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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巨羊皮无需做旧,十年、百年、千年,不会有任何变化。精灵族王室纹章稍微有些难弄,但并不需要全部……只要一点点残缺的纹章图案能够显示在本就不齐全的地图碎片上就行。”

    “将印有模糊精灵族王室纹章的一小块儿碎片与刻印上古精灵文字的的盒子留在分别放置在三个拥有宫廷魔法师的国家,盒子需选择富含木系魔法气息的材质,埋于合适的地点。五十到八十年左右……受木系魔法气息影响的植物根系蔓延到埋藏地、接触木盒,异样生长,并引来宫廷魔法师……虽然耗时长久,但挖到这份地图碎片的人绝不会怀疑这玩意儿的历史。掩埋时的人工痕迹,在岁月洗礼下并不存在保留可能。”

    黑魔法师轻描淡写地诉说着他在不知多少个岁月之前布下的阴谋种子,他唯一的听众在极短的时间内已大汗淋漓。

    “……为什么一定要宫廷法师?”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斯尔纳难掩好奇心。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扩散这个地下城的存在。”安格斯理所当然地说道,“行动力、影响力、对上古精灵文字有一定研究、认得出精灵族王室纹章,综合以上要求,还有比受王国供奉的宫廷魔法师更适合的人选吗?”

    斯尔纳目光幽深,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那么……当你知道集全地图的人是飓风时一定很失望吧。”

    “确实如此。我更希望先发现线索的人是赛因王国宫廷法师莫里斯·怒焰战狼——当然,那时候莫里斯还没有取得这个称号——又或者是别的欲|望更强烈、或是更忠实于服务王室的人。若能让某个王国倾力投入此事,那事情就会简单许多。”安格斯并不忌讳承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斯尔纳面部肌肉僵硬,“所以你如此热心地搅合切斯特前线的事——你利用了莫妮卡·豪斯曼那个女人的悲剧、以及赛因王的懦弱,把洛因拖进了你的计划里。”

    “这倒是个巧合,虽然我原本也是打算收拾一下亚尔维斯·洛因·林赛这个人的。”安格斯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个人更希望这份地图能晚几年面世,无奈飓风的行动力太强。当然,飓风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她能为心中的怜悯听命于我。而你,斯尔纳……”安格斯上身前倾,深邃瞳孔中映照出斯尔纳的倒影,“……我几乎能听见你心中疯狂的呐喊,你是否经常用‘我总会等到更好的时机’之类的话语来抚慰你躁动的、不甘于平淡的灵魂?”

    斯尔纳喉咙中发出“咕噜”声响,呼吸也控制不住地急切起来:“地图是假的——那地下城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协助帕特里克军团开拓出入口了吗,这种大手笔的工程以个人力量怎么可能作假。”

    “那就是说——”

    “是的,斯尔纳。西大陆爱美卡斯各国王室秘藏的典籍中说的是对的,黑森林魔族的确存在起源之地。”安格斯低沉的嗓音充满了蛊惑,“光之神弗朗西斯·奥卡锡被祂所庇佑的生灵背叛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灭世者’、亦称为‘不朽者’的存在,就被奥卡锡用祂的神器封印在你脚下的地宫中。”

    斯尔纳情绪激动、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到几乎不能正常发音:“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你忘了吗,斯尔纳,我可是旧帝国的人啊……旧帝国王室覆灭,皇宫中的那把火就是我放的。”安格斯道,“为了求证此事,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巨人废土,那可真是趟不愉快的旅行。”

    斯尔纳在巨大的兴奋之后是骤然而来的恐惧,眼神中的火热慢慢退去:“知道黑森林魔族起源之地传说的人,不会误解这个地下城的价值。安格斯,你似乎……太早告诉我这些了。”

    安格斯笑了:“这是轻视,斯尔纳。你的野心确实了不起,在我看来却不算什么。你想要神器?还是想要‘不朽者’?”他的笑容淡去,目光冰冷下来,“世间顶级强者?开辟盛世的帝国皇朝?又或是得到让整片大陆闻风丧胆的恐怖之名?”

    ——你的器量,不过如此而已。

    斯尔纳如遭雷击,安格斯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但他已经听懂了。梦想被轻视的愤怒、遭到重击的自尊、以及……如同被顶级掠食者睥睨的恐惧,让斯尔纳羞恼交加、不得出逼自己做出强势的冷笑:“我想要追求的东西,自然跟你这种疯子不一样。”

    安格斯无所谓的地点点头:“那就让我拭目以待,斯尔纳,让我们来看看你究竟是拥有与野心匹配能力的强者,还是被自己失控的欲|望焚烧殆尽的蠢蛋。”

    斯尔纳发现上当了,言辞挑衅激怒对方后掌控谈话节奏是再简单不过的伎俩,而自己关心则乱。他拼命地让呼吸平缓下来,用理智压过胸中狂热:“你对神器和不朽者毫无兴趣?”

    安格斯傲慢地翘起脚,身体后仰,“你认为对我来说,取代某位国王是多困难的事?”

    斯尔纳下意识地用握成拳的手挡住嘴,以避免说话时颤抖的嘴唇暴露他心中的不甘,“说得也是,你连……奥特莱斯帝国,都能拱手相让。”百年前全盛时期的安格斯·末日审判,手握最好的牌面,却将皇帝之位让给一个凡人小子,在斯尔纳看来,这真是再愚蠢不过……又让他忍不住嫉妒的事。

    欲|望失控的第一步是对自身的错误解读。人类这种生物,对世界了解得越多,也就越容易迷失自身。安格斯嘴角慢慢浮起嘲讽冷笑,有些无趣地转过头:“别再纠缠那些无聊的事,斯尔纳,我想我没有义务去安抚某个人的不安,你认为呢?”

    南将营区周边的地形踩了一遍,最后一个走回来用餐。格洛丽亚早就休息了,东和简呆在火堆边等着他。

    “阿修呢?”南随意坐到搬来的石头上,问道。

    “他到附近去转转……他说旁边基地里的血腥味太重,也许能引来个把……美食。”东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看在父神的份上,希望他别把吃剩的东西带回来。”

    南轻笑出声,从东手中接过烤得焦黄的兽腿,“我以为跟尤纳尔呆了那么久,你已经习惯了,东。”

    “怎么可能呢,我对尤纳尔的友好仅限于用餐之外的时间。”东连连摆手。

    南扫一眼离东很近的简,好吧,为了能跟阿修沟通,至少他的哥哥现在已经不排斥简了。

    托莱兄弟随意地闲聊了几句,间或有团队里的人过来向南询问一些问题,比如值夜的安排等等。对于这些琐碎的事儿南并不会厌烦,他明白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必须要有同等高度的担当。

    南不放心让简和阿修去跟别人一起过夜,为了照顾简的睡相,南的帐篷搭的比较大。当他卸下胸甲的链扣时简已经睡着了,无意识地从身体中蔓延出来的金色细藤爬满了一整面帐篷的帐面。南翻了条地毯出来卷成筒状丢过去,简飘舞着的金色细藤迅速翻卷、将卷起来的地毯拉到怀中抱紧,哼唧了两声睡得更熟。

    南将木板平放在行李袋上充当桌面,从防水的兽皮囊中抽出硬皮笔记本,开始写今天的日记。这是离开家乡后唯一一个没有改变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南就会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挑选重点记下来。

    “……前线基地沦陷了,席尔维斯特·罗伯特中校输给了他心中的欲|望。在短暂的时间内,他或许会认为他已经是赢家……但愿从这种妄想中醒过来时,罗伯特不会后悔他的决定。”

    “……我似乎也没有立场去同情谁。也许,我自以为是发现的真相,也不过是我想要看到的幻象。”

    “……受恶魔蛊惑的人类,不能称为无辜。”

    直至天色将明,阿修才摇摇晃晃地归营,进了南的帐篷后便倒头大睡。南不得不在他沉睡状态下把他半抱起来清洁面部、手臂,再给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他就交给你了,简,等他醒来带他去东那儿弄吃的。”

    “好。”简点头,“如果他乱跑,我就跟着东,对吧?”

    “对,我的哥哥也要仰赖你保护。”南弯腰亲了下简的额头,拍拍他的肩膀。阿修的敏锐直觉不输给尤纳尔,还不会像尤纳尔那样一眨眼就跑得找不着;即使阿修分心,也还有简能为东的安全提供保障。

    前往格洛丽亚帐篷的路上,南毫不意外地遇到“弄丢”了尤纳尔以致满头大汗的霍根,这个高原勇士责任心极强、并拥有与粗犷外形不符的细心,所有人都很放心地将后勤的管理交给了他。

    “别着急,霍根,等会儿炖煮早餐时用铁板煎些肉,撒上酒、盐、多撒些香辛料,用扇子把香味儿扩散出去,尤纳尔闻到了就会自己回来的。”南安抚道,“对了,不要让尤纳尔往炖锅里丢乱七八糟的东西,即使他坚持。”

    “呃……可是,南,他一个人跑出去的,守夜的兄弟们说天没亮的时候他就——”霍根焦虑。在大伙儿的认知中尤纳尔只是一个性格太过于跳脱的高阶斗士,而黑森林深处太过危机重重。

    “他当然不会跑太远,也可能是故意躲起来不让人发现。我明白你有些难以理解,但尤纳尔那家伙其实跟调皮的少年没什么区别。”南只能模棱两可地僵笑。

    霍根抓着头皮离去,西泽又匆匆跑过来。

    “抱歉,南,这种事儿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但是布雷迪先生这样做会激怒的不仅仅是尼尔森。”西泽将南拉到营地栅栏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尼尔森?他与布雷迪能有什么交集?”南莫名,尼尔森是他手下的神射手小队头领,那个矮个儿游侠虽然有些骄傲,但性格中并不缺乏谨慎的一面。

    暗精灵西泽脸上居然出现了尴尬,踌躇了一会儿才勉强地说出口:“你还记得我们与布雷迪的初次会面吗?”

    南想起那次简被人哄骗到会所里的不愉快经历,也有些尴尬,“……当然。”

    “尼尔森若是不说话,看上去也像是清秀的少年啊。”西泽苦笑。

    “……”南顿时就被噎住了,好半响后才不可思议地,“布雷迪那家伙到底干了什么?”

    “他在昨夜拜访尼尔森,送了一些酒。嗯……应该庆幸尼尔森不解风情?当时就召集了附近帐篷的几个神射手过去共饮。”西泽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布雷迪能知难而退倒还好,但我刚才发现……他正在准备更多的酒。”

    南也摇了摇头,心中有怒火在悄悄蔓延,“我明白了。这事儿就由我来处理吧,辛苦你了,西泽。”

    告别西泽,南的脸有些发冷。尼尔森那么骄傲的人如果发现自己被觊觎,那绝不是一个玉石俱焚可以解决的事。他们这行人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南不信布雷迪会不清楚。然而,在这种如履薄冰的境况中他居然还能产生这种不敬的欲|念,让南在惊诧之余,更多的是愤怒——如此污秽不堪的存在,竟也能在冒险者协会中爬上高位!竟也敢以身背负他人的性命和理想!竟能……如此无耻、如此傲慢!

    “哦?南,你给我感觉不像是迎接清新早晨的年轻人,倒像是在走向角斗场。什么人让你这么恼火?”格洛丽亚还穿着睡袍,在长裙外披了件外衣,笑盈盈地冲南举起醒神的果酒。

    “对不起,女士,我该在打搅你之前收拾好情绪。”南用力揉了下面部肌肉,走到矮几前盘腿坐下,“……关于之前的事,我还未曾向你道谢。”

    “别这么说,看到我的小家伙变得成熟、变得更有担当,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南赫然低头,“以前的我确实让你操心了。”

    “谁不是从鲁莽的年纪走过来的呢?”格洛丽亚微笑,“别说我了,就算是安格斯也有做蠢事的青涩时代,没人会因为你不够成熟而责怪你。”

    南有些惊讶地看了格洛丽亚一眼,面露犹豫。

    “抱歉,南,请别怪我自大。”格洛丽亚双手抱胸、手肘撑到矮几上,目光温柔,“没人会喜欢安格斯那种人,我也跟你一样。相对的,我们也不该让一个招人厌的人占据了我们太多的心思。让我们偶尔忽视他一下……并正视他某些值得称道的地方,好吗?”

    ——如果你太在意他,你会被你自己的思想束缚。

    南听懂了格洛丽亚的话,心底那片隐约的怒火和压抑顿时被一股暖流取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是的,女士。”

    结束谈话离开时,南在格洛丽亚的帐篷外站了一会儿。被人指出自己的缺陷是让人难堪的事,但也唯有承认这种缺陷,才能让人更进一步。叹息一声,南发现自己确实不够理智——他其实是没有理由暗自埋怨格洛丽亚对他有所隐瞒,他自己不也没有敞开来承认他在东的安全问题上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人。且……这一次的谈话,他一点儿也没有提起过布雷迪的事。

    “成熟”的代价或许就在于此,人们不再能肆意地就任何事情向人求助,而是必须自觉地背负起某些东西。

    两大协会的开拓团,原本双足鼎立的莉迪亚女士与胖子布雷迪,在与南等人合并后不约而同地将带领权转交给了南。这倒不是他们已经无心争取主动权,而是感受到了那只黑暗中的手带来的威胁。

    当夜在前线基地内草草准备的酒会上,布雷迪缺席,南与格洛丽亚、霍根、安格斯共同出席。

    全身被黑色斗篷笼罩的安格斯显然是与热闹喧嚣的酒会格格不入的,好在紫荆军方面也没有真要搞出一场交际酒会来。依然是在基地内唯一的大厅中,不变的简陋长桌和单调的食物,参与的人数却比前一天少了很多,参与双方的立场也大大改变。

    “安格斯先生。”

    “安格斯先生。”

    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下属纷纷向斗篷下的人行礼,大厅正中主位上的罗伯特绷紧的面色更加难看,即使南微笑着上前致意,他也连最起码的交际笑容都挤不出来。

    “托莱先生,格洛丽亚女士,莉迪亚女士,对于此地的气候是否还习惯?”说话时罗伯特顺手从旁边端了一杯酒,试图用杯沿挡住脸上的晦暗。

    这个男人似乎已被愤怒吞噬、理智精神皆处于危险境况,这也不足为奇,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让他明白到名义上依附他的下属们事实上并不能如臂指使;舍下性命前程豪赌、原以为将获得独|立自主权力,却发现连屁股下面的椅子都来自他人的“慷慨施舍”,罗伯特还能保持平静对话已属不易。

    “还不错。”出声的是情绪很少受气氛影响的格洛丽亚,飓风女士扫一眼空荡荡的、优带淡淡血腥味儿的酒会大厅,“是因有上古战场临近的原因吗?这附近的虫子不算太多。”

    “那应该是……虫巢被挖掉的原因吧。”罗伯特身后的副官泰伦斯看了眼上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活跃气氛,“友团的同僚挖掘地道时清理出比城市教堂还大的虫巢,巢身壁体极为坚韧,不输精铁。”

    “是吗?”格洛丽亚没什么表情,她又不是真的想谈论虫子,“中校阁下,贵方希望我等如何配合地下城开拓工作?”

    这句话点醒了罗伯特,没错儿,至少明面上两个团的兵力是受他控制的,而那些被莫名其妙的思想所蛊惑的士官们,并不具备站到台面上来的资格:“这需要我们双方共同协商,女士。出于保密需要,我可能无法公开目前进度详细,诸位也明白,之前的开拓工作中我方损失惨重。”

    毫不客气地将帕特里克军团的功绩拉到自己名下,明明只比对面的人先到半日的罗伯特,在快速地理清局势后立即明智地将自己放到了占据绝对主动权的位置上。

    格洛丽亚不出声,看了一眼南;南心领神会,当即说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中校阁下。我们对此地情形一无所知,正需要阁下指引。”

    摆出低姿态的谦逊青年让罗伯特心情大好,他所需要的正是这个——他已经厌恶有别的蠢货压在他头上指手画脚了。

    但似乎总有人看不下罗伯特中校拥有好心情,一名士官大步走进大厅,先行向角落里的安格斯躬身致意,而后快步走到罗伯特身前,举手行礼:“中校,豪斯曼阁下赶到了。”

    没有称呼军衔、姓氏后面也没有爵位,罗伯特不悦地蹙眉:“哪一个豪斯曼?前线基地什么时候准许庶民进入了?”

    士官并不畏惧这位军团长大人的权威,不卑不亢地回答:“是莫妮卡·豪斯曼阁下,中校。”

    罗伯特差点儿握不住手中酒杯,目眦欲裂地看向大厅入口处先后进来的三人——前王国少将莫妮卡·豪斯曼及她的亲卫队长,还有那个整张脸都写满了狡猾无耻的炼金术师斯尔纳!

    罗伯特绝不是一个空有武力的人,看到斯尔纳大大方方地在地下城地图原件主人格洛丽亚·飓风面前现身,他就明白了许多事——“哐啷”一声,不受力的酒杯落到脚下地板上,而以勇武闻名的席尔维斯特·罗伯特中校阁下,也在失手的瞬间瘫倒在高背椅中。

    ……所谓的地下城地图流失,竟也只是骗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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