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里修斯没有抬头看西莉亚,只谦卑地应道:“承蒙上主保佑,我已经无碍。”

    西莉亚被这回答呛得半晌都无言以对。她一颗滚烫的心仿若猝地落进冰天雪地里,痛当然是痛的,渗进骨子里的冷意却让知觉都变得迟钝。她干涩地眨眨眼,听见自己平淡无波地问:“您有何贵干?”

    “我……”圣殿骑士竟然有些慌乱,他迟疑了一瞬,缓步走到长桌前,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搁在台面上。

    西莉亚熟练地用小刀拆开红色火漆,快速通读了一遍圣殿骑士团的信函。此前被亚门人释放的居伊在十天前离开锡安,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封底雅法。可居伊不知怎么中途突然改道,只带了三十个骑士就去迎击附近的一小支亚门军队。雅法原本就位于锡安王国疆土边缘,不知该说居伊运气是好是坏,他碰上了亚门首领萨汀的精锐兵团。

    令人惊讶的是,居伊居然大获全胜,萨汀狼狈逃离,最宠爱的小儿子都险些折在这一战里。

    于十字军而言,这自然是个好消息;但终于有了军功傍身,消停已久的居伊定然不会再甘心与雷蒙德僵持。西莉亚强行维|稳一年后,锡安王位的归属要再次掀起波澜。杰拉德居然在第一时间送信来,可以说是卖了西莉亚一个极大的人情。

    西莉亚在心里打了个腹稿,从眼睫底下看向卢克:“我知道了,请您替我谢谢大团长。”她慢吞吞地将信函卷回去,垂眸淡声补了一句:“也感谢您送信来。”

    圣女显然不想再将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卢克的眼眸痛楚地闪了闪,他克制地垂首:“不,这是我的职责而已。请您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说着他便转过身作势要离开。

    西莉亚五指握成拳,腾地站起来,椅子被向后一带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骑士的脚步就顿住了。他刻意缓了缓才回头,西莉亚已然在这么须臾之间踱到了长桌后的书架边,侧对这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副要取什么文书的模样。她看上去无辜而惊讶,疑惑地歪歪头:“您还有什么事?”

    卢克显然很懊恼,却没有继续转身离开,只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西莉亚看着伫在面前的骑士挑了挑眉,眼中的神色却愈发晦暗。偏过头,她随意取下了一册会议记录,漫不经心地道:“我的时间有限,之后还要与芝诺大人和其他长老商议对策……”

    卢克不自觉绷紧了唇线,开口时声音很低沉:“听说这一年来您很倚仗芝诺大人。”

    “对,正如您所见,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变化。”西莉亚的口气不由讥诮起来,她垂眸笑了笑,“芝诺大人很能干,有些事交给他办……我很放心。”

    “您很相信他?”卢克脸色微微发白。

    片刻的寂静。

    午后的日光从蒙着薄尘地窗户外透进来,令狂舞的尘埃无所遁形。西莉亚的目光追随着这万千纤尘中的某一个飘逸不定,她一手扶着书架边缘,缓缓朝书架后踱过去。在绕过转角前,她蓦地回头,似笑非笑地道:“我似乎没有必要回答您的问题。”

    金发青年全身一震,原本往旁捋开的额发随之向下滑到眉骨,露出发间缠绕的绷带来。

    只是这一眼,心就差点彻底软下来。

    西莉亚咬了咬嘴唇,僵硬地绕到书架后,仿佛想以错落叠放的公文为屏障,将不必要的软弱全部隐藏起来。

    “芝诺大人……并不可靠。”沉默半晌,卢克艰涩的语声终于响起。

    这一年来西莉亚在某些方面的长进很大,她的话语中根本捕捉不到内心丝毫的动摇。她的嗓音里甚至还带了从容自若的笑意:“哦?卢克里修斯爵士,您这是在嫉妒吗?”

    书架另一端再次陷入了沉寂。

    西莉亚小心翼翼地抬眼,从文书与书架的缝隙中窥出去。

    圣殿骑士看上去随时就会转身离去。

    他也的确动了,却没有直接到她面前,而是径直朝书架的方面疾步走去。

    西莉亚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对方却在书架的另一面驻足。

    两人的视线隔着错落的阻隔相接,卢克的眼神亮得像要烧起来,偏偏眸色又是那样冷。西莉亚慌乱地别开头,却听见他靡哑地低语:

    “这一年我一直在塞浦路斯等回法兰西的旅团,原本十月就能启程。但护送枢机主教前来的一个兄弟染了恶疾死去,需要有人顶替。其实这事并不是非我不可,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最后我再次来到了迦南。”

    他的话语在她心里点起一团火,火苗的每一下颤动都揪得呼吸发紧,心神震颤的疼痛里却又含了甜。

    “伤势和缓后,我本应立即随另一队兄弟离开,但……”他急促地吸了口气,顿挫的咬字用力过了头,仿佛要吐出的每个词都要耗尽气力,“但我不仅找借口暂时留下了,还主动承担了送信来的差事。”

    卢克垂头低低笑了一声,再抬眸时脸上一派决然。

    一年前他就是以这样的神情将西莉亚拉进怀里。

    艾萨克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低声说:“其实……在这里的日子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如果不是我必须将研究整理成书,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他看向安静微笑的金发少女,眉宇间多了一丝文质彬彬的怅然:“但我姑且是借着来救您的名义前来的,所以容我多问一句,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回南陆?”

    爱丽丝看了德拉亨一眼,露出恬静的微笑:“很抱歉,我还不想回去。”

    艾萨克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一口气塞进斗篷里,而后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那么我就告辞了。”

    “没事就别再来打搅我了,你真是我遇到过的最麻烦的王子。”德拉亨翻了个白眼,语气凶狠,神情却不怎么严厉。

    “我送您出去。”爱丽丝伸了个懒腰,回头向龙少年眨眨眼,轻快地走在了身形臃肿的怕冷智慧王子前头。

    暴风雪前的天空澄净得令人心惊,几乎要与城堡剔透的吊顶融为一体。

    艾萨克在大门边驻足,回过头,毛茸茸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早慧而忧郁的黑眼睛,他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闷声说:“祝您日后安好。但……也许是我多管闲事,您是人,可他是龙。”

    爱丽丝垂眸,轻声说:“我知道。”

    王子便没再多话,只老成地叹了口气,喃喃:“我回去之后,来的就是勇之国那个笨蛋了。”他抬眸撩了爱丽丝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他可不是讲理的人……二位都请小心。”

    “那位王子殿下会等暴雪季过了再来吧?”爱丽丝显然想到了在家乡时与那位王子的一面之缘,语毕摇摇头,“也请您保重。”

    艾萨克颔首,转身吃力地推开门,走进寥廓寂静的雪原。

    等门重重关上,爱丽丝才自言自语:“他应该认识回去的路吧?”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图书馆,德拉亨已经换了个姿势,直接横躺在了沙发上。

    金发少女绕到龙少年枕着头的那一侧,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拿腔拿调地怪声说;“猜猜我是谁?”

    红发少年“啧”了一声,却配合地没有甩开少女柔嫩的双手。他不耐烦地唤她的名字:“爱丽……”

    第三个音节就这么含在了舌尖没能出口。

    他的鼻尖顶着少女脖颈的温热肌肤,而这还不够,对方软软的、带着外头寒冷湿气的嘴唇轻飘飘地凑近,与他的紧贴。

    两个人的脸庞微微错开,却近在咫尺,足以感知到彼此面颊上散发的热度。

    爱丽丝金色的眼睫如蝶翼般轻巧地扇动,而后她舔了舔嘴唇。

    德拉亨潦草地瞥了她一眼,发出投降般的闷哼声。他向来不喜欢把衬衣第一颗扣子老老实实地扣好,于是他喉结的颤动便清晰地展露于爱丽丝面前。

    小公主的视线在他脖颈上逡巡了须臾,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咬咬唇作势撑着沙发扶手要后退。

    但龙少年的动作一如往常地敏捷。他无言地伸手一勾,直接将爱丽丝压进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与她换了个位置,两手撑在她颊边,危险地眯了眯澄黄的眼睛,语气十分不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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