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殿里,暗香涌动,老皇帝歇于龙榻半合着眼,见姜灵徽走进,下令支开了下人,朝她招了招手,便努力地,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徽儿,朕叫你来这一趟,是有事情要对你说。老皇帝说着说着,便猛的咳嗽起来,许久才恢复正常,深深吸了口气,咂咂嘴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微笑。姜灵徽想上一句,皇爷爷年轻得很,却被他幽深的目光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不敢应答。

    徽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中用了?他的声调忽然向上一扬起,威严的语气好似压低了金龙殿的天花板,让姜灵徽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徽儿没有。压低了嗓子。姜灵徽低头不去看那个金龙椅子上端坐着的垂老兮兮的男人,她有一种隐约而惶恐的预感,那预感仿佛让她觉得很难过,似乎是被人看透了,很危险。

    徽儿,叹了口气,老皇帝又沉沉唤了一声,没有了以往的**溺,反倒添了些气短,你再笑一笑吧,朕最喜欢看你笑了,仿佛花儿开了。就什么心事都没有了。顿了顿,老皇帝长长一声叹:可惜,花开一时好,不敌江山兴衰荣败万事皆美。

    江山何其多娇。姜灵徽抿嘴笑,笑似抹了蜜一样,当真的,老皇帝紧皱的眉宇便松开了。

    江山再精致华美,总是看不住的。一个不留神倒吸一口凉气,咝地一声,老皇帝的笑意冷得有些瘆人,就会被别人偷走。你说,再好的珍宝,也有惦记的人是吧?

    怔住,姜灵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似乎一直以来的回忆里,老皇帝都是一个仁慈而过于软弱的国君,而今日的他似乎格外的怪异,他凝结的头脑好似一下子清醒了,那种突然清醒明智的感觉有点像&皇帝虽然近年愈发体弱,但是离归天却还有时间。

    自然。珍宝越是珍贵,所惦记的人就越多。姜灵徽回答得很谨慎,眼神如一块清净的玉,凉凉地撂在老皇帝面前,纯粹的打量,安静地思考。

    呵&来,你们以为朕老了,所以不知道?笑毕,他的脸突然由晴转阴,粗糙的大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力无比,苍白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帘幕,一张脸狰狞着,眼球暴突。

    盯着那张脸,姜灵徽不知怎的竟也不怕,只是出神的想,想那张脸从前的模样。必然也是清秀的男子吧。老皇帝从前,也该是叱咤风云的帝王,他年轻的时候,不知与寒央澈像是不像?想来虽有相似,却也还是不一样的。寒央澈若是年老,也是个毒辣的家伙,不比眼前的老人,风烛残年,无力而悲哀。

    皇爷爷知道什么?

    姜灵徽轻柔的问话竟然掺杂了些笑声,让老皇帝看她的眼神多了分不解,终于,他张了很久的唇慢慢扇动:你姑姑的态度不是已经表明了吗?一旦九千岁起事,第一个倒戈的人,便是她慈贵妃。原先便有人来告知朕,你们家与九千岁府有着很深的渊源,与其说朕不信,不如说,朕不愿信。

    九千岁终究尚未起事。姜灵徽握住老皇帝紧攥着帘幕的手,轻轻的用力,他犹豫许久,一松手,她便轻松拉它在手心,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皇爷爷,我姜家怎么亦不会反叛,姑姑想怎样都好,总与我姜家无干。姜家和徽儿同心同德,姑姑&样的。皇爷爷何言于此?

    哼,冷冷一声,老皇帝没好气,眼神里有着恨:朕的人抓到她与九千岁府的飞鸽传书。她还有什么话好说?连你,也不必辩驳。

    闻言,姜灵徽皱了皱眉头,怎可能?这皇宫上下,不是已经被寒央澈牢牢掌握在手心了吗?应该是一通气的。为什么,慈贵妃送往宫外的信件还会被人拦截?莫非,是这场原本必胜的赌局又卷入了新的角色?如此权利滔天,看来是个大人物。

    信上都说了什么?姜灵徽咬咬唇,还是问了出来。这一问的风险很大,有可能把她也卷入局中,但是不得不问,且只能由她问。

    老皇帝看她的目光多了份警惕,嘴角竟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笑意:徽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刺探朝政吗?你以前,可从不做这样不知礼节的事情。

    低下眸,姜灵徽声音很小:徽儿担心姑姑做傻事罢了。皇爷爷不愿说,也当徽儿没问过,就当您是真的当徽儿为孙女。若因此而疑心,倒不如现在就将姜家当乱党杀干净了,也免得您疑心。说到最后几句情深怨处,姜灵徽小小的哽咽两声,配上几滴泪花,很是动人。

    果然,老皇帝的疑心去的快,怜惜来得快,他好似从未得到过爱的一个人,此刻只有对信任,对亲情的渴望。他的手轻轻覆在姜灵徽的头上,怜爱无比,连眼神都软了三分,徽儿,你别哭,你一哭,朕心都碎了。台向巨技。

    姜灵徽重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老皇帝。

    老皇帝鼻尖一酸楚,声音低沉,你知道她要给所谓九千岁看什么东西吗?停留凝滞了许久,他几乎是悲愤一般地怒喊出来:朕吃的药!朕的精神状态!她一笔一划地写给外人看,她想做什么?她盼着什么!

    略一愣,姜灵徽便理解了老皇帝的愤怒,很显然,慈贵妃是在帮寒央澈算计着老皇帝的身体状况,来计算他归天的那一日&r>强按住心头的怒火,老皇帝拉住姜灵徽的胳膊,将她拉近,压着嗓子,问:徽儿,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她,该如何处置你们姜家?

    把那封信再送到九千岁府,就当没有截停过。但是从今天起,宫内运向宫外的信件务必要严查,每一封姑姑送出去的信,都要经过黄爷爷过目。姜灵徽平静地交代了处理方法,然后由跪起身,立在一旁,至于姜家,您可以差人将姑姑的信誊抄几份,等证据确凿,再一锅端掉,连同徽儿的那份,一起,斩草除根!

    你竟不为自己求情?老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冷酷,说不上是喜还是怒,复杂又考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徽儿是姜家人,若能多杀徽儿一人可多平皇爷爷一分怒意,徽儿死而无憾。

    罢了。事情按照你说的办,不过是杀还是放,朕再斟酌。老皇帝狠叹一口,摆手叫姜灵徽坐下。

    姜灵徽也叹,坐到老皇帝身边,轻轻扶着老皇帝的肩膀,您先歇一会儿吧,才动怒,别气坏了身子,天下还是您的,任何想抢您天下的人,徽儿都与他们势不两立。慢慢地让老皇帝平躺在**上,姜灵徽才感觉到一丝安宁。

    老皇帝却不肯闭眼,一味地盯着姜灵徽看,孩子气般开口:徽儿,你永远站在朕这一边,是不是?

    是。微笑,姜灵徽说话已经不过心了,徽儿永远不会背叛您。徽儿在一日,便不会让人把江山从您手中夺走。除非接下来的话姜灵徽咽在了肚子里除非您不在世上。

    点点头,老皇帝伸手指了指**头的一只密匣:那里头,装着朕给你的,最后一份心意,你一定要在朕殡天之后再打开。

    您不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姜灵徽连忙出声阻止,目光却飘到了那匣子上面,有些奇怪,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朕想过,只有把它留给你,朕才能安心去。老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幽深难懂,和那匣子一样,泛着神秘的光芒,你说过,你不会倾覆朕的江山,记住,徽儿,记住你所说的话,并且一定要履行。亦不负朕待你的特别之心。

    是。微笑着,姜灵徽应下。

    老皇帝这才放心的闭上眼睛,不知缘何,这安详让姜灵徽有些无所适从,这无所适从的根源来于哪?是今日突然变得耳聪目明的皇帝,还是他坦诚相待的信任?她这才意会到自己承诺了什么,不去碰老皇帝的江山?这当然是对的,因为寒央澈不会对一个老头下毒手,但是将来太子登基,一切都变了。

    金龙殿外,佳茗很紧张,见姜灵徽出来,赶紧上前一步,压低了声:主子,要不要赶紧通知慈贵妃,以防万一?

    她的声音比平时阴冷百倍,姜灵徽觉察出她的变化,望向她的眼神虽然平淡中带着质问。

    主子,您日后的行动都不必瞒我。佳茗低下眉眼,认命般说出这句话。

    你什么都知道了?姜灵徽挑眉,美眸打量。

    是。佳茗低头,似乎心有不甘。

    他们定是拿了你的把柄。姜灵徽声音轻柔若拂柳,柔软的目光深处是掩盖不了的讽刺。

    佳茗没有说话。

    罢了。

    不用了。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姜灵徽摇头,慈贵妃,或许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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