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高翔叉手上前。

    “好!”诸葛亮将令箭递给他,笑道,“在木门道设伏,魏军不追则罢,如若来追,就以连弩应对。”

    连弩,就是诸葛亮亲自设计、一发十箭的强弩!

    它很快发挥了继卤城战后的第二次大作用。

    满心与孔明一战的张郃请令追击蜀军,司马懿说那便试试看吧。张郃完成了他心愿,在木门道遭遇诸葛亮!更确切的是,当诸葛亮知道是那个击败了马谡的张郃来追他时,便吩咐中军缓行,有意等候。他看到了迎风招展的“张”字旗,一如当年马谡所见!“亮来替幼常一战。”他小心、慎重、满怀敬意地等张郃率军完全进入木门后,下令放箭。史书用“弓弩乱发”四字来形容那天下午的混乱与无望,道中人马狼藉、自相践踏,张郃没能活着出谷。他被一支飞箭射中右膝,掉下马,更多的箭射中他胸口、小腹和腿。临死前,张郃看见了一把飘飞的羽扇,他想要抓住它,手却无力地垂落。羽扇那么白,那么轻盈,就像故乡的雪。

    “要清点谷中吗。丞相?”战后,高翔问。

    “不必了,留给司马仲达去收殓。pbtxt. 平板电子书”诸葛亮下令道,“有擅自入谷拾取衣物、军械者,斩!”

    七月,他回到了成都。

    久违了成都!

    久违了高高的读书台,那是接纳他归来的双臂;久违了清澈的锦江水,那是眺望他归来的眼波。久违了朱雀道、玄武池、七色锦、三思亭。一路上都在抱怨的将军们,回到成都,便浑身舒坦。魏延抖着黑硬的胡须纵声大笑,笑声感染了姜维,使他也哈哈大笑起来,说从没想过藏在剑阁、阴平后的,竟是这么个枝繁叶茂的天府之国!

    一辆车迎着笑声、迎着诸葛亮驰来:用明黄帷幄修饰的车,八匹纯白的骏马拉着,车前撑起华盖。不及车驾停稳,里面就跳下来个身着皇袍,头戴玉冠、脸圆圆、眼睛笑眯眯的年轻人:刘禅!

    “相父怎么回来啦?”皇帝一把扶起弯腰施礼的诸葛亮。

    “撤军之事,臣早已奏报朝廷。陛下不曾看见?”诸葛亮问。

    “看到了,”刘禅摸摸头,“可那不是诱敌出战之计吗?怎么真就……回来也好、回来才好!相父正该多歇歇!您不在朕身边,朕心里还真没个底。”

    “有人回奏陛下臣撤军是为了诱敌?”等刘禅喋喋完了,诸葛亮才又问。

    “对啊。”

    “是谁?”

    “李正方嘛!”刘禅说,“正方得知相父您果真撤军后,还吃了一惊,问:军粮充裕,怎么就班师了呢?”

    诸葛亮停下脚步:真是李严在两面造谎?

    “是正方唤臣回来的。”他再次向皇帝施礼道。

    不说“矫诏”,是想留些回旋余地,若按“矫诏”来判,无论托孤老臣、国家柱石,都不免诛灭三族。

    “正方!?”

    “正方与臣之间,想必有人在说谎。”诸葛亮淡淡说,“请陛下降旨,派专人核查此事。”

    谁敢核查李严呢?

    谁又敢核查诸葛亮?

    “唉。”刘禅蹙蹙眉,转动着腕上的玉珠,“或许是误会呢?事情就交给相父区处。相父是不会骗朕的,至于正方,”他沉吟了一会儿,“先帝临终,托重任于他。若说他败坏国家大事,相父,是否要李严自己也认罪才行?”刘禅直呼“李严”姓名,已是生疏了几分。

    只要证明诸葛亮是对的,李严是错的,就行了。刘禅想,事实不重要,那不是“朕”关心的,回师或进军也不是“朕”关心的,重要的是一个选择放在面前,就一定得选诸葛亮而放弃李严。

    刘禅心思,诸葛亮不是不知道,他对这个少年皇帝,常常很无奈。虽然少年极尊重“相父”,相父设立的规章,他没一项不支持,相父举荐的官员,他没一个不批准;然而诸葛亮总感觉,皇帝在“韬光养晦”,他总觉得在那笑眯眯的眼睛后,藏着隐隐的怨恨。“或许陛下会将被曹操挟持的汉献帝来自比吧?”这念头令诸葛亮惶惑而悲伤。

    他权倾一国,与曹操是一样的。

    他雄才伟略,与曹操也一样。

    他没法剜出心来给刘禅看,就算真剜出来了,刘禅也会诚惶诚恐地双手捧着说:“朕知道、朕知道……”其实还是不信。

    诸葛亮叹了口气,晕眩得晃了晃。

    刘禅赶紧扶住他,就像个孝顺的孩子。

    “陛下既把事情交给臣处置,”诸葛亮承诺,“十日内臣必然查出实情。”

    头天,他稽查了相府所有存档文卷,没有只字提及回军事。第二天,他询问了各路督粮官,人人都说军粮充足。第三天,他复核了从成都发往军中的近百份案牍,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太干净了,干净得使人怀疑;就像衣裳沾了污迹,有人拼命去洗,用皂角搓了一遍又一遍,污迹倒是没了,衣上却留下刺目的一块白。这样周至的手法,会是谁呢?诸葛亮抱膝坐在案后,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没看到公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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