贺一声,到时候我该是去廪余了。”

    明少沫说道,她看向岳荼。

    “故而......”

    岳荼吞吐着,明少沫帮她补完下半句。

    “我的盈王姑姑,至多两个月就能拿下廪余。只看鲁圣的孔家堡能抵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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