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伟在黑暗的夜色下没命的狂奔。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是另外两名师弟罗彬和季泽亮。

    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谁也没有想到,杨天鸿居然会不顾一切对宣家举起屠刀。玄火军冲进宣府的时候,李建伟等三人正在内堂静坐修炼。要不是季泽亮觉得事情不对,站起来到外面看了看,恐怕现在三人都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逃脱。

    宣光静死了。逃出宣府的时候,李建伟站在屋顶,看见了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官兵押着头发散乱的宣光静,在场院里行刑的那一幕。宣光静声嘶力竭拼命喊叫着“我是朝廷命官,是礼部侍郎”之类的话,却没有丝毫作用。那些人仿佛早已料到了他会这样说,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然后,一个腰圆膀大的刽子手走上前来,一刀砍掉了宣光静的人头。

    不,不止是宣光静一个人。在刽子手身后的地面上,摊开了一块很大的红色麻布。五、六颗人头堆在上面,李建伟还看见了自己徒弟宣俊德的脑袋。刽子手把宣光静的人头很是随意扔了过去,一名玄火军士卒立刻把麻布四角结起,扎成很大的包袱,扛在肩膀上,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普通人当然不是修士的对手。这些玄火军官兵也不可能对李建伟等人构成威胁。真正强大的气息,来自于从几个方向高高跃起的那些筑基修士。他们的数量多达好几十个。光是想想这一点,就让李建伟忍不住心惊肉跳。

    来到楚国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李建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筑基修士。他们身上都穿着玄火军特制的军服,显然是跟随普通军士一起行动。刚一交手,李建伟立刻察觉到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他连忙传讯给两名师弟,手上虚应了几招,然后转身就逃。

    开什么玩笑,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非但人数众多,而且修为也远在自己之上。大家虽然都是筑基阶段,对方修为却超过自己三层以上。这种打法,根本就是极其强硬的彻底碾压。

    李建伟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他一连被刺中了十几剑。伤口不是很深,只是不知道对方在兵器上做了什么手脚,伤口根本无法用道术治愈,在奔跑中不断破裂,甚至有着扩大的迹象。李建伟流了很多血,一丝丝鲜红的液体浸透了衣服。他的模样看起来非常狼狈,根本无法摆脱追击。罗彬和季泽亮两位师弟的情况,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那些紧跟其后的玄火军修士依然如幽灵般不断出现,不断释放出飞箭和道术,刺向三个疲于奔命师兄弟的身体。

    奔逃者的速度已经慢了很多。从最初离开宣府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慌乱中,李建伟等人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无非是哪里没有敌人,就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这里早已远离楚国京城,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李建伟有种越来越不妙的感觉:这些人似乎不想就这样把自己杀掉。尽管整个逃跑过程中险象环生,李建伟等三人还是坚持到了现在。可无论如何,对于尾随者的实力,李建伟自始至终都有着清楚认识————他们比自己强了太多,如果真要动手,自己这边三个人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对面的黑暗深处,隐隐浮现出十几个人影。

    不止是前面,左边,还有右边,都有差不多数量的影子出现。

    罗彬用力捂住受伤的肩膀,连哭带喊地叫道:“师兄……他们,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季泽亮性子一向比较沉稳。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的灰色道袍已经被鲜血浸透。脚步虚浮,一直颤抖的双手连长剑都握不稳。他与罗彬站在一起,眼睛里全是绝望。

    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李建伟很想现在突然出现某个绝顶高手,带着自己兄弟三人逃离此地。只是这种想法根本不可能。他很清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从后面走上前来的时候,公冶文脸上始终带着阴冷的笑容。

    他是归元宗庚金殿的弟子,修为实力筑基第七层。

    这一批下山来到玄火军中历练的归元宗门人,加上公冶文在内,总共有一百零七个人。所有归元宗门人都是筑基修士,在杨天鸿军中也担任各种军务。对于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师兄,公冶文一直抱有敬仰。尤其是在玄火军中与其近距离接触之后,更有种必须仰望才能看到的无上尊敬和崇拜感。

    对于来到军中效力历练的同门,杨天鸿总是用各种手段不遗余力的为其洗脑。丹药几乎是敞开供应,短短几个月时间,公冶文的修为就晋升了一个层次。这种事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可是仔细想想也很正常。大把元气丹不要钱般吞咽下去,就算是丝毫不懂道术的白痴,也可以成为修炼世界的人物。何况,除了丹药,天鸿师兄传授的道术无比精妙,还有烈火殿张焱师兄根据各人习惯,专门为自己打造的特殊兵器。

    这样的待遇,即便是在归元宗山上的时候,公冶文也从未得到过。

    每天都有人问着相同的问题:今天得到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答案只有一个:当然是天鸿师兄。

    那么你就必须记住,要牢牢记得公爷的恩典,要牢牢记住公爷的好处。若是没有公爷,你什么也不是,你什么也没有,你永远只是俗世之间可悲可怜的蝼蚁,任何人都能把你活活踩死。

    这些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觉得很是刺耳。可若是听得多了,也就渐渐变得习惯。到了后来,公冶文等人不知不觉也加入了玄火军训导官的行列,对其他刚刚来到这里的人,都在不自觉的进行洗脑灌输。

    天鸿师兄……哦,不,应该是杨公爷,他下令要活捉这三个黑水宗的修士。公爷的命令绝对不能违背,更不能出现打折扣执行的情况。既然如此,公冶文当然要把李建伟三人活着带回去。

    李建伟把长剑横在身前,无比绝望地大声喊叫:“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你们……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修炼之人。为什么要苦苦相逼?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得罪过你们的事情?”

    公冶文在心底里冷笑着,眼睛里凝固着讥讽。他没有回答李建伟的问题,朝前走了几步,淡淡地说:“怎么,不逃了吗?”

    季泽亮大口喘息着,用充满仇恨的双眼狠狠盯住公冶文,咬牙切齿地连声低吼:“师兄,用不着跟这些家伙废话。还用得着问吗?他们必定是杨天鸿那个狗贼的手下,一群狼狈为奸的修真败类。”

    话音未落,季泽亮已经举起长剑,剑尖如同闪电般刺向公冶文的眉心。季泽亮根本不是示弱,他需要的只是让公冶文有那么片刻的分神而已。

    对于修士之间的战斗,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季泽亮失策了。

    他根本没有料到,公冶文的身体居然会朝着侧面方向翻转过去,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钢刀,硬生生格挡在自己的剑上。金属撞击声在黑夜中响起,爆发的反震力量把季泽亮弹得斜飞出好几米远,重重落在了地上。

    旁边,两名归元宗修士迅速上前,一人用长剑狠狠刺入季泽亮右肩,一人用道术封住了他的身体经脉。顿时,季泽亮无法动弹,只能任凭对方把自己从地上抓起,如同捆猪一般牢牢绑了个结实。

    罗彬双眼一片通红,口中发出怒吼:“师兄,跟他们拼了!”

    不等他动手,几根捆仙索已经从不同方向扔了过来。这种法宝制作起来很是简单,讲究些的修士会选择冰蚕丝、云锦缎、红石线之类的天材地宝,制成之后的捆仙索等级很高,战斗中释放出来,寻常刀剑根本无法将其砍断。归元宗本来就擅长锻造,捆仙索更是全部使用玄铁制成。虽然品质一般,却胜在数量众多,打造简单,成本廉价。这些铁链仿佛有着独立意识,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仿佛一条条黑色巨蟒,顷刻之间就把李建伟和罗彬牢牢捆住,丝毫动弹不得。

    公冶文从地上抓起正在扭动身子来回挣扎的李建伟,淡淡地冷笑道:“想死还不简单?只不过,我看你是没那么福气了。之所以把你们从京城闹市远远撵到着荒山野岭才下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是可惜,若是你聪明些,懂得自戕,也就能够少受些皮肉之苦。只是现在……嘿嘿嘿嘿!”

    后面的话,公冶文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一直在摇头,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公爷乃是天纵英才,每一个计划都有重要的潜在意义。既然公爷说了要活捉这三名修士,相必就是有着用到他们的地方。公冶文尽管有些好奇,却也明白不该知道的事情就最好别问。

    被活捉的三名黑水宗修士没有送往玄火军京城大营。公冶长押着人,从岔路前往抚州。在那里,三名黑水宗修士交给了知州方义源。他们很快被送上了早已等候在码头的海船,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安州。

    ……

    北方的事情必须尽早解决。在自家女儿这件事情上,顺明帝表现的非常固执。他甚至不允许杨天鸿与小荷见面。无奈之下,杨天鸿只能做了一番安排,把一瓶元气丹托东方空带给小荷,很是怅然的率军离开京城,前往历州。

    杨天鸿在京城算是真正杀出了名头。现在的杨府外院,已经变成了京城里最为可怕的地方。当然,这是针对那些与杨家结仇的人而言。

    收拢北方灾民的事情,交给了杨艺负责。他麾下还有数千人马,连同最近招募的新兵在内,可用人员多达上万。虽说这些人战斗力偏弱,尚未经过训练。可是用于收拢灾民,却也够了。

    京城、抚州、安州三地开始忙碌起来。安州刺史曹辉刚刚得到消息,立刻安排人手从库房里调运各种军用物资。尤其是粮米和酒水,以最快的速度运往蔡县装船。北方缺粮,虽然顺明帝联系发下好几道诏令,严令户部尽快调拨各种物资北上。可是京城仓库已经存粮不多,就算是户部尚书李圣杰等人殚精竭力,也难以满足三十万历州军的日常消耗。想要真正做到粮草供应充足,最稳妥的做法,只能是依靠安州。

    正常情况下,京城到历州之间的路程,至少要走上半个月。杨天鸿一路快马加鞭,不计成本使用了几千张“流风符”,再加上公冶文等诸多归元宗修士效力,前后不过三天时间,两万玄火军已经出现在历州城外。虽说官兵脸上都有疲惫之色,整体精神状态却也不错。

    昌鹄候崔家在京城被连根拔起,消息尚未传到历州。杨天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内,第一时间前往节度使府,号令升帐。

    这种事情实在太突然了,历州军各级军官丝毫没有准备。不过,杨天鸿手中的虎符是真的,做不了假。尽管很不情愿,历州军数十名高级军官还是在指定时间齐聚节度使府,满怀疑虑听着杨天鸿发布命令。

    “这是陛下的圣旨,从即日起,历州一切大小事务,均由本公统管。军民籍册半个时辰后送过来,本公要亲自过目。若有差池,必定严惩不贷。”

    “所有人取消休假,军营从今天下午全部封闭。本公会带人逐营点验兵马数量。若是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说出来。若是本公点验之时发现,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不讲情面。”

    “钱粮、军器、织造诸项事务,明天上午把所有账目报过来。本公执掌历州,这些事情断然不能出错。之前的事情,本公可以不计较。可若是明天之后再有什么差池,本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

    杨天鸿一连下了十几道命令,言语口气都是严厉无比。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想要把历州军收归麾下,只能用这种极其强硬的办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买账。当下,历州知州就走出来,朝着杨天鸿行了一礼,皱起眉头道:“历州从来都是昌鹄候爷统管。一时之间,公爷就任节度使的消息,下官也觉得不知所措。军民户籍、军器粮草、兵马数量短时间内难以统计,公爷刚才所说的这些事情,几天之内实在难以做到。不如这样,等到昌鹄候爷回来,再做解释可否?”

    杨天鸿看了那知州一眼,用很是随意的口气问:“你是谁?”

    言语当中丝毫没有官场上应有的敬意。知州很是惊讶,随即感到愤怒。他强忍怒气,冷冷地回答:“在下胡应通,现任历州知州。”

    杨天鸿紧盯着胡应通,释放出无比强烈的威严气势:“在你看来,难道本公比不得昌鹄候崔羊广那个家伙吗?”

    胡应通脸色憋得发红,很是不忿地说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历州乃是边地重镇,数十万大军调派起来很是困难。外人前来接手,至少也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才能理清其中条理。昌鹄候执掌历州时间甚久,不如公爷暂且将一切事务搁置,等到崔家侯爷从京城回来,再做调用也不迟。”

    说这些话的时候,胡应通神情很是傲慢。站在堂下的一干历州官员军将,脸上也是显出差不多的意思。没有人对杨天鸿此前的命令做出回答,显然也没有将其当做一回事。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附和着胡应通的话。

    “是啊!三十万历州军,怎么可能半天之内就能点算清楚?这马军、步军、弓箭手诸营相距甚远,就算是全部跑一趟下来,没有三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只给半天功夫,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就是。历州民籍管理难度还要远远大于军兵。崔侯爷在的时候,也只是统计过一次名册。那次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完成,数据还不一定准确。这上来就要所有名册文本,一时之间让我们去哪里寻找?还有那些陈年文档,哪一个不是需要重新誊抄?这种事情若是没有银子撒发下去,鬼才愿意做。”

    “哼!我看着这位京城来的毅勇公爷,必定是想银子想疯了。张着嘴就叫嚣要什么军器银钱,也不想想这历州是什么地方?崔家一族在历州执掌数百年,咱们都是依靠着崔家。这历州城里里外外,治下各地县府,哪一处不是崔家族人在把持?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要咱们把底细交出去,他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可能吗?”

    “我就不明白了。崔家侯爷在这里好好做着节度使,为什么突然之间换了人过来?若是没有崔侯爷坐镇,恐怕今天这什么命令都出不了大门。若是想要用强,咱们历州三十万兵马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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