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事情之后,江绝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往之上走,一步步踏上阶梯。他喜欢这段路程,每当走在楼梯之上,听着脚步声在沉寂中回荡,他的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夜晚尤甚。同样的天空,在地底和楼顶上看是不一样的。而走上八层的这段时间足够他想不少的事情。

    青衣白发的男子靠在躺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后才缓缓坐起了身来。他的神色不似对他人那般冷漠,温和地唤了一声:“小绝。”

    “尹叔叔。”

    “方才来的时候,德庄说你在接见户部的人,我便来这里等你。”

    江绝走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接过侍女送来的茶水凑到唇边喝了一口,说道:“叔叔何不在花园或者厅堂等我?这里太高了。”

    “古往今来所能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有坚韧不拔之志。”尹俊竹不以为意,淡淡说道:“你把我当病秧子看待,就不怕我生气吗?”

    “叔叔,我知道你性子里是不服输的。不过,你有必要把登楼的问题说得这么严肃吗?”

    “就事论事而已。”

    尹俊竹笑了起来,目光看向了窗外。

    万里碧空之下,九重宫阙延绵不尽。

    默了会儿,尹俊竹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个叫永乐的姑娘和银弓,你想要怎么办?或者我不应该这么问,你确定自己能控制得住吗?毕竟是没有认主的灵器。”

    “银弓在大隐府那么些日子,也没见有谁能成功收服的。事实上,我感觉这个银弓,与之前所见过的所有灵器,大不相同。”

    “银弓能收服最好,若是控制不住,你别怪叔叔说话直接,还不如直接抹杀。今次是由着你的意思办了,可是若是对我们有所威胁的话,还希望你多想想。”尹俊竹的神色如染寒霜,冷冷说道:“而那个叫永乐的姑娘,你若把她当做朋友想要帮一把,我便不多说什么了。”

    江绝眉宇间微凉,沉默了下来。

    “这都这么些日子了,你该有答案了,优柔寡断怎么配做一个上位者?”

    “叔叔,你知道我一直无意继承皇位。”江绝摇了摇头,故意插科打诨地笑着道:“还是到处吃喝玩乐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陛下属意于你。”

    “或许父皇应该把目光放在皇妹的身上。”

    尹俊竹神色不虞,缓缓揭开了茶盖,略略低头啜饮了一口。阳光从窗棂中落在他的身上,这个时节的阳光过分灿烂,没有融化那满身的霜寒,反而让他的侧脸线条看起来越发坚硬。

    江绝不欲多说这件事,忙不迭转移了话题,又提起了方才的事情,说道:“我让他们留在东宫里,也是想观察一些日子,若是没什么差错,同样可以加入隐杀军团。”

    “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没有绝对的掣肘,他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江绝哑口无言,从来在尹俊竹面前,他都只有听训的份儿。反而在崇帝的面前,他才可以混不吝一些,一旦有什么事情插科打诨也就过去了。有时候他也会疑惑,为何在其他事情上英明无比的崇帝,对上他的时候却总在干着一些昏事儿。

    “小绝,大昭国虎视眈眈,承江内不能再遭受等多动荡了,小愉虽是不错,陛下却从未考虑过她。如今的局势,远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复杂万分。”尹俊竹的声音清冽,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享受着陛下给予你的一切,肆意妄为,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都不在了,你一个闲散亲王能做什么?比如,你想要保护的人,可否安然无恙?”

    江垂眸绝看着手中的热气袅袅的茶杯,半响,幽幽叹息了一声:“若是皇妹想要争,我这个做兄长的,怎好不给呢?”

    “哦?你以为自己是慷慨的兄长吗?鼠目寸光!枉你把这修筑得这么高,却看不清孰轻孰重。”尹俊竹啪的搁下了茶杯,冷漠地站起了身来,“冥顽不灵,等你想通了再来与我说话。”

    “尹叔叔……”

    尹俊竹拂袖而去。

    江绝靠坐在躺椅上,思绪万千。

    日光西斜,天色渐渐黯淡,楼底下的灯火已经点亮,成为九重宫阙中浮动的萤火。

    江绝明白,身为皇太子,他的目光应该放在整个天下而非儿女情长之上,在这些方面他当真是不如皇妹江愉的。他不是个当皇帝的料,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寿命只剩下四年的人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

    日落日出,转眼又过了一日。

    永乐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她半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想闭着眼睛继续睡,目光中却瞥见了一抹红影。她重新睁开眼睛看了看,东阳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咫尺的距离而已。

    这一次东阳恢复的比较快,不过一日多已经无碍了,她看着他仿若实体的模样,心中踏实了不少。

    “你做什么?”她嘟囔了一声。

    东阳没有回答。

    “那我继续睡了。”

    永乐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还是没有回答。

    永乐渐渐地没有了睡意,总觉得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不管怎么翻身换姿势依然睡不着,她郁闷地坐起了身来,他依然直直站在原处,似血的红衣强势侵占她的目光。

    “大清早的,你站在这里故意要吓唬人吗?”

    “你可以继续睡。”

    “你这样看着,我怎么睡得着呢!”

    东阳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相当无辜。永乐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她现在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比如现在,他一定是在想“本大爷既没有出声打搅也没有弄出任何声响你怎么就睡不着了呢”,然后就那样看着她“无理取闹”。

    永乐嘴角抽了抽,掀开被子就要去拿衣服,他还直愣愣地站着,只好抱着衣服走到了屏风后面。默了一会儿,见他这次没不识趣地跟进来,这才放心地开始换衣服。

    等永乐从屏风后走出去,洗漱的用具和早膳全部准备好了,她挑了挑眉,瞥了旁边不断散发冷气的东阳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永乐坐下来吃饭,东阳也在对面坐了下来,还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永乐被他看得如坐针毡,过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她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看看你有什么地方顺眼。”

    “……那你看出来了吗?”

    “没有。”

    永乐嘴角抽搐了一下,一边夹菜吃饭一边说道:“这样吧,我来给你列举一下。”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长得好看,性格可爱。”

    东阳淡淡瞥了她一眼,显然不太认同。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有些不满。

    “到了城镇以来,见过不少人,世人的眼光我也算知道一二。譬如外面那个叫咏荷的,她比你好看。”

    “……”

    “至于性格,胆小怕事之类的我不想多说了,今日发现你脸皮也挺厚的。”东阳皱了皱眉头,说道:“可爱?没看出来,我就是觉得你挺烦人的。”

    “……”

    永乐被他贬低得一无是处,她绞尽脑汁想为自己正名,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我多才多艺。”

    东阳冷哧了一声,不以为意:“你告诉我是什么才?学了那么久也只会火术的才?”

    “呃……”

    她自己也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了,不好意思看他嘲讽的目光。

    俄顷,她不服气地抬起头来,瞪着他提高了声音反驳,以此增加自己的气势,她怒道:“你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要忍受我?我不是很烦人吗?”

    东阳的眉头深深地皱着起来,清晨的阳光下,坚毅的脸部线条被柔和,眸色也染上了一些暖金,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

    永乐看着他,火气缓缓平复了些。又有些愤愤不平地想,长得好看的人优待就是要多一些,就算是犯了错也比较容易被原谅。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也是那群肤浅的人之一!她鄙视自己!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因为不知道,所以才疑惑。”

    永乐拿筷子的动作顿在了半空,默了会儿,她飞快地加起了青菜塞进了嘴里,埋下脑袋努力吃饭,脸颊莫名发烫。

    坏了。

    她一定是生病了,否则怎么会他明明在鄙视着她,她不仅没有生气还有些做贼心虚的慌了起来,怎么回事?

    真的坏了。

    “你吃东西的样子……也很粗鲁。”冷不防,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如其他人优雅。”

    不伺候了!

    永乐怒摔了筷子,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巴,站起了身来往外面走去。她需要去看看清晨的美景,彻底涤荡一下伤痕累累的心灵。

    东阳看着她背影远去,眉宇间的疑惑更深了,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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