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躺在床上,等叶琉因来给她换药,没想到这一等就从晌午等到了傍晚。

    叶琉因气冲冲地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就撩起袖子到床边去扒那包扎的白布。永乐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这一躲又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琉因顿时就不高兴了,问道:“你躲什么?”

    “……躺得久了,有些不舒服。”

    “我还以为你看了我就不舒服呢。”

    “……怎么会。”

    叶琉因伸手就把她拖了过来,一点都不温柔地把白布扒了下来,永乐痛得龇牙咧嘴,想起叶问闲说过的话,还不敢吭声。

    叶琉因打开药罐,从里面挖了一些绿色的药膏给她涂抹在了伤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因为我看了你就很不舒服啊!你知道吗?这药还是我不远千里去镇上给你买来的!普通人用不了我们的药。”

    永乐默了会儿,又真心诚意道了一声谢,说道:“真是太麻烦你了。”

    叶琉因的脸色稍霁,给了她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叶问闲老先生是你的父亲吗?”

    叶琉因愣了,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是我师父。平日里,总是听人叫他师父师叔叶阁主,你说叶问闲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阁主?”永乐大吃了一惊,“剑阁的阁主吗?”

    “对啊。”叶琉因顿了顿,说道:“其实我觉得他不应该当阁主,跟想象中差得太远了,不管是十三峰的峰主还是玄天宫宫主……就他独树一帜,为老不尊!”

    永乐的嘴角抽了一下,觉得她挺口无遮拦的,她还在继续说:“这一次他为了折腾我,不仅让我下山买这买那,杨光的那间屋子也是我前去整理的!哦对了,你的玉环修好了吧?那也是我从一堆垃圾里给你翻出来的!”

    “……谢谢,真的谢谢。”

    永乐生活中所见过的女子不少,温婉的、活泼的、朴实的……独独第一次遇到叶琉因这样英姿飒爽,举止行为豪迈利落如同男子的女子,心中略略不适应之后,对她就肃然起敬了。

    其实永乐对昨日的事情不是毫无知觉的,她隐隐记得一些零碎模糊的画面,是叶琉因踹飞了杨光,也是叶琉因把她包裹了起来……

    只是为何杨光最后红了眼要杀她,她还有些疑惑。真相近在咫尺了,仅仅只是蒙了一层膜而已,只需要开口问叶问闲或者是叶琉因,任何一个,她都能得到答案,将那层膜彻底戳破。

    可事到如今,她反而逼着自己不愿深想了。

    永乐抬起手看了看修补好的玉环,剑阁的阁主亲自出的手,已经完全看不出断裂的痕迹了。永乐怔忪的神色落入了叶琉因的目光中,她几把把剩下的药膏都涂在了伤处,又用白布包扎好,就起身离开了。

    永乐躺在床榻上,脑中思绪纷扰杂乱,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知怔忪了多久,屋子里传来了一些窸窣的响动,她艰难地撑着手臂起来,靠坐在了床头。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她冷汗淋漓。

    “东阳?”她轻轻喊了一声,“你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静寂到苍凉。

    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抬起眼睛的时候突然对上了镜中的那张脸,仅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浑身包扎的白布、沁出来的鲜血……大概毁容了吧?

    她将铜镜收在离得近的地方,就在旁边的窗檐上,她只有这个时候敢看一看,若是换药拆白布的时候……她还没什么勇气。铜镜中微微的银光掠过,她的目光霎时就凝注了,狂喜袭上心头。

    “东阳!”

    银弓漂浮在半空之中,静静的。

    红衣墨发的男子并没有出现,可她仿佛看见了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此刻正向她望来。

    永乐放下铜镜,转过了身来,银弓悬浮在那里不动,离她几步之远。她想要下床,却又再次牵扯住了伤口,痛得眼前一黑。她靠在床头喘了会儿气,冲他动了动手指,咧开嘴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默了会儿,银弓缓缓飘到了床边。

    永乐抿起唇笑了笑,示意他再靠近一些,银弓顿了顿,往她身边靠了过去。永乐费力地张开手来,将银弓拥入了怀中,喃喃道:“你来了。”

    “我来晚了。”

    东阳终于说话了。

    永乐的眼睛蓦地就红了。

    只是几日未见,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还好你没事。”她说。

    她没有落泪,双眼仿佛干涸了一般,只是紧紧抱着银弓,良久,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

    ……

    屋子外,瘦弱的老头收回了目光,负手缓步离开。叶琉因在原地愣了愣,举步跟了上去。两人一同走入了剑阁大殿之中,从中穿过,来到了殿后的听风崖。

    风吹叶动,枫叶在眼底连接成一片火红的云霞之海,绚烂灼眼。瀑布从高高的峭壁飞流而下,气势恢宏,不断冲刷着底下的一块高大石碑,上面刻了字。

    “你这几日一直指使我下山买这买那,就是为了让那银弓趁机混进来?”叶琉因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见过的灵器不少,为何独独把他们特别对待?”

    叶问闲负着手没说话。

    他的面容平凡,如同世间普普通通的老头子一般,只是那双眼睛却仿若古潭,沉淀了无数岁月尘埃。他抬起眼睛望向瀑布,那里有一把光影凝结而成的细剑。

    它悬在瀑布与潺潺流水之中,古朴而无华,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什么威胁性。光剑未动,一股子凌厉的杀气却斩裂虚空,破开水流凌空劈了过来。

    他淡然凝视着那刀光的落下,目光不躲不闪,心神却是一震。

    “这里真的有一把剑?”叶琉因挑了挑眉毛,她目光中的瀑布里仅有水流,说道:“我也听闻过,那剑影是三界中最强的神兵的模样。不过留在这里的只是一道剑意,据说是至高神用神兵随意挥出的一剑所残留下来的。”

    “有……但没几个人能看到。”

    已经过了三百多年了,每次来到听风崖,那股凌厉的杀意总是这般凌空劈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到头来最熟悉的却是这道剑意。

    叶问闲举步走向了悬崖边,迎风而立,衣袂翻飞。

    风声、水声……天地之声。

    许久,叶问闲突然说道:“银弓是不同的,它的剑灵已经化作人形了。”

    “什么?”叶琉因不可置信地愣住,“这怎么可能……”

    “我此一生,唯独痴迷铸剑,然而难出大铸剑师冷凝其右。自从灵剑出世以来,剑阁辉煌就不在了,形若摆设,我亦成为了别人眼中郁郁不得志的无用阁主。”叶问闲目光深远,神色间却对那些外界之词不甚在意,只是淡淡说道,“银弓来到了剑阁,对我来说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叶琉因直接问道:“这么说,你想抢了银弓?”

    叶问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钟爱武器之人,这等强取豪夺的事我下不了手,灵器也有自己的意愿。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老头子,那你可要快些。”叶琉因抱起了手臂,说道:“马上就是神的新娘献礼仪式了,到时候天鸟来接新娘,若是永乐还留在这里的话……麻烦就大了。”

    “你猜出来了。”

    “我又不蠢!”

    叶问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瞥了她一眼,道:“难说。”

    叶琉因冷哧了一声,说道:“凡人虽然不能直接用我们的药,但治愈法术总是可以疗伤的,但那永乐却不行,一用治愈法术伤势反而加重。你不让那些仆从插手,全权把事情扔给了我,转身又修好了那玉环……这不很能说明一些事吗?”

    “哦?什么事。”叶问闲漫不经心。

    叶琉因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见他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之上装傻,顿时就控制不住了脾气,怒道:“还能说明什么,她根本不是凡人,而且——”

    “继续啊。”

    叶琉因瞪了他一眼,咬牙闭了嘴。

    “当做不知道吧。剑阁也属于玄天宫,宫主、三大长老……你小心祸从口出,有些事只能做,但是不能说。”叶问闲转过身去要离开,拍了拍叶琉因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道:“不过知道了还能如此平常心,倒有些我当年那大逆不道的风范,你很不错啊。”

    “谁要有你的风范!”叶琉因顿时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头子,你本来就没几年可活了,别弄得晚节不保!”

    “那是什么东西?”

    “老头子!”

    “除了铸剑,我眼中并无他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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