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锦然被马大夫的动作吓了一跳,侧过来身子,弯腰抓住了马大夫的右臂,“你站起来说话,这方子我没有说不能公开啊。”

    此时的马若兰也从凳子跳了下来,左侧扶住了爹爹的手臂,“姜大夫也答应了,爹爹你站起来就是。”

    秦锦然听到了马若兰的话,看着她粉面带着些窘迫,躲闪避开了秦锦然的目光。

    马若兰心儿也是砰砰直跳,只觉得自己和爹爹这样,等同于是逼迫秦锦然把方子拿出来,从未做过这般事情的马若兰,心里头有些慌乱,此时更是不敢直视秦锦然的眼,目光游离不定。

    马大夫站起了身子,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目光灼灼,“我知道有些方子是不公开的传世之宝,只是这缝针之法和其他不一样,现在边城战事急,我虽然没有去,也可以猜测得到是如何的惨状。你给赵娘子缝针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缝针之后给她吃的什么药,如何护理。每一步都缺少不得。我不想逼迫姜大夫,只能够恳求。”马大夫想着,古籍之中记载的并不多,例如割肉刮骨,是要用火烤那刀片的,这缝合的线若是一烤岂不是就着了,如何处理才好?

    马若兰听到了这里松了一口气,她爹爹素来是磊落的,补充说道:“我爹爹的名声很好,你可以打听一下。在钱塘教出了不少的学生,也有推荐过去京都的,现在太医署的周太医,就是我爹爹曾经的学生。还有医术院现在的院长,当年也是我爹爹的师兄,这么多年一直都有通信。我爹爹是没有私心的,这方子也不是给我们家的,你若是不放心,我爹爹可以带你进京都的。”

    马大夫重重点头,“正是如此,京都是一定要行的。”

    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秦锦然也不是敝帚自珍之人,柔声说道:“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就如同您说的,为了边城的战士。”其实也是为了一点点她的私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赵梓晏不可能一直闲赋,现在能够帮一点就是一点罢。

    “好!”马大夫的神色有些激动。

    秦锦然说道:“不过这方子,也并不是一定能够管用,有些人的体质,可能吃了这药,反而就会发作。若是真用到人的身上,还需要斟酌删减或是添加药材。具体的方子,待我写一下,另外,缝针之术,确实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其一就是洁字。”

    秦锦然就开始细细说起,首先说起了净手和用烈酒消毒,用烈酒清洁伤口,继而如何缝合,缝合过后如何拆线,“至于说那味降温的方子,只是适用于生了炎症。它的效用太烈了。”

    马大夫一一记下,“你刚刚说到的是烈酒,和平日里小老儿吃得酒有什么区别?”

    秦锦然站起身子:“马大夫平时喝酒?不如你尝一尝我这酒。”

    秦锦然让方磊去取来小碗还有一小壶蒸馏好的酒,在瓷碗之中倒入了浅浅一层澄澈如水的酒,那酒封刚一打开,自瓶口飘飘荡荡而出,马大夫就忍不住说道:“好香的酒。”马若兰上次就闻过酒味,只觉得这酒比爹爹市场喝的酒,酒味更加浓厚,旁的就嗅不出了。

    “小口呷一点,不是我不给大夫多尝,而是空腹喝这烈酒,喝多了,容易醉。”

    马大夫是好酒之人,见着秦锦然只倒了这么定点的酒,是有些失望的,等到呷了一口之后,入口的香甜辛辣,回味的绵长,眼睛瞬时就爆发出光亮,赞叹道:“好酒,当真是好酒。”搓了搓手,“这酒当真是好,小老头腆着脸,想要同姜大夫买上一点,今日里尝了这琼浆玉酿,旁的酒就入不了口了。”

    “这酒不是我酿的。”秦锦然摇摇头,“我是在京都里买的,然后再处理了一下,原本就带的不多,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小坛了,前些日子托人去京都里采买一些,因为是行商之人,现在还没有买回来。剩下的酒,若是有人病了,还要用。”

    此时马若兰终于说得上话,就说道:“爹爹,上一次我看到给赵小娘子降温,就用了这酒。”

    秦锦然听到了马若兰的话,浅笑点头

    马大夫正色说道:“治病要紧,这是应当的。姜大夫什么时候有空,我同你一块儿进京都,我想到时候若是问起这方子,最好是由你作答。”

    京都两字让秦锦然心中一跳,首先想到便是赵梓晏了,想到了他,白玉一般的耳廓有些发红,去京都啊,想到了赵梓晏被除名,她确实有些想去见他,又有些惧怕想要退缩,这两个矛盾的念头让她进退维谷。

    “什么京都?”姜梦站在门口就听到了两人的话,原本打算说一声再进,谁知道正好听到了京都两字。抱歉一声,才进入到了正厅之中。

    “爹,这是姜娘子。”马若兰在一边介绍,又同姜梦说了马大夫是他的爹爹,此时正在探讨的是秦锦然的妙手回春之术,这缝针法,应当进京都,由太医署编撰成册,以供所有的学医之人参考,也可以救了战士们的命。

    姜梦若听完之后,眼眸垂下,继而若有所思抬眼看了秦锦然,从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继而笑容到了眼底,那笑容让秦锦然不寒而栗,秦锦然被姜梦的眼神打量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的退堂鼓敲锣了起来,就想着还是不要去好了,“我想还是……”

    “当然要去。”姜梦甜甜一笑,“见是我嫂子的方子,自然是要去的。若是太医署的人问出了什么细节,我嫂子是最清楚各种关键的。”

    “不错,”马大夫颔首,“毕竟是姜大夫先制成了这方子。”

    “我所知道的也都告诉马大夫了。”秦锦然说道,“梦儿,我……”

    姜梦捏了捏秦锦然的手背,“这样好了,我嫂子还想要考虑一下,”姜梦说道,“这会儿回春堂又有人来看诊,晚些时候,给你答复好吗?”

    “好。”马大夫说道。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的。”马大夫临走之前再次忍不住说道。

    “我再想想。”秦锦然说道。

    回春堂里等着的病人并不是什么急症,而是即将大婚的女子,胸口处生了一个火疖子,亮幽幽的,正在胸前的软肉上,有些发疼,又让人害羞到难以启齿,实在是越来越难受,又不见消退,才过来寻大夫。

    秦锦然让人回去用磨过的黄豆渣敷在火疖子上,到时候自然会软化,等到出了脓头,挤出之后再用烈酒涂膜就好。秦锦然用青瓷小瓶给人装了点酒让她带回去。

    给人看了诊之后,秦锦然也就先回去了,此时并无患者上门,姜梦就拉着周月嵘到了内间,摆明了要和她长谈,“我问你一桩事。”

    “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赵娘子的事情,我这几天隔着门也模模糊糊听到了,你在劝说赵娘子和离,对不对?”姜梦觉得赵娘子的事情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如果能够探得周月嵘的态度,解开了她最后的心结才好。

    “不错。”周月嵘点点头,“姜姐姐也说了,有一就有二,这种事情纵容不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一个弱女子,还是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这种人要不得。”

    “是的,所以当离开的时候就离开对不对?”姜梦诱着周月嵘说下。

    周月嵘再次点头。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姜梦不等着周月嵘反应,就开口,“我朝在一个小地方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我就称呼为王郎君和王娘子好了,王郎君读书学问很好,娶了王娘子,也从不忘放下自己的学问,王郎君先是通过乡试,然后再到京都里考试,等到最后放榜的时候,是当时卷子上的头名!这王郎君原先家境平寒,这也就算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了。事实上,在王郎君刚刚离开京都,王家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姜梦此时还没有听出这个故事是化用了赵梓晏的故事,也觉得心中砰砰直跳,仿佛这个故事对自己极其重要似的。

    “原来啊,王家人听说,这王郎君的学问实在是太好了,这一次进京考试,做个举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王家出了个举人,这中风光的事情,可是在过去从未有过的。这时候,王家人,尤其是王郎君的娘亲就看王娘子十分不顺眼了,虽然这王娘子生得貌美,还会绣花,一双妙手灵巧。于是就动了休妻的念头。”

    “啊。”周月嵘说道,“怎么会这样?那王郎君知道吗?”

    “王郎君正在赶考,有谁会让这样的小事儿去惊动他呢?王家人就开始琢磨如何休妻,心里一琢磨,王娘子无子啊,就想用这个名头休妻。谁知道,正要王家婆婆要休妻,刚一念完,王娘子就哭得更个泪人一样,她与王郎君恩爱,怎能够接受被人休离?王家婆婆要发难的时候,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一道惊雷劈下,落在了院子里头的枯木上,吓了她一跳,手里的休书也掉了下来。”

    “这是老天爷在示警,不让休妻呢。”

    “确实是这样的,如果王郎君只是中了一个举人,也就没有后续的故事,或许王郎君和他的娘子也就顺遂过完这一生的。但是王郎君的学问实在太好了,金銮殿上打动了圣上,点了头名做了状元郎。王郎君的容貌也生得好,穿上簇新的袍子,坐着高头大马,风流俊秀,让一群小娘子看花了眼。这其中就有宰相家的小娘子,看得是心驰荡漾,若是女子心仪男子,几乎是可以显现在面上的,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娘子,就娇笑着,说着她动了芳心。”

    周月嵘原本是兴致勃勃听着,听到了这一处,红润的面上,忽然就变得惨白,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收紧,“我……”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姜梦从袖笼里拿出了手帕,沉默地替周月嵘擦眼泪。

    “所有人都知道吗?知道宰相女儿的心事?”房间里是静悄悄的,最后先开口的反而是周月嵘,因为哭过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此时她低着头,用手帕捂着脸,说话的时候并不抬头看姜梦。

    姜梦说道,“大部分人都是开玩笑的,因为放榜的时候,众人就从王郎君的口中知道了,他是有娘子的,只是一个人动了心思,她是王家的本家人。公主,你先听我说完。”

    “好。”声如蚊蚋,但是确确实实是一个好字。

    “自从榜上有名,这王家一家人就到了京都,也带了王娘子。此时到了京都之后,从亲戚的口中知道了宰相女的故事,就想再次休妻,但是第一次休妻没有休掉,第二次就直接动了杀心。若是下了药,会被仵作查出,上吊和勒死,仵作也能够分辨得出来。他们就想了个法子,弄晕了之后,丢到厨房里,挂上木锁链,就像是做饭的时候失火造成的。”

    周月嵘发出了呜咽的一声悲鸣,抚在桌上,就哭了起来。

    姜梦慢条斯理说道:“这故事里,我觉得最傻的就是王娘子,自古婆婆若是不满,这一门婚事就是维持不下去的,《孔雀东南飞》就是如此的故事。她应该早早自请下堂才好,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周月嵘猛地抬头,“不是,不是。”因为哭过,她的眼发红的惊人,“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是王娘子的错,她也想过和离,但是……宰相女的爹爹位高权重,王家人只想着把王娘子杀死,让王夫人的位置空出来。”

    “所以这是王家其他人的错,甚至还包括有王郎君的错,和宰相女没什么干系不是吗?”姜梦走到周月嵘的身侧,低头环住了她的身子,“其实没有宰相女,或许就有户部侍郎之女。位高权重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对吗?”姜梦抚着怀中的周月嵘的发丝,“她动了心思是不假,但是真正想要王娘子性命的,反而是王郎君的家人。”

    “可是,她死了啊,她死了啊。”周月嵘哭得上气不接下起。

    “嘘嘘嘘。”姜梦安抚着周月嵘,也让她小点声,若是外头的小荷听到了,闯了进来,她就不好说别的事情了,“故事还没有说完,最后衙门来人的时候,这厨房里可是空无一人,有人曾说,有女子过来带着湿漉漉的王娘子离开了。”

    “她……”

    姜梦知道周月嵘还是要说,王娘子死了,就说道:“如果要是王娘子没有死,你说宰相会不会勃然大怒?”

    “不会,我爹爹……”周月嵘说完了之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我父皇和母后不知道这件事情,太子哥哥知道,但是他也不会怪罪,如果赵夫人还活着,没有人会怪罪她的。太子哥哥和赵将军两人是至交好友,怎会怪罪赵夫人,再说,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的错处。”

    姜梦听到了这里,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下,笑意自从唇边开始荡起,一直荡漾到了眼眸里的最深处,“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我知道这个事情这么清楚?”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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