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亚毫不躲闪地瞪视回去,冷冷道;“这是没有证据的诽谤,我拒绝回答与之有关的任何问题。”

    “有来自北塔的证人可以证明,您身边的那位圣殿骑士曾经不止一次与您在房中独处。”托马斯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这场审判的目的在于查清里尔死亡的真相。如果您要对我做出什么指控,请您准备证人和证物,我自当奉陪。”西莉亚对主教的指控毫不理睬,只冷笑着斥道,“还是说,您从里尔那里学了一手?不管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先在众人面前制造出谣言污蔑我,其他事之后再议?”

    托马斯也站起身,朗声宣称:“没错,我在指控您,但这指控与里尔的死息息相关。您与圣殿骑士卢克里修斯在乌奇萨时就已经有了不可告人的肮脏关系,而里尔对此一清二楚,因此您才给他喂下了迷药,进而趁他昏睡时用药瓶碎片割裂了他的脖子!”

    “刚才那位侍官也作证了,我离开时里尔并没有血流成河,您的指控漏洞百出。”

    “我们都知道您拥有强大的未知力量,谁知道那是不是能让您蒙骗过无知者的眼睛,让他们以为里尔还活着,又或是去而复返狠下毒手?”托马斯的头号簇拥也适时发言,一张口就是刻薄恶毒的揣测。

    西莉亚眼神如被霜雪,她厉声喝道:“看来这场审判已经成了发挥众位出色想象力的舞台,”她身周的气场却微微扭曲起来,平地上起了一阵凛冽的风,将圣女宽大的衣袍和发巾都吹了起来,她放缓了语气,话中的冷意却令人不寒而栗,“我不会任由这闹剧继续下去。”

    “里尔是怎么死的我不在乎,但我会查清里尔对您,主教大人的指控是否属实。如果真的有他所说的证据,我会将证物拿到手;如果有证人,哪怕对方远在斯堪的纳维亚,我也会把他们叫到这里。”圣女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冷酷而睥睨的微笑,“而您对我的污蔑,如果您能找到所谓的证据,也请您不要客气。我很期待和您在主的面前,将是非黑白辨别清楚。”

    托马斯的五官微微扭曲,他张了张口,话还没出口,西莉亚蓦地抬手,指尖直冲着主教的方向。

    悄无声息地在亲手端上的汤里加上一点东西,路易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菲力对女色全无兴趣,更青睐弄臣的调笑,眼看着都快过了当父亲的最佳年龄。

    被主选中的法兰西万岁!

    伟大的金雀花王朝万岁!

    英俊强大的腓力四世万岁!

    但是世事弄人,受上天垂怜的王国将没有一个继承人,以高尚道德标榜自身的君主将颜面扫地,多么可悲可叹!

    玛格丽特看着法兰西公主、英格兰王后伊莎贝拉的车队出现在石板路尽头,微微一笑。

    对路易时有时无地冷淡,在人面前表现地神思不属,与琼定期地外出。

    嗅觉灵敏的猎犬会自以为捉到了猎物的痕迹,一路追踪下去,踏入玛格丽特布置好的陷阱中。而纵观无所事事的贵妇和达官贵人,没有什么人比自以为是、贪婪却又爱名声的伊莎贝拉更适合猎人这个角色。

    “我等候您的到来已久。”玛格丽特优雅地向伊莎贝拉行礼。她低着头,却清晰地感觉到小姑长着刺的眼光在她身上狠狠扫了一通。英格兰王后没能找到什么错处,便露出亲切的微笑:

    “您真是和传闻中一样美丽动人,怪不得路易都会对您半句不满都无。”

    两个贵妇的视线一触即离。伊莎贝拉琥珀色的眼睛里分明写着“你等着,我会把你打回原形”,玛格丽特对此只是谦恭地一笑,眼角眉梢却隐隐有傲色。

    --我已经等了您很久,亲爱的伊莎贝拉,我等着您来揪出我肮脏的小秘密。

    伊莎贝拉将玛格丽特拉到一边,亲热地将四个香囊赠给她:“英格兰的绣花图样实在粗俗得令人作呕,我无事就多做了几个,请您代我赠给路易、琼和菲力。”

    玛格丽特笑笑地收下,转手便将属于自己的那个香囊扔在了乔治怀里。

    “这是您第二次赠我东西。”乔治将香囊凑到鼻端嗅了嗅,转而磨蹭她的颈窝,“我还是喜欢您的味道。”

    玛格丽特斜斜飞了他一眼。

    乔治眸光闪了闪,露出那充满侵略性的微笑,将香囊挂在了腰间:“但是既然是您送的……”

    --即便是充满女人气味的东西,你也会挂上。这与两位殿下完全不同。

    菲力和路易对女人的东西只是一笑而过,看了看便扔在一边。而对琼,玛格丽特只是隐瞒了一句话,便令姐姐误以为这是妹妹亲手做的织物。琼将香囊赠给了那位秘密的爱人。

    “那个香囊是伊莎贝拉的礼物?你怎么不告诉我?”琼全身都在发抖,眼中的惊惶几乎要溢出来。

    玛格丽特垂头缩起肩膀,像是被吓得慌了神:“我……我以为你知道的……而且我没想到乔治和让都会把香囊戴在身上。”

    伊莎贝拉一向眼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这两个理应属于王妃的香囊。

    “噢玛丽,我们该怎么办……他们迟早会查出来……”琼完全手足无措,抱住妹妹泪盈于睫。

    玛格丽特轻拍着姐姐的脊背,听到门外卫兵快速靠近的脚步声,漠然抬头。

    会客厅顶绘满了各大家族的纹章,在某个角落灰白的覆盖下,曾经绘着诺曼底公爵的族徽。玛格丽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勃艮第公爵的家徽。她闭了闭眼,想象这个纹章也被石灰涂白除名的样子,不由嗤笑出声。

    “玛丽?”琼身体僵硬了一下。

    玛格丽特呼出一口长气。她感觉到彻骨的疲倦,她放任自己将真实的情绪表露出来,冰冷而平板地说道:“琼,你还不明白吗?”

    琼将她往后一推,捂着嘴向后一退再退。

    她毕竟是勃艮第公爵的女儿,还没有蠢到家。

    “你……你……”琼的教养太好了,惨白着脸许久都没能成句。

    玛格丽特替她将思绪理清,语调平静到冷酷:“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了让,利用了路易,利用了伊莎贝拉,利用了腓力,”她顿了顿,深蓝眼眸里闪着冰冷的火焰,“当然也利用了乔治。”

    “为什么?”琼问出了意料之中的无聊问题。

    玛格丽特以哄孩子般的态度摇了摇头,叹息道:“琼,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这一切吗?”

    琼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玛格丽特没有容许姐姐将回答说出口,只是干脆利落地截断了话头:“我不在乎你会不会,但我显然没有。”

    她看着随时可能晕厥过去的琼,抿了抿薄唇,给出最后一击:“噢天啊,琼,别可怜我。天知道和你互称姐妹时,我感觉有多恶心。”

    琼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僵硬地大步走到玛格丽特面前,抬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她不复往日的温柔,咬牙切齿地说:“下地狱吧!□□。”

    玛格丽特抽动了一下嘴角。她要感谢这一个巴掌,将她仅存的愧疚也彻底摧毁干净,琼的恨意让她彻底解脱。

    门被轰然撞开,着铠甲的皇家护卫冲进来,队长冷冰冰地道:“勃艮第的琼和埃莉诺,我奉国王之命逮捕你们。”

    琼呵斥着想要挣开护卫的触碰,玛格丽特却一脸泰然,不疾不徐地被护卫挤到琼身侧,脸上始终挂着令人胆寒的微笑。她面不改色地翕动嘴唇,话语清晰地传到琼耳中:

    “我会在地狱等您和父亲,姐姐。”

    “你们都闭嘴!”守卫冷声斥责。

    玛格丽特和琼被推搡着走出去,从走廊的门后露出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路易远远地站在一边,脸色阴沉。他怨毒地盯着玛格丽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捕捉到哪怕是一分的恐惧和羞愧。

    路易年轻貌美的王妃却对他露出无害的粲然笑容。她深蓝的眼眸熠熠生辉,挺拔的身姿高傲而从容,她比此前任何一刻都要美,却美得令人心惊肉跳。

    玛格丽特清了清嗓子,竟然悠悠地唱起了路易最喜爱的曲子。

    路易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拼尽全力才没有失态,只重重捶了一记身侧的石像。玛格丽特见状忍俊不禁,抬高了下巴。

    “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的!在修道院忏悔到老吧!”路易声嘶力竭的怒骂在身后传来。人群一阵骚动,王子的表现显然让在场观众十分满意。

    玛格丽特头也不回:

    “我愿意忏悔。”

    半个月后在法庭上,面对红衣主教的问话,玛格丽特以一模一样的语调回答。

    主教显然感到棘手,他沉默了片刻看向尚未质询的琼、让和乔治,而后用目光向国王征询意见。

    腓力四世面无表情地一点头。

    士兵立即将只着单衣的两位骑士拽上台。他们显然受了酷刑,都消瘦得不成样子,险些站立不稳。

    “诺曼底的让和乔治·德·奥奈,你们可认罪?”

    让颤抖了一下,嘶哑道:“我……我认罪。”

    红衣主教毫不意外地扬了扬雪白的眉毛,转而看向乔治。

    玛格丽特站在他两步外的地方,不自觉仔细打量他。乔治的身体状况比让更凄惨,脸颊唇角全是结痂的血痕,背脊也虚弱地微微佝偻。脚踝镣铐的边沿鲜血淋漓,甚至可以见到森森白骨。这显然是路易授意的结果。

    玛格丽特的情绪似乎已经耗尽,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快意。

    乔治神情复杂地看向玛格丽特。她尚未收回视线,两人便隔空轻飘飘地对视了须臾。她感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在她找到这微妙感觉的根源前,乔治已经转正了脸庞,看着红衣主教开口:

    “我认罪。”

    他的语声很淡很平和,没有恐惧没有懊悔,宛如不起波澜的古井。

    相比让悔罪畏惧的态度,乔治的表态在旁听席又激起一阵咒骂。

    红衣主教再次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场面。他和国王再次对视一眼,庄严地宣布判决:“以主之名,我在此宣判。玛格丽特,路易殿下之妻,勃艮第公爵之女;琼,菲力殿下之妻,勃艮第公爵之女,犯通奸罪,剥夺一切头衔与财产,判终生□□。”

    勃艮第公爵连声咒骂,腓力四世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奥托公爵不由瑟缩了一下。

    玛格丽特毫不意外地微微一笑。

    被剃去头发,被流放往某个荒凉的修道院。也许某一天,她领到的圣餐里会藏着致命的□□,不贞王妃的死对外的说法当然是羞愧病终。不过路易兴许更乐见她苟延残喘的模样,会让她真的在孤寂和罪恶的枷锁下终老。

    可玛格丽特早就决定在复仇完成后死去,不给对方反应或是得意的机会。因此量刑于她而言本就无关紧要。

    “诺曼底的让和乔治·德·奥奈,判通奸、叛国罪,阉割后处以剥皮、车裂、绞刑。”

    这是所能想到的最严苛的刑罚。

    人群沸腾起来,一张张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原始的兴奋。玛格丽特再次想起了围绕死尸飞行的蝇群,迫不及待想要品尝死神留下的味道。

    琼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让绷紧了嘴唇,却没有看爱人一眼。

    玛格丽特的目光与伊莎贝拉相接。英格兰王后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想要显露出自己得优越感。玛格丽特微微一笑,清声说:“请您代我向罗杰男爵问好。”

    伊莎贝拉脸色微变。腓力四世狐疑地盯了女儿一眼。

    罗杰男爵与英格兰爱德华二世政见不合,两派不惜发起内战,而男爵不幸在对决中落败,如今流落法兰西,与逐渐失宠的伊莎贝拉过往从密。

    玛格丽特大笑起来。

    看守她的卫兵忍无可忍地将她推倒在地:“闭嘴,贱人!”

    玛格丽特笑得浑身打颤,踉跄地挣扎了两下都没能起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将她拉起来,她不用抬头便知道是乔治。

    嘴角情不自禁抽搐了两下,她想要摆出惹人憎恶的微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亚麻色的乱发被血污沾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对方额发下那双眼睛却仍旧明亮而幽深,甚至比此前更为摄人心魄。

    玛格丽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安静等待着将要落下的、最后的审判。他的恨会是最后一步,让她不可言说的心思就此泯灭,可以安心地去见家人。

    此时此刻,乔治也终于将最后一丝武装丢弃,露出真实的面目。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胶着片刻,足以掉落下燎原的星火。他们相对无言。

    在被守卫带走前,他猛地回眸,平静而温和地问她:

    “现在你满足了吗?埃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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