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明,她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只是那种冰冷的感觉被带入了梦中,连做的梦都冷了起来。

    冷……

    好冷……

    动不了,也看不见,但意识却异常清楚。清楚得感觉到那凛冽刺骨的寒意,仿佛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入骨肉,仿佛浑身血液都已结冰,连呼吸都开始掉冰渣子……她拼了命地挣扎,也无法从桎梏里逃出生天。

    不知是谁在说话,声音低沉冷硬,满满都是嘲讽:“一千年……真的太久了。但结束这种痛苦,只需要一瞬间,不如我帮你吧!”

    不,不要!

    她急急张口,声音却被卡在了喉咙深处,一个字都挤不出来。耳边清晰听到利剑划破虚空的声音——

    冷凝蓦地睁开双眼,破空划来的刀光在眉峰骤然静止,烟消云散。她眨了下眼睛,待看到顶上的蚊帐,不远处的桌椅书案,以及徐徐燃烧的香炉,才迟迟反应过来那只是一个恶梦而已。

    她静静躺了会儿,梦境中的一切越忘越多,昨晚发生的一切却又清晰浮现。好一会儿,她才挪动僵硬的手去摸了摸胸口,只觉得还心有余悸。只是不知是因为噩梦,还是昨晚所发生的事情。

    冷,还是冷。

    【3】往昔

    烟云缭绕,不染俗尘。

    不管经历数千数万年,天界都是这么一副样子,没有新鲜的景致,也没有新鲜的物事,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她眸色淡然无波,从剑池边上缓缓走过。

    那是一个浩瀚无垠的水池,一望看不到边界,水波盈盈,清澈见底,里面随意插了许多武器,当然最多的还是剑。每一柄,都是巧夺天工的旷世之作,只可惜它的主人不喜欢。

    她绕着剑池走了一圈儿,这才渐渐顿住了脚步,将手中最新锻造的剑随意找了个地方插了进去,又提步离开。

    她走到一处瀑布之下的亭台上坐了下来,垂着眼睑,静静地看着涓涓流水。偶尔有花落,落入水中飘向远方,她的目光便随着那花瓣蔓延到了远方……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凝,过来。”

    她站起身来,迈出了一步,下一刻,已经到了殿堂之中。

    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长发披散,举手投足之间,肆意风流。他手里拿着一把古朴细长的黑剑,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温柔凝视的眼眸仿佛看着自己的情人,有淡淡的水光流淌。

    他天界第一铸剑师,冷谜。

    也是她的师父。

    天界里的神,都是以神位相称,大多数的神都会直接把神位名当做自己的名字,比如司水的泽水神君。冷凝是土灵,她的神位就是摄提,不过她成神的那一日就被冷谜给带走了,成为了天界第一铸剑师的徒弟。从那以后就潜心修行,销声匿迹了。

    她天生凉薄,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众神仙们只知道她是一位神女,却不知道她是何神位,不知道谁私底下开始叫她薄姬,渐渐的就传开了。

    他抬眼见到她,微微笑了一笑,唇边勾起好看的弧度:“这是我锻造出最好的剑,阿凝你来看。”

    冷凝把剑接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起来。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流剑。”

    “为什么叫这个?”

    “太普通了吗?”冷谜轻轻一叹:“它是最不普通的剑,但我想不出最好的名字,就随便起了个。”

    她想了想,说道:“以后还会锻造出更好的。”

    “不会更好了,”他顿了顿,说道:“因为这剑里面蕴含了一丝至高神的骨血。而这天地间,不会有比至高神更强大的存在了。”

    那的确是最好的剑了,在那之后数百年里,也未曾被超越。

    而在锻造出流剑之后,冷谜就从天界里彻底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无数的神仙们猜测他去了魔界,看不惯他的神仙们觐见想让天帝下令追缉。却奈何冷谜在天界中地位超然,只要至高神不过问,天帝也做不了主。再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冷谜并没有带走流剑,而是把剑留给了她。

    她将流剑挂在了她每日都会去的地方,每当锻造一把新的武器后,抬起眼帘,总会见到那把黑色古朴的剑。

    她并不喜欢铸剑,但除了铸剑她好像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冷谜就曾经说过“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资的人,可惜你的剑没有投入感情”,她一直不明白,剑只是死物,需要什么感情?后来看着流剑,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数百年时光流逝,她却没什么感觉,时间在这些神身上找不着丝毫的痕迹。直到有一日锻造的时候,她发现流剑消失了。她翻遍了整个天界,甚至惊动了天帝,也没有找到一丁点踪影。

    后来,天界中新晋了一位司土的神君,摄提。

    白衣男子站在大殿之上,眉眼如画,冷若冰霜,就如一把锋利的剑,没有丝毫感情,谢绝任何人地靠近。她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瞳孔骤然缩紧。因为他的腰间,随意挂着一把剑,黑色的,细长的,古朴的……流剑。她的流剑。

    待他走下了大殿之后,她上前拦住了他。

    “你是谁?”

    他看着她,淡淡说道:“摄提。”

    总所周知,神界的神们寿命与天同齐,只不过因为是纯灵体的缘故,陨灭后就会神识尽散,无法进入轮回。就比如司水的泽水神君,若是他陨灭了,他这个神识就不复存在了,就算经年之后水灵再次凝聚成神,却不再会是当初的那一个“泽水”了。

    只是如今,她这个真正的“摄提”还未陨灭,这个新的“摄提”又算是什么?

    不过这个不是她在乎的,天帝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她冷冷地说道:“你偷了我的剑。”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认真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她不知道还有这么堂而皇之的小偷,气得浑身发抖。她指了指它腰间的黑剑,目光如刀逼视着他:“那是我的流剑,你如果不还给我,今天休想离开!”

    众神们面面相觑,纷纷上前劝解,问她是不是弄错了。

    她不肯善罢甘休。

    天帝皱起了眉头,然而还没开口,大殿中突然响起了至高神的声音——

    “那把剑,是我所赐。”

    至高神都开口了,她再不甘愿,也只能作罢。

    因为这件事,他成为了她眼中最难以忍受的存在——不仅抢了她的神位,还抢走了她的剑。却也是第二个在她记忆里留下了痕迹的人,即使被强迫的。

    摄提在天界里是最冷漠的存在,却也是最锋利,最耀眼的。在天界和魔界的大战中,他被封为第一战将,白衣黑剑,所向披靡。渐渐的,她不那么排斥他了,也明白了一些铸剑的真谛。因为剑不是拿来观赏的,只有战场才能让它大放异彩,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偶尔摄提会去后山,他不善言辞,总是面无表情的冷着脸。她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却也会替他斟上一杯酒,然后继续发自己的呆,亦或者铸剑。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交谈几乎没有,就以这种谁都不能理解不了的奇怪方式相处着,却意外和谐。后来,泽水见到了这一副情景,不由啧啧称奇:“真不愧是天界里最无趣的两个人!这样你们也能坐几百年?怎么不去下界走走?据说东海龙君最近有一个寿宴,你们去不去?”

    摄提依然面无表情。

    她也垂着眼睑,伸手去触流淌而过的溪水,一言不发。

    “真没意思。”泽水大失所望,阔袖一甩,大步离开了。

    时光对神来说,只是一种波澜不惊又无聊的东西。人界里昼夜春夏,沧桑轮转,亦或者是血雨腥风,都跟他们毫无关系。就算有些得道成仙的修仙者们,他们也只是当做新鲜事听上一听,觉得有意思的话,就会送上一些贺礼。

    这种日子,终于在一天她锻造出了岔子后结束了。

    她心烦意乱,差点毁了整个剑池,脑子里却想起了泽水无意间提起的“下界”,便独自出了天界门。

    她走了无数地方,看遍了风流繁华。皇宫、都城、酒肆、青楼……最后停下来的是一处碧绿的草原,望着那草色青葱,蓝天白云,烦闷的心里才渐渐宁静了下来。

    她躺在天幕之下睡了过去,骤然传来的痛楚,却把她惊醒了。

    那是一只黑色的豹子,它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她,龇牙咧嘴发出恐吓的声音,似乎在说“这是我的领地!快滚开一些!”。

    她垂着眼睑看了看血流不止的手腕,拍了拍黑豹的脑袋,起身打算离开了。黑豹原本是非常得意洋洋的,然而脑袋被拍却没有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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