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展眼两个月过去,也到了柔嘉和柔仪出嫁的吉日。萧琰给柔嘉指的是正七品的兵马司副指挥秦辉,虽然如今官职不高,但是秦辉父亲在外地任职,他自己也颇有才干,来日步步高升也未可知。柔仪赐婚给了从七品典仪尤慕,亦是武职京官。听闻尤慕老爷子是做生意的,家中富庶主母早逝,柔仪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断不会受委屈。我心知萧琰真的是费心安排的,两人都是青年才俊,且隶属于兵部,离我和定国公府都不远。

    出嫁那天是四月十二,全年最好的日子。一大早未央宫就热闹起来,宫中几乎所有的妃嫔都来看热闹。淑妃扶着肚子来了坐在廊下歇着,德妃却只让人送了份贺礼,自己推说事务太忙无法亲自过来。赵容华梁芳仪几个簇拥着柔嘉柔仪硬是要打扮。娇嫔携着杨良媛替柔嘉柔仪接贺礼,直直接的手都软了,酸笑着打趣新娘子面子大。我笑了笑,好久不曾见这样热闹和谐的场面了。

    方由看顾着各处,已有几分提调未央宫的姿态。柔嘉柔仪离开,她自然而然做上未央宫大宫女的位子,势必要服众才能长久。

    吉时到时,她们两个由众人搀扶着,在椒房殿对我行叩拜大礼。她们的父母无法入宫,我便是她们唯一的主子。受过礼,我扶她们起来,她们皆忍不住抽噎起来。

    我看着她们,心里也忍不住泛起点点酸涩。小时候我由几个乳母和落英照顾,到了五岁时母亲身边管事的姑姑带了一群小丫鬟,让我挑几个。几十个小丫鬟站在我的院子里,都梳着双环髻,穿着粗麻衣服。我放眼望去有些眼晕,随手一指选了三个。

    落选的人都艳羡她们三个的好运,但其实她们之后的日子,并不是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小时候的柔惠规规矩矩,凡事都考虑的周周道道,公然第二个落英。柔嘉有些顽皮,时常好奇地打量着我,做事情也有些懒散。四个人当中,柔仪最安静,也最不懂事。她的恭顺和乖巧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喜欢,也很容易避过别人的戒备。

    如今落英早逝,柔惠赐死,我身边最后两个丫鬟也要出嫁。她们两个被精心打扮过,再不是小丫鬟的形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已经有了一府主母的气势。我笑了笑,一左一右扶起她们,轻轻叮咛道:“到了那边不要记挂本宫,好好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小两口之间的关系要懂得处理,遇事掌握分寸,待下人要谦和有礼,知道么?”

    淑妃一侧听着,抿嘴一笑环顾众妃道:“如果夫家给你气受,也可回宫诉诉苦,咱们给你撑腰。”

    柔嘉柔仪客气一笑,梁芳仪接口道:“正是呢,宫里这么多姐妹,又都伶牙俐齿。一人说一句,口水也能把他家淹死,想来他们是万万不敢得罪两位姑娘的。”

    众人哄笑一声,柔嘉和柔仪有些不好意思。我拍了拍她们的手背,道:“虽然是玩笑话,却也可以当真,到了那边不必低人一等委屈自己。但是,你们也不许仗势欺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两个告了声遵命,几个喜婆捧上来两挂喜帕,我一一替她们戴上。从未央宫选的四个陪嫁丫鬟扶着她们上轿,两个跟着柔嘉去了秦府,两个跟着柔仪去了尤家。我无法时时照顾她们,好歹要让她们身边有自己的人,无论前路如何,也都能心安些。

    送她们的仪仗一直送到未央宫宫门口,我站在正中望着渐行渐远的喜轿。淑妃站在我身后,迎风开口:“柔嘉柔仪嫁出宫,皇后娘娘失去左膀右臂,只怕晚上也睡不安稳吧。”

    我侧首看她,又扫了扫她的肚子,慢慢道:“柔嘉柔仪虽然离开,但是还有妹妹和德妃在本宫身边,本宫算不上失了左膀右臂。”

    她闻言满不在意一笑,道:“娘娘说的是,臣妾和德妃姐姐一定会为娘娘分忧。”

    说罢,她靠近我两分,定定道:“只是臣妾安胎时偶有惊惧,去岁私通荷包的主人,还是没有找到。皇上固然已经遗忘,但是臣妾陪伴皇上时,总担心皇上会突然想起,宫中势必又是一场动乱。”

    我诧异道:“原来妹妹还不知道啊。”

    她眉心一动:“知道什么?”

    我笑了笑,道:“那事早就完了,是宫中两个不检点的下人混写的。皇上觉得事情不宜外扬,所以低调处置来。本宫原以为妹妹盛宠,皇上必不会隐瞒妹妹,却没想到,”我眼波一转笑笑,“妹妹竟然不知道。”

    她笑容僵了僵,嘴角依稀扯出个笑容,道:“臣妾只是关心想替皇上和娘娘分忧罢了,却不想是臣妾多虑了。”

    方由见我站在风口,拿了件轻薄的披风替我系上,正巧听见了,不由笑着插了句嘴,道:“宫中难得有人想替皇后娘娘分担这些杂事,淑妃娘娘当真贤良。奴婢记得以前宫中温泱妃也是如此,淑妃娘娘和温泱妃是远亲,一家子果真都是一个热心肠,急人所急忧人所忧。”

    淑妃的笑意已经彻底挂不住了,孙仪蓝的下场她亲眼所见。刚才方由将她和孙仪蓝相比,自然有警示的意味。

    我嗔怪道:“本宫和淑妃说话,也是你能插话的吗。柔嘉她们刚刚走,你就这样没规矩,也不怕惹人笑话。”

    方由低声喏喏,淑妃缓过神来,凝视着方由道:“以前只知道皇后娘娘宫中的柔嘉能说会道,却没想到不甚起眼的采燕也这么伶牙俐齿。”

    方由欠身一笑,并不再多说。我笑道:“什么伶牙俐齿,嘴贫罢了,淑妃别见怪。”

    淑妃摇摇头,絮过两句就告退了。柔嘉柔仪已经出嫁,众妃徒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很快也都离开。早晨那样热闹的未央宫,一眨眼的功夫就安静下来。我不觉摇头一笑,近来越发多愁善感了。

    下午闲来无事,我挪步去了太寿宫。太后病了两年多,身形逐渐消瘦下来,倚在贵妃榻上有些没精神。

    她见我来,只是轻轻抬眼看了看我,淡淡说到:“柔嘉和柔仪今早出嫁,哀家隔的这么远都听到了礼炮之声。皇后看着她们离宫,不知心里怎个滋味?”

    我笑着上前接替李姑姑给太后按着腿,道:“她们总不能陪臣妾一辈子,早晚要出嫁,若要出嫁,赶早不赶晚。”

    她漫不经心说到:“今日你一定很忙,却还抽空来哀家这里,是不是有事。”

    我连忙笑道:“母后说的正是,今早淑妃也来未央宫凑热闹,看着她的大肚子,儿臣忽然想起了德妃。”

    “哦?”太后来了兴致,问,“德妃怎么了。”

    我郑重起身下拜,道:“德妃如今抚养着恭岫公主、皇三子以及尚在襁褓的恭和公主,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但是儿臣自己也抚养着两个孩子,知道为人母极为不易,更何况,德妃是为三子之母。”

    太后略有兴致,看着我笑道:“那皇后的意思是?”

    我道:“儿臣身为皇后,自然要体恤六宫。德妃今年二十,正是为皇上开枝散叶的好时候,却被三个孩子拖累,难见天颜。儿臣不忍,所以来问母后的意思,看看是不是能为德妃减轻一些负担。”

    太后随手拿了个银签子,尝了尝前几日下面贡上来的蜜饯,细细嚼过咽下。我大气不敢出,等着她发话,末了她慢慢说到:“当日让德妃抚养平儿,哀家本不认同。只是那时易儿一岁不到,皇后要照顾易儿,自然难有精力再抚养刚出生的平儿。六宫放眼望去,也只有德妃有这个资历能抚养孩子,哀家不得已才同意了。”

    我颔首道:“德妃其实也很妥帖,这一年多平儿也无病无痛。”

    太寿宫中的时光缓慢而悠长,一举一动都染上了迟缓的温柔。檀香袅袅,弱水潺潺,寂静的日子里,把人磨的也沉定雍和。恰如现在的太后,一个抬首,一句话,都是悠悠然的。她说到:“但是往后就到了磨练性格的年纪,今日你不来,哀家也在考量。德妃的脾气,抚养宫里尊贵的公主还勉强可以。要是平儿沾染上她不动脑子只用蛮力的性格,来日怕难有作为。”

    我笑道:“母后说的不错,咱宫里的公主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就是要有一份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来日下嫁离宫,也不会失了皇家的体面。”

    话说到太后心坎里,太后满意笑了笑,道:“但是平儿不行,他是皇子,将来会是王爷。必要有人好生教导他,他方能驾驭属地官员,造福一方百姓。德妃是万万不能的。”

    我顺着太后的意思,慢慢说到:“宫中赵容华梁芳仪儿臣看着都很好,赵容华出身很高,为人恭顺周到,谨慎守礼。梁芳仪活泼一些,但是很识大体。她父亲是冀州刺史,平儿若能得到这样的养母,日后一定是个助力。”

    冀州地广人多,梁父统辖冀州二十万兵马,专司一州军政大权,可谓是位高权重。梁芳仪的哥哥在京中任职,早些年因为年轻被萧琰斥责几次,现如今也已经沉稳起来,前途不可限量。

    太后听后只微微一笑,手中的银签子拨弄着蜜饯。蜜饯在缠丝玛瑙碗中翻了个个,留下殷红色的一道水渍。太后望着那道痕迹,轻轻道:“皇后考虑的很好,平儿若能得赵容华或是梁芳仪抚养,成年之后一定会得到她们母家的辅助。但是平儿毕竟是蓝儿唯一的孩子,哀家总觉得赵容华和梁芳仪配不上他。”

    我心中突突一跳,太后漫然说到:“皇后,你亲自抚养平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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