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亚摇摇头,自嘲道:“除了神殿和十字军的一部分事,我其实对迦南、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卢克的眼神稍稍柔和,但语气仍旧很淡,轻得被晚风一吹便要散了:“芬尼根是一个秘密组织,信奉的并非上主也非权势……”他止声,握紧了斗篷下的短剑剑柄,艰涩地说出后半句:“芬尼根只信奉至高的智慧,也就是魔法。”

    西莉亚讶然地扬扬眉毛:“我以为魔法师和魔法公会早就销声匿迹了。”

    “如果您说的是中古时的那些法师,他们的确在魔法元素消失后不复存在,但芬尼根相信魔法不过是陷入了沉睡,魔法时代还会再临,而芬尼根便是魔法的守夜人。也因此芬尼根只能在暗中行动,躲避神殿的耳目自保。”卢克凝视着西莉亚,稍吸了口气,平和坚定地坦白道,“因为一些契机,我成为了芬尼根的一员。”

    “所以呢?”西莉亚见卢克不再说下去,不由歪了歪头。

    这次轮到卢克感到惊讶,他缓慢张开五指又握拳,涩然笑说:“即便不真正相信上主的权威,我仍旧留在了圣殿骑士团,现在甚至成了圣城检察长,难道不卑鄙吗?”

    西莉亚无声地笑了,她将头斜靠到他肩上,轻松地说道:“我不在乎你相信的是魔法还是神殿,我一点都不在乎。”她顿了顿,抬眸与他对上眼神,眼里浮上揶揄的笑意来:“况且人口中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们多少也领略到了,不是吗?”

    金发青年怔忡一瞬,随即舒展开眉头:“不过我之前也并不真的相信魔法。加入芬尼根只是……在那时最好的选择。”

    她没有追问他的过去,转而绕回正题:“那么你的情报都来自芬尼根?”

    “神殿保留了以水银镜和咒术互相传递消息的渠道,芬尼根也有相似的手段,只不过要更隐蔽。”卢克垂头与她额角相抵,“芬尼根一直对你的力量很感兴趣,因此很愿意提供你需要的情报,甚至在两年前就提出让我安排你与他们见面,但那时……我推拒了。”

    他为什么要婉拒不言而喻。

    西莉亚不由加深了笑意,微微侧转了脸庞含住对方的唇瓣,给了他一个不深不浅的吻。

    卢克的眸宛如深湖,波动凛凛令人心神动摇。他抿了抿唇,显然正尽力集中精力到正事上:“但现在情况有变,摩洛教徒中也出现了神迹,芬尼根内部未很可能有人动了心思。虽然芬尼根力量远比不上神殿,但……”

    但假如摩洛教徒有了扎根于拉丁人内部的助力,局势不容乐观。

    这也是卢克决心向西莉亚坦白这一切的缘故。

    “我明白了,”西莉亚垂眸思索片刻,爽快地下了决定,“等我回到锡安稳定了局势,就和芬尼根的人接触。”她突然伸了个懒腰,撒娇般地拉长了声调:“我的时间有限,要做的事却那么多……”

    卢克默默无言地将她从身后圈住,静了片刻才轻声道:“抵达锡安前,你可以放松一下。之后……也有我在。”

    “卢克,”她向后一靠,索性坐到对方腿上,斜斜睨他,眸光流转,“你就没有想过,我们大可以就这么远走高飞?”

    对方金发下的眼睛闪了闪,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沙的磨得人心头心惊肉跳地痒:“想过。”

    他的吐息落在她耳边,温热而撩人:“而且是非常仔细地考虑过。”

    小车依旧吱呀呀地摇摇晃晃,木条草草搭起的车厢里堆的是干草和成捆的亚麻。

    宽松的深色斗篷在干草堆上互相交叠,夜色中只勉强看得出有人影靠坐在车壁上,轮廓依稀合二为一。

    她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抬头看向没封死的车顶。

    今夜终于无雨无雪,只有一整片寂静寥廓的星河,淡淡的宛如一双双藏在隐秘纱幕后的眼睛,悯柔而宽容。

    “夜空好美。”西莉亚呼了口气,有些急促地喃喃。

    卢克也将视线暂时向天幕调转,定了定,而后再次看向她,目光专注到令人面红耳赤。他吻了吻她的眼睑,云淡风轻地道:“但最亮的星星就在这里。”

    ※

    锡安的援军一到,亚门人便立即狼狈撤军。但十字军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此前的血战太过惨烈,以至于即便有新生力量补充,军队也完全不能趁胜追击。理查自然感觉无比憋屈,回到锡安时心情极为糟糕。

    也因此,当有侍官来报,说是神殿的马歇尔长老请他小叙时,狮心王直接冷笑道:“长老会这是觉得圣女必死无疑,已经等不及了?”见臣下尴尬地不发一语,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我没空和那些神官们废话。告诉他们改日再说。”

    “但……马歇尔长老说,请您好歹看了这信函再做决定。”

    理查将火漆直接掰开,扫了一眼纸卷,发出一声被逗乐似的嗤笑:“原来如此,皇帝要求追封血月之夜死去的那个神官为圣人……”他转了转蔚蓝的眼珠,口无遮拦地说道:“追封就追封,反正都是死人的体面了,长老会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侍立在旁的下官对狮心王的言论见怪不怪,面色平静地接话道:“追封要由罗马教宗首肯,而教宗未必愿意追封一位效忠圣女、并且来自帝国的神官。马歇尔长老一直不愿意得罪教宗。”

    毕竟帝国神殿和罗马神殿关系微妙,貌合神离,甚至在五百年前差点闹分家。之后在迦南又异军突起一位大权独揽的圣女,三方分庭抗礼还好说,如今圣女失踪,局势便再次发生了变化。

    理查何尝想不明白,他冷哼一声:“十字军在前线流血流汗,上主的仆人们却忙着在后方勾心斗角。”

    眼见着话再说下去可能就要渎神了,侍官连忙提议:“那么我就回答马歇尔长老,您出征堪堪归来,需稍作休整,之后再与神殿众位见面?”理查扬了扬与发色同样火红的眉毛,挥挥手算是首肯:“就这么办。”

    “话说回来,那个圣城检察长和圣女还是没有消息?”狮心王又有些烦躁。他固然不喜欢咄咄逼人的女人,但比起磨磨唧唧的长老们,他还是稍微更欣赏有真实力量的圣女一些。也因此……他很难相信圣女已经死去的传言。

    不管从哪方面看,哪一位都不会轻易死去。

    但谁又会知道自己会死呢?理查揉揉眉心,又想起了雷蒙德的情状,低低地咒骂:“现在即便让居伊回来,他也不会松口。在塞浦路斯当领主可比整日担惊受怕舒坦多了!”

    菲利普虽然已经离开,但迦南仍然留有大批法兰西东征者。要找出一个能让双方服气的新国王并不容易。

    就在这时,又有侍官进帐通报:“陛下,圣殿骑士团|派人来求见。”

    理查皱起眉:“他们是都约好了?一个两个都凑着来?”话虽说得不好听,他还是示意臣下带人进来。

    进来的是两个穿圣殿骑士团棕色修士服的人,兜帽遮住了脸容。两大骑士团中并不只有骑士,除了祈祷外,许多文书工作、尤其是传信的活计都经常由修士完成。理查见来人毫不惊讶,开门见山地问道:“什么事?”

    身量更高挑的那个修士却做了个让其他人退下的手势。

    理查看着对方伸出的那只手眯了眯眼,向帐中的属下们一颔首。

    等其余贵族和侍官都离开后,理查才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那么……乔装改扮也要来见我,你有什么事,骑士?你手上的茧可不是握笔磨出来的。”

    对方将兜帽稍稍向上拉,露出脸容,有礼地躬身:“情势所迫,不得不隐蔽身份,请您见谅。”

    理查见了来客面容不由眉心一跳,险些直接起身。他克制地呼了口气,咧嘴一笑,看向另一个兜帽低垂的修士:“那么这一位肯定就是……二位有何贵干?”

    开口的仍然是骑士:“如果您与马歇尔长老合作,皇帝很可能便会借口收成不佳,拖延开春后的供给。”

    “所以?”理查并不打算就此松口。

    一直维持沉默的另一人突然向理查走近了几步,将兜帽朝后拢了拢,露出微微含笑的灰色眼睛,语声轻柔而无情:“我就直说了,只有我能想办法克制摩洛教徒的那位神使。如果我完了,众位去见上主也只是早晚的区别。”

    这话不好听,理查却没立即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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